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页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周而复 本章:第75页

    七十五

    “你,”汤阿英没有讲下去,她的眼光认真地望了望车上纺出的细纱,叹了一口气,说:“这个纱吗,也实在不好……”

    郭彩娣听她说到这里,连忙打断她的话,反问道:

    “你是说她们该骂我们吗?”

    “不是这个意思。”汤阿英一愣,连忙解释说,“我是说,这一阵子细纱也实在不好……”

    “这两天的生活多难做,忙的满头满脸是汗,脚从来没有停过,筒摇间不睁睁眼睛到细纱间来看看,就晓得张开嘴骂人,真不要脸!你看看这是啥粗纱?”郭彩娣不服气地指着粗纱说。

    “是呀,”管秀芬完全同意郭彩娣的意见,她说,“我这个记录工,就可以给你们做证人。”

    锭子在迅速地转动着。一会,一个锭子停了。一会,又一个锭子停了。郭彩娣相帮着汤阿英接头。汤阿英本来看五十六木棍,因为这几天生活难做,很多工人都请假,特别是夜班工人,缺勤率达到百分之三十五六,再发展下去,就要关车了。厂方当然不肯关车,想出了点子:放长木棍。汤阿英增加了十木棍,她要看六十六木棍,断头更多了。

    汤阿英用手托着粗纱叹息地说:

    “这纱,唉,也实在是……”

    “这是啥粗纱,条干不匀,色泽呆滞。粗纱不好,怪不了我们纺的细纱。”郭彩娣不满地哼了一声。

    汤阿英说:

    “凭良心讲,这两天我们纺的细纱的确不好,试验室说我们二十支纱纺成十八支纱了。”

    “十八支纱?”郭彩娣不服气地说,“十七支纱也怪不了我们。”

    “怪谁呢?……”汤阿英问。

    “怪谁?是不是粗纱有问题,……”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插上来说,“在细纱间工人当中,下粗纱间工人的烂药。”

    汤阿英见了那男子,便惊异地问:

    “啊哟,你怎么忽然到我们车间来了啊?”

    管秀芬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差点叫出声来。那男子是陶阿毛。他为啥忽然跑到细纱间的弄堂里来呢?她想起那天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他突然在她背后出现,没谈多久,又突然先走了。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今天他到车间里来,是不是找她呢?她看见汤阿英在注视她,便装出看锭子的样子,转过脸去。

    陶阿毛好像不知道管秀芬站在旁边,没有理她。陶阿毛昨天在筒摇间挑拨谭招弟,说细纱间哪能纺出这样的细纱,叫筒摇间的生活难做,梦想离间车间与车间姊妹的团结,分散工人的力量,他好从中拉拢一些工人到自己的身边。现在他显出特别关心汤阿英和郭彩娣她们的神情说:

    “听说这两天生活难做,到车间来看看你们。车子好使吗?”

    汤阿英径自做着清洁工作,一边接着。这边的头接了,那边又有头断了,她忙碌地跑来跑去接,头上的汗直流。一个巡回过来,陶阿毛还在车头那边蹲下去看看,侧着身子听听,对郭彩娣解释:

    “车子蛮好,可怪不了我们。”

    管秀芬知道不是找她,慢慢转过脸来,笑着说:

    “车子有没有毛病还难说……”

    “我们保全部这些日子忙得真是连气也喘不过来,自从徐总经理提出来增加生产,配合国家建设,满足人民需要,我们保全部就没停过,今天装修,明天拆平,连搁得一两年的‘冷车’我们也揩得又光又亮!”

    “我听学海讲,”汤阿英说,“这一阵保全部倒真是忙……”

    “我们忙点没啥。”陶阿毛有意向车间四周看看:附近弄堂里的女工都在忙着接头,手简直是停不下来。这一阵子的生活倒确实难做。

    “谢谢你。”汤阿英觉得他真是关心大家的生活,感激地说了一句。

    陶阿毛接着补了一句:

    “你们生活难做,我们心里不舒服,也有责任。”

    郭彩娣心直口快地说:

    “有事少不了要找你们保全部。”

    “尽管找。我到别的车间去看看……”

    陶阿毛走进粗纱间。靠边的末排车上的吴二嫂,正在自言自语地发牢骚。他站在她背后留神听:

    “这是谁瞎了眼睛平的车,锭壳里还有黄锈,也不揩揩干净,就送来了,纺出来的纱碰碰就断头,碰碰就断头,这劳什子生活真不好做。”

    这台车是陶阿毛拆平的,凭他的手艺来说,平这台车他倒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个别的锭壳没擦干净是有的,但不会影响所有的粗纱。话虽这么说,但车子是他平的,听见吴二嫂骂平车的人,他没话好讲。

    “今天夜里的生活真累死人,跑来跑去尽接头!连放屁的工夫也没有。这样的老爷车,八只手也不够侍候它,一落纱最少也得要两个钟头,保全部真害人!”

    陶阿毛忍不住答道:

    “这不怪保全部……”

    吴二嫂一愣:谁答话呢?一听是陶阿毛的口音,她吃惊地问:

    “你在这里?”

    陶阿毛不好意思承认他在偷听话,他的脸红红的,急忙掩饰道:

    “刚来。”

    她没注意他慌张的神色,生气地质问他:

    “这个车是谁平的?”

    “这个车,”陶阿毛随便答道,“要查查看,我还弄不大清楚呢。”

    “你们保全部平的好车……”

    陶阿毛不懂地问:

    “哪能?”

    “你看看出的什么粗纱,碰碰就断头……”

    “哦,”他认真地看了看,马上故意把责任推到清花间,说,“车子平的不错,出这样的粗纱不能怪车子,是不是和清花间有关系,……”

    他没有说下去,留意吴二嫂的表情。她诧异地问:

    “这和清花间有啥关系?”

    “要是除尘不净,杂质太多,你说,和清花间没有关系?”“这个,”吴二嫂仔细想陶阿毛的话,手里托着棉条一看:确实不好,里面的杂物都看的见,自然容易断头。她说,“就是清花间有毛病,保全部也推卸不了责任……”

    “保全部有啥责任,我们绝对不会赖账。”

    “锭壳里黄锈都没揩干净,这不是保全部的责任?”

    “多少锭壳有黄锈?”

    “没数,反正不止一个两个。”

    “我回去一定查,这个平车的人太不负责任了,简直是岂有此理!”他愤愤不平地说道,“啥人做生活这么粗心大意,连黄锈也没揩干净,丢我们保全部的人。查出来,我非叫他好好检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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