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道拐
烈日炎炎,骄阳似火,也许预感到生命的轮回即将走到尽头,周围蓊郁树上的知了叫得比任何时候都卖力,这一曲末日的丧歌让寨楼上原本就无精打采的僧人们越发的焦躁抑郁,空气中滚滚的热浪让他们咒骂不已,在蒸发掉身体里的水分时也在渐渐消弭他们的耐心和锐气,盯着近在咫尺的那条大河,想起前些时候纷纷跳入里面消暑的畅快日子,好像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正在这当口,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戒备,有敌袭。”
牛角传出的‘呜嘟呜嘟’如兴奋剂般点燃了周围僧人身体里的愤怒,人人摩拳擦掌,弯弓备箭,这些攻而不打的龟孙子让他们连续几天夜不能寐,食不能安,这次必须得让他们吃点苦头。
一个个油光发亮的大脑袋在城牒上露面的时候,却见到了诡异的一幕,在离他们一箭之地的河中央,悠悠荡荡的漂来一条全身乌黑的大木船,只是整个船身四周都被一块块大木板遮住,即使站在城牒上从上往下观望,船内是何情景却完全一无所知,敌人白天发动这样的奇袭这还是头一遭,也许是受够了对方这样不断的挑衅,城牒上这批僧人的头头王大雷头也不回的对同样好奇瞧着这一切的僧人喊了一句:“快去把床子弩推过来,老子要亲自发射弄沉了它。”
只是等了半天,周围却没有任何的动静,那只乌篷大木船却越来越近,王大雷这下是彻底的火了,转身刚要嚎一嗓子,却看见几个僧人拿着几截烧焦的木头缓缓而来。
“你们这批直娘贼,老子让你们推床子弩,拿这几截烂木头来糊弄鬼呢,非得等老子发飙...”
没等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王大雷发飙,一个胆大的僧人上前忍不住道出了实情:“大师兄,你怎么把这茬忘了,那帮缩头乌龟前些日子一把火将城楼烧成一堆炭的时候,床子弩这东西实在太过于笨重,当时没来得及抢救出来,和门楼上的木头一起变成了焦炭,你要床子弩,我们也只能给你拿来这个。”
王大雷木愣愣的盯着那一堆黑炭,脸瞬间黑成了锅底,无处发泄的他一手夺过旁边僧人的一把牛角弓,上箭,拉弦,弯弓,脱手,几乎一气呵成:“给老子射,将这帮龟儿子射成筛子。”
老大一发话,原本心里就憋着一股火的僧人们纷纷效仿,早已划入射程内的那只大黑鱼一样的木船瞬间成了众人的活靶子,周围嘤嘤嗡嗡拉弦的声音响成了一片,远观视野尽头大船靠近城楼的那一侧很快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矢,失去平衡的大木船很快变得摇摇晃晃的,如一个喝醉酒的汉子,随时有倾覆的危险,让众人不解的是,木船除了中箭雨发出的一阵叮叮嘣嘣声,至始至终里面没有冒出任何的人影。似乎预感到没对劲的王大雷让众僧发射了三轮箭雨后,便让众人停了下来,此刻的他屏气凝神的盯着那只刺猬,静静的等着事态的发展。
突然一阵黑烟由乌篷大船的中央袅袅升起,这下不但连周围的僧人,就连王大雷也慌了,他狮子般吼了一声:“准备水桶,敌人的火攻又来了。”
第一道城牒上瞬间乱作一团,可见这些日子的大火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等众人七上八下,乱糟糟的,心情忐忑的将一排装满水的木桶整整齐齐的放置于城牒后时,大木船上原本冒出的那阵黑烟却早已消失不见,本该冲向门楼的它甚至停在了原地,如一块从水里冒出的黑石头,在每个人的头顶都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怎么闻到了肉的香味?”
“哪个王八羔子在这节骨眼上还敢烤肉,老子活剥了他。”王大雷这雷鸣般的炸响让周遭的僧人好奇的东张西望,试图找到这个罪魁祸首,让老大就地正法,只是瞧遍了周围,却一无所获,让众人越发的迷糊。
“看,他们在拔箭支。”
果然,原本静悄悄大黑船靠近城牒的那一边瞬间被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鬼一般的影子拆去了几块原本插满箭镞的木板,那些人正手脚利落的将僧人们射过去的箭矢从木板上拔出来,而后在整齐的堆在一边,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那艘大木船的中央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个冒着火星的大铁盆,铁盆上面放着一个大铁网,铁网的上方正堆着一块块被烤得冒出滋滋香味,内焦里嫩的金黄色烤肉,让人忍不住大吞口水。就在王大雷不知该不该继续发射第四轮箭雨的时候,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大黑船上的那些人居然用原本当武器的箭镞串上一块块生肉,就着大火盆笑嘻嘻的开始烤肉吃,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王大雷肺都要气炸了,现在他是放箭也不是,不放箭也不是,看着周围的人嘴里收不住的哈达子,提起一桶水便朝周围的僧人身上淋了上去,他比任何人清楚,越是这种关头越需要冷静。
如今的这种局面也怪不了他们,山外的物资每隔一个月便会往山里送一次,现在被人堵在门口,虽说对方攻不进来,自己也出不去,对方时不时来放一把火,光喂饱重修门楼的那批彝人,也够他们吃一壶了,手头的粮食原本就有限,看着锅里的粥是越来越稀,没精打采的那些彝人手上的活却一点没减轻,最气人的是,上头根本就没多拨给他们一粒粮食,让他们自行解决,现在这些揣着铜板的富汉却落到了几乎没饭吃的悲惨境地,过不了多久,这一道门楼说不定就不攻自破了。
“狗日的,他们居然有冰。”
“我看看,我看看,可不是嘛,那可是真的冰,我冬天里见过的。”
这一下完全在众僧人里面炸开了锅,如果说刚刚的烤肉让他们有些难以置信,眼前那些冒着咝咝凉气的冰块,足以让他们感觉这一切似乎都在梦里一般,这三伏天几乎要将人晒成肉干的天气,冰的珍贵性就不言而喻了。
韩世忠造‘尿火炮’的时候也获得了一点额外的福利,那尿硝放入水里面后,居然很快在上面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放得越多,冰晶越多,最后居然凝结成了一块块货真价实的冰。围而不打,围城打援反正也无聊,不如找点更无聊的事情打发时间,当着敌人的面用他们的箭撸串,啃冰镇果子,喝冰酸梅汤,对方不被气死,估计也会被气疯。
只是韩世忠却似乎完全低估了城牒上这些僧人的厚脸皮,正当大黑船上的韩世忠一行人正悠哉乐哉的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时,王大雷身边的僧人们却热闹起来。
“让我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吃一次火盆烤肉,喝一杯冰酸梅汤,老子死也值了。”
“妈的,老子看了都难受,这打的什么鬼仗,还不如回家当庄稼汉来得自在。”
周围咕嘟咕嘟吞咽口水的声音越来越大,盯着远处将那一杯杯冰凉的酸梅汤从喉咙里灌下去,众僧人的喉咙里似乎开始冒火,而且这股心火越烧越旺,似乎很快便无法收拾了。
“开个价,你们的烤串,还有那冰镇酸梅汤。”
众僧人回头望去,却发现从口里冒出这话的胆大的家伙正是王大雷。老大一发话,周围的僧人纷纷朝他投过去感激的目光,让王大雷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刹那间提高了一大截,有些人甚至吼出了‘老大威武’。其实王大雷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在关键的时候不站出来,这队伍今后没法带了。倘若对方不接招,他顺势将众人的矛头指向对方,这样很利于鼓舞大家的士气,那他就将这盘死棋盘活了,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他有信心,这些人肯定会陪他战斗到最后一刻。
“只怕你们买不起。”大黑船上的人随意的回了一声。
“是东西就有价,你们尽管提,我们买不起我们自己吞自己的口水,绝不当着阁下的面丢人现眼。”
“这串你也别怪爷收得太贵,这百八十里之内的,就爷独一份,至于这冰镇酸梅汤,爷心情好,就当额外附送给各位了。”众僧人惊得目瞪口呆,原本可能卖出天价的冰镇酸梅汤,此刻却变成了附赠品,今日这稀奇事说出去将来谁信啊,就在众人静静的等着对方开价时,对方环视一周后,语调缓慢的冒了一句:“价高者得。”
没等王大雷出声阻止,周围出价的声音响成了一片:“二十文。”
“你不如回家喝奶去吧,那东西还不要钱,少到爷面前丢人现眼的。”周围哄笑一阵,出价的那个僧人直接钻入了人群中,再也没露过面。
“一百文。”
“打发叫花子呢,给狗买根骨头还不止这个价呢。”
“五百文。”
船上的人直接转过身,直接将拍品大嚼下肚,周围唏嘘声响成一片。
“感情阁下逗我们玩呢,能不能有点诚意?大家还等着撸串喝酸梅汤呢。”
“钱我们不缺,我们要人。”
城牒上的僧人面面相觑,最后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同样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王大雷。
“一串烤肉,一杯冰镇酸梅汁换一个彝人,三个彝人换四串烤肉,四杯冰镇酸梅汁,六个彝人换十串烤肉,十杯冰镇酸梅汁。”
王大雷原本就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山贼,这一下他完全被绕进去了,扳着十根手指头完全数不过来,就在他搔耳挠塞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旁的一个小眼睛僧人立马提醒道:“大师兄,这买卖划算,这彝人留在这里原本就是拖累,现在拿他们解了燃眉之急,我们赚大发了。”
王大雷一下子被对方点醒了,只是他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将来上头怪罪下来怎么办?”
“就说被大家吞到肚子里面去了。”
这一语双关让王大雷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直接拍板道:“这买卖我接了,我先换一百个彝人。”
正当城牒上欢声雷动的时候,船上的人睨眼盯了一下对方,冷冰冰的冒出一句:“你说换多少就换多少啊,老子还没那么多粮食养活他们呢,我只是想买几个彝人伺候老子而已,今天只换十个,明天再说。”
王大雷听对方这么一说,疑虑顿消,很快,河面上再次出现了一条小船,上面坐了几个彝人,如走马换将般将彝人送到大黑船上后,再次载上热气腾腾的烤串和凉丝丝的酸梅汤辙返,这诡异的一幕直到双方的大战真正的来临,只是王大雷最后猛然发现,身边的彝人却已一个不剩。这先例一开,就像破了闸的水库,想堵住豁口,几乎不太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