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站在洞门处刚要和穆九星道别,只是回头的时候哪有对方的一丝影子,燕青也没多想,提着哨棒快步走了进去,只是没走到十步,背后的石门‘轰’的一声砸下来震天价响,让人脑袋里‘嗡嗡嗡’的乱响,原本斗亮的甬道瞬间黑了下来,周围除了燕青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好像什么都没剩下了,燕青猛然心里觉得毛毛的,料想是不是穆九星动了什么手脚,回身试着去探了探那道石门,只是周围严丝合缝,像从周围的石壁里生出来的一般。燕青试着又推了推,份量不轻的石门纹丝不动。事已至此,燕青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了。
之后的路,暗处的穆九星似乎提前关照过,燕青往前抹黑拐过一个折角,来到一个三岔口,靠中间的甬道处亮着一盏壁灯,燕青二话不说便迈步走了进去,再继续往前走,又遇到三个这样的三岔口,如先前一样,三岔口总有一条道上亮着一盏壁灯,等将这条道走完之后,来到一处似乎摆着阵势的陷坑。
陷坑里面,立起一根根石柱,有四寸直径的粗细,上面刚好够着脚,而距离这些石柱子约摸一二丈的下方,密密麻麻插着一根根足有婴儿臂般粗细的大铁钉,铁钉的周围,散乱着几句枯骨,整个身子死前似乎已经被扎透了,燕青细细看,每根距离全是二尺五寸的档子,正合一个步眼,他心下即刻了然,知道这东西叫‘梅花桩’。
轻巧提纵术里最巧妙的功夫,全是脱胎于少林派的梅花桩。少林用的是木桩,桩的直径一般为四寸左右,下半截埋在地下,上半截高出地面三尺三寸,桩与桩之间的距离前后为三尺,左右为一尺五寸。随着练习者的功夫不断增进,桩要不断加高,有的加高到五尺;也有人以砖块代桩,先在平砖上练习,再站横砖,进而站立砖,方法因人而异,因地而变。布桩摆设讲究上应天象,下合地时,中合节气,如‘北斗桩’(又名七星桩)、‘三星桩’、‘繁星桩’、‘天罡桩’、‘八卦桩’、‘五行桩’、‘九宫桩’等,都是根据天星阴阳变化而来。
梅花桩自从传入川西后,川西地区盛产茂竹,因此练桩之人一律改用竹桩,这几十年来世道不太平,各派之间冲突不断,为了解决彼此的纠纷,有人提议,在桩的底部加上锐利如刀的竹片,彼此看不顺眼的双方在竹桩上竹刀换掌,各安天命,不决生死,不分胜负,哪知这解决冲突的办法很快在各地流行开来,燕青眼前所见的这‘梅花桩’,正是根据川西地区改头换面过的竹桩。
燕青刚要上桩,黑暗里猛的飞出一道黑影,似乎被巨大的掌力所激,没等燕青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人如被人扔出来的沙包般扎入那黑魆魆的铁钉阵眼中,随着一阵凄厉的嚎叫,周围很快传来一股扑鼻的血腥味。
那人刚一死透,原本梅花桩阵的尽头突然一阵大亮,那是正常的阳光,燕青这才发现来到这地下世界已经不知不觉五六个时辰了。那阵刺眼的阳光是从一个大洞里面透出来的,洞的下方,站着两个黑衣模样打扮的汉子,此刻从洞口上方垂下四股长绳,长绳的下方,拖拽着一个箩筐,箩筐里面似乎坐着一个没精打采的汉子。这极黑到极亮,燕青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了额头上,等燕青慢慢适应周围的光线,这才看出箩筐里坐着是谁,对方不正是自己‘过五关,斩六将’,苦苦找寻的主人卢俊义嘛。
两个黑衣人见到燕青后,也不知悄悄嘀咕了什么,一个体型消瘦的黑衣人,脚尖点地,一耸身,身随势起。两肩头连动全没动,轻飘飘已落到乾宫西北主桩。刚上桩的燕青只用左脚脚尖轻点石顶,巳试出这种石柱梅花桩,自己足以应付,毕竟这石柱的顶上是平的,真要踩上川西的那些竹桩,别说运拳提腿,光在上面稳住身子都成很大问题。
燕青眼看主人要被人再次掳去,早已焦躁不安,无心恋战,蹙眉一直盯着那慢慢上升的竹筐。黑衣人在桩上似乎极其自如,极其稳练,如履平地,行走如飞。没等燕青试好步眼,对方倏然腾身猱进,扑向燕青面门,撒招就打。
燕青慌忙应了一掌,只觉的对方掌沉力猛,拳法老辣,身形一时没稳住,朝桩下铁钉倒下去。黑衣人却在此时骤然变招,用一记小擒拿手,直接抓住燕青的一只足踝,往上那么一扯,早已惊出一时冷汗的燕青只感觉身子一轻,借力如登萍渡水,腾转身形,使一招‘金鸡独立’,再次落回桩上。
“好一个浪子燕青,这才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黑衣人声如洪钟的赞赏了一句。
“既然阁下知道我的万儿,何必为难我主仆二人。”吐气如牛的燕青回道。
“我们再过过招,等你打赢了我,我再告诉你。”那人一时技痒,燕青刚刚分了神,他是瞧在眼里的,燕青刚刚再次回到桩上的漂亮招式,足见对方手上功夫不弱,此刻有心相激,想让对方拼尽全力,和自己痛快在桩上打一场。
燕青所学的翻子拳追溯本源,和少林正宗连着一层,真要将拳法在这些整齐划一的石桩上使完,其实用不了这么多石桩。就刚刚对方出的那一拳,也许只有主人卢俊义才能接下来落于不败。自己这和对方差距不少的掌上功夫,恐怕想从对方拳下硬闯过去,难如登天。
不能力敌,难道还不能智取?当黑衣人快如闪电的再次轰拳而进时,燕青用了一招‘天王托塔’,把对方的掌势朝上拆散。这招之后,燕青原本可以进招,他却翻身飞纵开,似乎前面那一掌在他那里留下了阴影,不敢还招。黑衣人眉心一扭,似乎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只是对方还以前面的搭救之礼,故意想让,也说得过去,只是从燕青的表情上看又不太像。
就这样,两条黑影在桩上一个如鹰,一个如兔,一个在后面追,一个在前面跑,在黑衣人眼里,对方似乎在有意戏弄对方,越发怒不可遏,出拳势如风雷,凛冽如刀,誓要让对方真正臣服才甘心。恰在此时,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黑衣人刚将燕青逼到西北角,将要腾身追击,刚一伏身,猛觉得由东往西,“飕”的一股劲风打到。黑衣人听音辨位,知晓是暗器打到了,刚要踏出去的步子猛的往后一撤,避了开去。这暗器“吧嗒”一阵乱响,竟是一块石子。
黑衣人诧异的间隙,燕青已到了石桩的边际,刚要如先前般追赶,依然在发力的间隙,“飕”的一小石子再次打到,黑衣人不得不再次避开,急切间也查不出暗中抛石的来处,遂斜向东北纵身追去,这次居然暗中没有飞石打到,只是燕青早已飞身逃开了。
燕青飘逸如风,数次从对方掌法处巧妙逃生,黑衣人反倒焦躁起来,忍不住四下打量,只是周围除了光秃秃的石壁,背后一个等待接应自己的空竹筐,哪里有另外帮手的一丝影子,这里能打石子的人,也就只剩下和自己在桩上打斗的燕青了。对方为何这样东躲西藏?戏弄自己?黑衣人心神一凛,矍然醒悟,这燕青似乎看出了这石桩上的蹊跷,有心用石头提醒自己。
黑衣人将掌势慢慢缓下,暗藏深意,和燕青两下里又换了三招四掌,第四招一式进双掌,燕青翻身想走开,不料这次跟踪的太紧,竟自没走开。
燕青知道身旁唯一能退开的石桩也许是一根‘浮’桩,只要一踩上去,不定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只是对方已经桀桀杀到,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脚尖只轻往上一点,幸而自己还是早有提防,自己往前一失步,这根石桩一阵怪响,随着往地底一缩,眼看着燕青就要连人坠下去。
燕青毕竟身手不凡,足尖踏空的间隙,另外一足往脚下石桩上一借力,身形拔起,朝另外一根石桩飞去,哪曾想自己撤的快,黑衣人来得更快,燕青慌忙往后一避,却发现还是一根有毛病的‘浮’桩,这次骤然趋避,完全没有任何防备,身子猛的往下一沉,口中暗呼不妙,即使身子能避开那些铁钉,自己那两双脚多半保不成了。
“接棒。”燕青万念俱灰之际,耳边响起一阵呼呼闷雷之声,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倏然杀到,在燕青的落脚处击出一阵飞石,只瞧了一眼,燕青心生无限宽慰,那根斜插入近身地砖的哨棒正是主人卢俊义的,燕青二话不说,使一招‘灵猴望月’,借着哨棒的力道,揉身而上,再次落到一根没有任何毛病的石桩上。等他回过神来时,耳边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渐渐远去:“你小子心地不错,宁愿自己去踩那些暗装,也不让在下去上当,这份情,我记下了。放心好了,在下可以向你保证,‘玉麒麟’我们会好生招待,绝对不会有一丝怠慢,等你把我们要的东西和人带来了,我一定还一个完完整整的‘玉麒麟’给你。”
“三皇子是不是也在你们那里?”燕青看见竹筐渐渐升高,黑衣人眼看要到达洞口,从视野里消失,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赵楷那小子居然会被你这样的人惦记,这也难怪,谁让他家妹子心在你身上呢,你们迟早是一家人。”黑衣人自言自语,并不搭话,这暗室原本就静,燕青一一入耳,居然脸红耳热,心如鹿撞,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阁下的万儿?”
“方七佛。”对方闪身入洞的间隙,寒光一闪,一封信被牢牢钉入一旁的石壁中。
“我怎么离开这儿?回去的路已经堵上了。”
“放心,等会你那位姓苟的朋友自然会来帮你。”对方说完这句话,那洞口再也没有一丝动静,燕青走到梅花桩的尽头,借着洞口的阳光,摊开那份留书,上面的什么‘琉璃’‘震天雷’等一系列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让他云里雾里的,这封信送去的对象,恰好是他们原本运粮目的地的知府吴檗,而这人居然和八竿子搭不上关系的主人卢俊义和三皇子沾上边,就更让他不可理解了。
想不明白的燕青将信原封叠好装回去,在周围转了一圈,这才发现死于方七佛掌下那人的身份,他正不是应家堡的应安道吗?这人天灵盖被方七佛拍了一掌,不至于那么快丧命,偏偏落下被数枚铁钉穿心,想活也活不成了,算是恶有恶报。回神一想,这才发觉这里面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们进应家堡这一路上也太顺利的一点,难道方七佛这些人早就混进来了?他们一直在暗中帮助自己?反而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这些人手段的高明早已远远超越自己,难怪铁门刘那么容易成事,将应家堡变成了一处火炉。至于关押卢俊义的地方,他们似乎早已查探清楚,这才捷足先登,将对方从地底捞了上来。
燕青胡思乱想之际,上方的洞口探出三个脑袋,并朝发愣的燕青喊道:“小乙哥,你家主人救出来没有?”
这声音太熟悉了,不是铁门刘还能有谁?等燕青沿着对方抛下的一根长绳爬出去的时候,身旁除了铁门刘,还有大胃张,赵子淔,铁门刘,大胃张浑身上下绑着一个个沉甸甸的大包袱,接缝处露出来的金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两人表情兴奋,看来来应家堡这一趟收获颇丰。反观赵子淔,和自己一样,想霜打的茄子,表情抑郁,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主人和三皇子都被方七佛的人掳走了,听说他们要用吴檗来换。”燕青说完,将方七佛留下的那封信递了过去,赵子淔颤巍巍的接在手中,表情比先前更加落寞,燕青还以为他担心三皇子的安危,自己对主人卢俊义的心思何尝不是,只是在洞中梅花桩之上,对方明明两次都可以将自己击杀,却两次出手相救,可见这人心地坏不到哪去,心下反而不那么紧张了。
“小乙哥,这事我们到陆怀止那里再商量吧,此地不宜久留。”铁门刘这一句话提醒了四人,燕青所逃出来的洞口恰好在应家堡周围的一片林子的山脚下,不远处时时能听见人马喧嚣之声,看来应家堡这一下已大伤元气。
四人回头望了一眼被烧成焦土一片的应家堡,相视一笑,钻入密林中,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