之二反芦花:幻作合前妻为后妻 巧相逢继母是亲母(1)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梅庵道人 本章:之二反芦花:幻作合前妻为后妻 巧相逢继母是亲母(1)

    诗曰:

    当时二八到君家,尺素无成愧桑麻。

    今日对君无别语,莫叫儿女衣芦花。

    此诗乃前朝嘉定县一个妇人临终嘱夫之作。末句“衣芦花”,用闵子骞故事。其夫感其词意痛切,终身不续娶。这等说来,难道天下继母都是不好的?平心而论,人子事继母,有事继母的苦。那做继母的,亦有做继母的苦。亲生儿子,任你打骂,也不记怀。不是亲生的,慈爱处便不记,打骂便记了。管他,即要淘气,不管他,丈夫又道继母不着急,左难右难。及至父子之间,偶有一言不合,动不动道听了继母。又有前儿年长,继母未来时,先娶过媳妇。父死之后,或继母无子,或有子尚幼,倒要在他夫妻手里过活。此岂非做继母的苦处?

    所以,尽孝於亲生母不难,尽孝於继母为为难。试看“二十四孝”中,事继母者居其半。然虽如此,前人种树后人收,前妻吃尽苦辛,养得个好儿子,倒与后人受用,自己不能生受他一日之孝,深可痛惜。如今待在下说一人,娶第三个浑家,却遇了第一个妻子,他孩儿事第二个继母,重逢了第一个亲娘。

    这件奇事,出在唐肃宗时。楚中房州地方,有个官人,姓辛,名用智,曾为汴州长史。夫人孟氏,无子,只生一女,小字端娘,丰姿秀丽,性格温和。女工之外,更通诗赋。父母钟爱,替他择一快婿,是同乡人,复姓长孙,名陈,字子虞。风流倜傥,博学多才。早岁游庠,至十七岁,辛公把女儿嫁去,琴瑟极其和调,真好似梁鸿配了孟光,相如得了文君一般,说不尽许多恩爱。有词为证:

    连理枝栖两凤凰,同心带绾二鸳鸯。花间唱和莺儿匹,梁上徘徊燕子双。郎爱女,

    女怜郎,朝朝暮暮共徜徉。天长地久应无变,海誓山盟永不忘。

    毕姻二年后,生下一子,乳名胜哥,相貌清奇,聪慧异常。夫妻二人甚喜。只是长孙陈才高命蹇,连试礼闱不第。到二十七岁,以选贡除授兴元郡武安县儒学教谕,带了妻儿并家人,同赴任所。在任一年,值本县知县升迁去了,新官未到,上司委他署县印。

    谁知时运不济,署印三月,恰遇反贼史思明作乱,兵犯晋阳。朝廷命河北节度使李光弼讨之。史思明战败而奔,李光弼从后追击。贼兵且战且走,随路焚劫,看看逼近武安县。飞马连连报到,长孙陈正商议守城,争奈本县守将尚存诚,十分怯懦,一闻寇警,先已逃去,标下兵丁俱散。长孙陈欲点民夫守城,那些百姓都已惊慌,那里肯上城守御?一时争先开城而走,连衙役也都走了。

    长孙陈禁约不住,眼见空城难守,想道:“我做教谕,原非守城之官。今署县印,便有地方干系。若失了城,难免罪责。”又想:“贼兵战败而来,怕后面官兵追赶,所过州县,必不敢久住。我且同家眷,暂向城外山僻处避几日,等贼兵去了,再来料理未迟。”遂改换衣装,将县印系於臂上,备下马一匹,车一辆,自己骑马,叫辛氏与胜哥坐了车子,把行李、干粮都放在车上,唤两个家僮推车。其余婢仆,尽皆步行。

    出得城门,看那些逃难百姓扶老携幼的奔窜,真个可怜。但见:

    乱慌慌风声鹤唳,闹攘攘鼠窜狼奔。前逢堕珥,何眼回首来看,后见遗簪,那个有

    心去拾。任你王孙公子,用不着缓步徐行;凭他小姐夫人,怕不得鞋弓袜小。香闺冶女,

    平日见生人吓得倒退,到如今挨挨挤挤入人丛,富室娇儿,常时行短路也要扛抬,至此

    日哭哭啼啼连路跌。觅人的,爹爹妈妈随路号呼;问路的,伯伯叔奴逢人乱叫。夫妻本

    是同林鸟,今番各自逃去;娘儿岂有两般心,此际不能相顾。真个宁为太平犬,果然莫

    作乱离人。

    行不数里,忽闻背后金鼓乱鸣,回望城中,火光烛天。众逃难的发喊道:“贼来了!”霎时间,狂奔乱走,一阵拥挤,把长孙陈的家人都冲散。两个推车的也不知去向,只剩下长孙陈与辛氏、胜哥三人。

    长孙陈忙下马,将车中行李、干粮移放马上,要辛氏抱胜哥骑马,自己步行。辛氏道:“我妇人家怎能骑马?还是你抱孩儿骑马,我自步行罢。”长孙陈道:“这怎使得?”三回五次催辛氏上马,辛氏只是不肯。长孙陈只得一手搀妻子,一手牵马而行。不及数十步,辛氏走不动了,长孙陈着急道:“你若不上马快走,必被贼兵追及矣。”辛氏哭道:“事势至此,你不要顾我罢。你只抱胜哥自上马逃去,休为我一人所误。”胜哥哭道:“母亲怎说这话!”长孙陈也哭道:“我怎割舍得你,我三人死也死在一处。”一面说,一面又行了几步。走到一个井亭之下,辛氏哭对丈夫道:“你只为放我不下,不肯上马。我今死在你前,以绝你念。你只保护了这七岁孩子,逃得性命,我死瞑目矣。”言讫,望着井中便跳,说时迟,那时快,长孙陈忙去扯时,辛氏早已跳下井中去了。正是:

    马上但求全弱息,井中拼得葬芳魂。

    慌得胜哥乱哭乱叫,也要跳下井去。长孙陈双手抱住胜哥,去望那井中,虽不甚深,却急切没做道理救他,眼见不能活了,放声大哭。正哭时,后面喊杀之声渐近,只得一头哭,一头先抱胜哥坐在马上。自己随后也上马,又将腰带系住胜哥,拴在自己腰里。扎缚牢固,把马连加数鞭,望山僻小路而去。听后面喊声已渐远,惊魂稍定。走至日暮,来到一个败落山神庙前。

    长孙陈解开腰带,同胜哥下马,走入庙中。先有几个人躲在内,见长孙陈牵马而来,惊问何人。长孙陈只说是一般避难的,解下马上行李,叫胜哥看守。自己牵马去吃了草,回来系住马,就神座旁与胜哥和衣而卧。胜哥痛念母亲,哭泣不止。长孙陈心如刀割,一夜未曾合眼。天明起身,寻些水净脸,吃了些干粮,再喂了马,打叠行李。正要去探听贼兵消息,只见庙外有数人奔来,招呼庙里躲难的道:“如今好了,贼兵被李节度大兵追赶,昨夜已尽去。城中平定,我们回去罢。”众人听说一齐去了。

    长孙陈道:“贼兵即去,果不出吾所料。”遂与胜哥上马,仍回旧路。行近官塘,胜哥要下马解手。长孙陈抱下来,系马等他,望见前面有榜文张挂,众人拥看。长孙陈也上前一观,只见上写道:

    钦命河北节度使李,为晓谕事,照得本镇奉命讨贼,连胜贼兵,贼已望风奔窜。其

    所过州县,该地方官正当尽心守御。昨武安县暑印知县长孙陈及守将尚存诚,弃诚而逃,

    以致百姓流离,城池失守,殊可痛恨。今尚存诚已经擒至军前斩首示众,长孙陈不知去

    向,俟追缉正法。目下县中缺官失印,本镇已札委能员,权理县事,安堵如故。凡尔百

    姓逃亡在外者,可速归复业,毋得观望。特示。

    长孙陈看罢大惊,回身便走,胜哥解手方完,迎问道:“甚么榜文?”长孙陈不答,忙抱胜哥上马,拴缚好了,加鞭纵辔,望山僻小路乱跑。穿林过岭,走得人困马乏。臂上系的印,不知失落何处了。奔至一溪边,才解带下马,牵马去饮水,自己与胜哥也饮了几口。

    胜哥细问惊走之故,长孙陈方把适间所见榜文述与他听。胜哥道:“城池失守,不干爹爹事。爹爹何不到李节度军前把守将先逃之事禀告他?”长孙陈道:“李节度军法最严,我若去,必然被执。”胜哥道:“既如此,今将何往?”长孙陈道:“我前见邸报,你外祖辛公新升阆州刺史。此时想已赴任,我要往投奔他。一来,把你母的凶信报知;二来,就求他替我设法挽回。若挽回不得,变易姓名,另图个出身。”说罢,复与胜哥上马而行。正是:

    井中死者不复生,马上生人又惧罪。

    慌慌急急一鞭风,重重叠叠千行泪。

    行了一程,已出武安县界,来至西乡县地方。时已抵暮,正苦没宿处,遥望林子里有灯光射出。策马上前看时,却是一所庄院。庄门已闭,长孙陈与胜哥下马叩门。见一老妪,携灯启户,出问是谁。长孙陈道:“失路之人,求借一宿,幸勿见拒。”老妪道:“我们没男人在家,不便留宿。”长孙陈指着胜哥道:“念我父子俱在难中,望乞方便。”老妪道:“这等说,待我去禀复老安人则个。”言毕,回身入内。少顷,出来说道:“老安人闻说你是落难的,又带幼儿在此,甚是怜悯。叫我请你进去,面问备细,可留便留。”

    长孙陈遂牵马与胜哥步入庄门。见里面堂上点起灯火,庭前两株大树。长孙陈系马树下,与胜哥同上堂。早见屏后走出个中年妇人来。老妪道:“老安人来了。”长孙陈连忙施礼,叫胜哥也作了揖。老安人道:“客官何处人,因何到此?”长孙陈扯谎道:“小可姓孙,是房州人。因许下云台山三元大帝香愿,同荆妻与小儿去进香。不想路遇贼兵,荆妻投井而死,仆从奔散,只逃得愚父子性命。”老安人道:“如此真可伤了。敢问客官何业?”长孙陈道:“是读书。因累举不第,正要乘进香之便,往阆州投奔亲戚。谁料运蹇,又遭此难。”老安人道:“原来是位秀士,失敬了。”便叫老妪看晚饭。

    长孙陈谢道:“借宿已不当,怎好又相扰?”因问:“贵庄高姓?老安人有令郎否?”老安人道:“先夫姓甘,去世五载。老身季氏,不幸无儿,只生一女。家中只有一老苍头,一老妪,并一小厮。今苍头往城中纳粮未回,更没男人在家,故不敢轻留外客。适因老妪说客官是落难人,又带幼子在此,所以不忍峻拒。”正说间,小厮捧出酒肴,排列桌上。老安人叫客官请便,自进去了。

    长孙陈此时又饥又渴,斟酒便饮。胜哥只坐在旁边吞声饮泣。长孙陈拍着他背道:“我儿,你休苦坏了身子,还勉强吃些东西。”胜哥只是掩泪,杯箸也不动。长孙陈不觉心酸,连自己晚饭也吃不下。便起身把被褥安放在堂侧榻上,讨些汤水,净了手脚,又讨些草料,喂了马,携着胜哥同睡。

    胜哥那里睡得着,一夜眼泪不干。长孙陈又因连日困苦,沉沉睡去。次早醒来,看胜哥,见他浑身发热,口叫心疼,不能行动,一时惊慌无措。甘母闻知,叫老妪出来说道:“客官,令郎有病,且宽心住此,将息好了去,不必着忙。”长孙陈感激称谢,又坐在榻前,抚摩着胜哥,带哭的说道:“你母亲只为要留你这点骨血,故自拚一命,我心如割。你今若有些长短,连我也不能活了。”口中说着,眼中泪如雨下。却早感动了里面一个人。

    你道是谁?就是甘母的女儿。此女小字秀娥,年方二八,甚有姿色,亦颇知书。因算命的说他婚姻在远不在近,当为贵人之妻,故凡村中富户来求婚,甘母都不允,立意要他嫁个读书人。

    秀娥亦雅重文墨,昨夜听说借宿的是个秀士,偶从屏后偷觑,也是天缘合凑,一见了长孙陈相貌轩昂,又闻他新断弦,心里竟有几分看中意。今早又来窃窥,正听得他对胜哥说的话,因想他伉俪之情如此真笃,料非薄幸者,便一发有意了。只不好自对母亲说,乃私白老妪,微露其意。

    老妪即以此意告知主母,又撺掇道:“这正合着算命的言语了。那客官是远来的,又是秀士,必然发达。小姐有心要嫁他,真是天缘前定。”甘母本是极爱秀娥,百依百顺的,听了这话,便道:“难得他中意,我只恐他不肯为人继室。他若肯,依他便了。但我只一女,必须入赘,不知那人可肯入赘在此?”

    正待使老妪去问他,恰好老苍头纳粮回来,见了长孙陈,便问:“此位何人?”老妪对他说知备细。苍头对长孙陈道:“昨李节度有宪牌行到各州县,挨查奸细。过往客商,要路引查验。客官若有路引,方好相留。如无路引,不但人家住不得,连客店也去不得。”长孙陈道:“我出门时,只道路上太平,不曾讨得路引,怎么处?”苍头道:“宪牌上原说,在路客商若未取原籍路引者,许赴所在官司禀明查给。客官可就在敝县讨了路引罢。”长孙陈道:“说得是。”口虽答应,心愈忧疑。正是:

    欲求续命线,先少护身符。

    到了晚间,胜哥病势稍宽,长孙陈私语他道:“我正望你病好了,速速登程,那知又要起路引来。叫我何处去讨?”胜哥道:“爹爹何不捏个鬼名,到县中去讨。”长孙陈道:“这里西乡与我那武安县接壤,县中耳目众多,倘识破我是失守的官员,不是耍处。”

    父子切切私语,不防老苍头在壁后听到了,次早入内,说与甘母知道。甘母吃了一惊,看着女儿道:“那人来历如此,怎生发付他?”秀娥沉吟半晌,道:“他若有了路引,或去或住,都不妨了。只是他要在我县中讨路引却难,我们要讨个路引与他倒不难。”甘母道:“如何不难?”秀娥道:“堂兄甘泉现做本县押衙,知县最信任他。他又极肯听母亲言语的。今只在他身上要讨个路引,有何难处?”甘母道:“我倒忘了。”便叫苍头速往县中请侄儿甘泉来。一面亲自到堂前,对长孙陈说道:“官人休要相瞒,我昨夜听得你自说是失守官员。你果是何人?实对我说,我倒有个商量。”长孙陈惊愕了一回,料瞒不过,只得细诉实情。甘母将适间和女儿商量的话说了,长孙陈感谢不尽。

    至午后,甘泉骑马,同苍头到庄.下马登堂,未及与长孙陈相见,甘母即请甘泉入内,把上项事细说一遍,并述欲招他为婿之意。甘泉一一应诺,随即出见长孙陈,叙礼而坐,说道:“尊官的来踪去迹.适间家叔母已对卑人说知。若要路引,是极易的事。但家叔母还有句话说。”长孙陈道:“有何见教?”甘泉便把甘母欲将女儿秀娥结为婚姻之意说出。长孙陈道:“极承错爱,但念亡妻惨死,不思再娶。”甘泉道;“尊官年方庄盛,岂有不续弦之理?家叔母无嗣,欲赘一佳婿,以娱晚景。若不弃嫌,可入赘在此。若是令郎有恙,不能行路,阆州之行,且待令郎病愈,再作商议,何如?”

    长孙陈暗想:“我本不忍续弦,奈我的踪迹已被他知觉。那甘泉又是个衙门贯役,若不从他,必然弄出事来。”又想:“我在难中蒙甘母收留,不嫌我负罪之人,反欲结为姻眷,此恩亦不可忘。”又想:“欲讨路引,须托甘泉。必从其所请,他方肯出力。”踌躇再四,乃对甘泉道:“承雅意惓惓,何敢过辞。但入赘之说未便。一者,亡妻惨死,未及收殓。待小可到了阆州,遣人来收殓了亡妻骸骨,然后续弦,心中始安。二者,负罪在身,急欲往见家岳,商议脱罪复官之计。若入赘在此,恐误前程大事。今蒙不弃,可留小儿在此养病,等小可往阆州见过岳父,然后来纳聘成婚罢。”

    甘泉听说,即以此言入告甘母。甘母应允,只要先以一物为聘。长孙陈听了,遂向头上拔下一只金簪为聘。甘母以银香盒一枚回敬。正是:

    思到绝处逢生路,又向凶中缔新姻。

    聘礼既定,长孙陈急欲讨路引,甘泉道:“这不难,妹丈必须写一禀词,说出情由,待弟代禀县尊,路引即日可得。”长孙陈就写一个禀词,改了姓名,叫做孙无咎,取前程无咎之意。因要往云台灵山进香,特求路引一张,以便前往。写完,递与甘泉。甘泉收了,遂别而去。

    却说胜哥卧在榻上,听得父亲已与甘家结婚,十分伤心。霎时间”心疼复作,发热起来。长孙陈好生急闷,只得把自己不得不结婚的苦情对他说明,又恐被人听见,不敢细说。至次日,甘泉果然讨得路引来了。长孙陈看见有了路引,十分欢喜,又见胜哥的病体沉重,放心不下。甘母替他延医服药,过了几日,方渐渐愈。长孙陈才放宽了心,打点起身。甘母治酒饯行,又赠了些路费。

    至次日早起,长孙陈请甘母出来拜别,又嘱他看顾胜哥。甘母道:“令郎病体,自然代你调养,不消吩咐。只是贤婿此去,料理明白,速速回来,勿使我倚庐而望。”长孙陈道:“自然领命。”说罢出门。胜哥送出门外,长孙陈令他入去,不必远送,各道“保重身体”,梳泪而别。

    长孙陈身边有了路引,所过关隘,取出呈验,竟无盘诘,一路上想起辛氏惨死,时时流泪。

    行了几日,在一个客店安歇。晚饭后,出房散步。忽有一人认得长孙陈,忙叫道:“子虞兄,你在武安县……”长孙陈回头一看,不等他说完,忙摇手道:“禁声。”那人便住了口。

    看官,你道那人是谁?原来是长孙陈一个同乡的好友,姓孙,名去疾,字善存,年纪小长孙陈三岁,才名不相上下。近因西川节度使严武闻其才,荐之于朝,授夔州司户,领凭赴任。他本家贫未娶,别无眷属携带,只有几个家僮并接官衙役相随。不想中途遇贼,尽被杀死。他幸逃脱,又复患病,羁留客店。

    当下见了长孙陈,问出这话。长孙陈忙道:“禁声。”遂遣开了店主,见四下无人,方把自己的事告诉他。孙去疾也自诉其事,因说道:“如今小弟有一计在此。”长孙陈问:“何计?”孙去疾道:“兄既没处投奔,弟又抱病难行。今文凭现在,兄可顶了贱名,竟往夔州赴任。严节度但闻弟名,未经识面,接官衙役又都被杀,料无人知觉。”长孙陈道:“多蒙厚意,但此乃兄的功名,弟如何占得?况尊恙自当痊可,兄虽欲为朋友地,何以自为地?”

    孙去疾道:“贱恙沉重,此间不是养病处。倘若死了,客店岂停棺之所。不若弟倒顶了孙无咎的鬼名,只说是孙去疾之弟。兄去上任,以轻车载弟同往。弟若不幸而死,乞兄殡殓,随地安葬。如幸不死,同兄到私衙慢慢调理,岂不两便。”长孙陈想了道:“如此说,弟权且代庖。候尊恙痊愈,禀明严公,那时小弟仍顶无咎名字,让兄即真便了。”

    计议已定,恐店主人识破,即雇一车,将去疾载至前面馆驿中住下。然后取下文凭,往地方官处讨了夫马,另备安车,载孙去疾,竟望夔州进发。正是:

    去疾忽然有疾,善存几不能存。

    无咎又恐获咎,假孙竟冒真孙。

    不一日,到了夔州,坐了衙门。孙去疾就於私衙中另治一室安歇,延医调治。时严公正驻节夔州,长孙陈写着孙去疾名字的揭帖,到彼参见。严公留宴,欲试其才,即席命题赋诗,长孙陈援笔立就。严公深加叹赏,只道孙去疾名不虚传,那知是假冒的。以后又发几件疑事来审理,长孙陈断决如流,严武愈加敬重。

    长孙陈莅任半月,即分头遣人往两处去。一往武安城外井亭中捞取辛氏夫人骸骨,殡殓寄厝,另期安葬。一往西乡城外甘家,迎接公子胜哥,并将礼物、书信寄与甘泉,就甘母同秀娥至任所成婚。一面於私衙中,设立辛氏夫人灵座。

    长孙陈公事之暇,不是与孙去疾闲话,就是对灵座流涕。一夕,独饮了几杯闷酒,看了灵座,不觉痛上心来。遂吟《忆秦娥》词一首云:

    黄昏后,悲来欲解全凭酒。全凭酒,只愁酒醒,悲情还又。新弦将续难忘旧,此

    情未识卿知否?卿知否,唯求来世,天长地久。吟罢,取笔写出。常常取来讽咏嗟叹。

    过了几日,甘家母女及胜哥都接到。甘母、秀娥且住在城外公馆里,先令苍头、老妪送胜哥进衙。长孙陈见胜哥病体已愈,十分欢喜,对他说了自己顶名做官之故。领他去见了孙去疾,呼为老叔,又叫他拜母亲灵座。胜哥一见灵座,哭倒在地。长孙陈扶他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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