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未至,数九寒天并不遥远,而作为河西首府、西北重镇的姑藏城,已然进入冰天雪地的状态。一场急来的雪,为这僵硬的冬季增添了些许柔意,但很快就在粗砺的风沙侵蚀下消融。
不过,姑藏的天气也愈加寒冷了,西行的计划,也由此搁置了。城中的营房,被行营的将士占得满满的,甚至因为住处不够,还让凉州的官员将吏们分担接待了一部分人员。
可以肯定的是,几乎是所有人,都不想再继续向西走了。但是,皇帝不发话,都不敢再贸然开口,以免触了霉头。
姑藏城中哪里环境最好,空间最大,毫无疑问,是河西布政使官署,这还是卢多逊到任后斥资新建的,于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皇帝的行在。
所辖僚属都另觅地方办公,卢多逊一家人也选择搬出去,不过,刘皇帝特意把他留下了,准他留宿行在办公,也备垂询。
阴寒的天气,几乎让人呼吸都感不适,对于很多人来说,很难想象当地的人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随驾的贵族、大臣、将士们,虽然不乏就职戍边者,但大部分人还是来自于内地,习惯了中原地区的气候,在此地也确实煎熬。
行在中,一道由四名大内侍卫站岗的门成为了防止内外逾越的界限,门外,宰相、国舅李业候在此处,徘徊不定,不时抬眼朝里望望,面露迟疑,却没有命人通报求见。
赵匡胤陪着刘旸去陇右道巡察了,因而此时随驾的大臣中,就属李业地位最高了。地位最高,也就代表着,有些事情需要他担当起来,该进言就得进言。
虽然李业是皇帝的亲舅舅,是长辈,但可以说,他是被刘皇帝一路给培养提拔出来的。早年太后在的时候,曾仗着宠幸骄横过,不过很快就被刘皇帝给严厉镇压了,而其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逐渐成长,及至拜相。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李业在面对刘皇帝的时候,是很虚的,分外敬畏。谏言献策,李业不是不敢,甚至很多时候都挺主动,但这也要分事。
比如这劝阻皇帝西行之事,虽然他不知道刘皇帝为何要执著于河西这遥远的大西北,但感受到他那强烈的意志后,李业也不敢违逆。否则,进言落不到好处,反而触怒了刘皇帝,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到姑藏的这两日间,行营中文武有不少人都请他进言,这种被人寄托希望信任的情况,对李业而言,还是很少遇到的。因此,作为随驾大臣的代表,他又不好表现得敷衍。
是故,在院门前徘徊不定,也反映出李业此时的心理写照。
“是国舅吧!”一道委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李业的思绪。
抬眼见到那名在宫娥伴驾下的贵妇人,李业赶忙躬身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来人正是高贵妃,凤目在李业身上扫了下,贵妃抬手示意他免礼,问道:“国舅是来觐见的吧!为何逗留不进,是内侍们怠慢了吗?”
大概是在外边站久了,李业不只手脚,连胡须都有些僵硬,不过面对高贵妃的问话,他精神则振奋了些,心中有了想法,说道:“臣有一言,欲进陛下,然而担心陛下不允,因而踟蹰不进,迁延至此!幸遇贵妃娘娘,希望能够代为呈禀!”
闻之,高贵妃眉梢微蹙,却没有应下,而是表示道:“我只随驾一妇人,国舅乃是宰相,若是国事大事,请恕我不便过问!”
不得不说,刘皇帝对他后宫的女人们调教得还是不错的,至少后宫干政这一条都谨守着。虽然,很多时候,刘皇帝也会那外廷的国政军事对她们说道说道,但哪怕是皇后大符,也很少主动过问......
对于高贵妃的反应,李业虽显意外,但面上还是迅速解释清楚:“此事不只涉及国家,更攸关于陛下。自西巡以来,跋山涉水两千余里,迁延日久,上及大臣,下至士卒,无不被风冒寒,艰苦行进。
臣查问过,行营之中,已有两千余人不堪行路,或冻伤,或染疾。隆冬将近,河西气候将更加恶劣,而陛下西巡之意益加。
臣担心,再走下去,损伤只会加剧,甚至产生疫病。陛下若欲远行,纵绝域苦寒,臣等也敢随驾,唯虑陛下龙体安危,此事实不可不虑。
在灵州时,臣就曾进言,陛下志坚,不允。今,臣祈娘娘,能够代为进言,劝解一二......”
听完李业的来意,高贵妃凤眉也不由深蹙,她当然也是了解刘皇帝脾性的,这个忙,可是没那么好帮的。
不过,李业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对其所请,也不好直接拒绝。略作考虑,高贵妃还是应道:“我正要去看望陛下,只能代为劝说,表明其意,但陛下素来意坚,能否说动他,我也没有把握!”
“多谢娘娘开言!”李业当即表示道:“如若不成,臣只有另寻时机奏请了!”
此时的刘皇帝呢,正待在炕上,他这也是入乡随俗了,不过炕这东西,还是比较实用了,否则,哪怕被子叠得再厚,也难免那阴寒侵袭。
不只有炕,还有暖炉,总之,不能把刘皇帝冻着。背倚靠枕,双腿却露了出来,刘皇帝翻阅着卢多逊呈上了一些关系河西政治民情的汇报,一名太医正聚精会神地给刘皇帝做着针灸。
“陛下,臣已施针完毕!”太医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哦!”刘皇帝没有抬头,只是随口应了声,喦脱则赶忙帮刘皇帝把裤管捋下。
“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就告退了!”见刘皇帝这种反应,太医不由低声请示道。
刘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感受了一下舒服不少的膝盖,抬眼看着太医,平静地问道:“孙太医,朕这寒腿也治了有些年头了,你们都是医科圣手,为何始终不见恢复?”
此言对太医而言,无异于催命的问话,孙太医吓得两腿一软,直接跪倒:“臣等医道不精,怠慢御体,请陛下治罪!”
看他这胆战心惊的样子,刘皇帝直接摆摆手,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朕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起来吧!”
但是,太医不敢起。
见状,刘皇帝叹了口气,问道:“你直接老实地告诉朕,朕这毛病,还能根治吗?”
“这......”这太医哪敢给个肯定的答复。
“但说无妨!朕要听实话,你,总不至于欺君吧!”刘皇帝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个太医的感觉就是多了几分冷酷。
迎着刘皇帝的目光,太医终究还是将自己的判断说来:“陛下腿疾已深,臣等施针用药,本为缓治,悉心疗养,若假以时日,还是有根治的可能,只是,不可再负累受寒了,寒气侵肌,则必加剧病痛......”
“假以时日......”刘皇帝呢喃了句,朝其扬了下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孙太医如蒙大赦,颤着腿起身:“陛下当静养,臣告退!”
“随行的后妃、皇子、文武大臣,也去做些检查诊断!”在其告退前,刘皇帝又吩咐着:“另外,随行将士得病甚多,缺乏医师,太医也分出一些人去帮忙!”
“是!”
“看来是治不好了!”太医退下后,刘皇帝沉默良久,叹息道。
见刘皇帝情绪似有低落,喦脱赶忙道:“官家,都是这些太医无用,他们享受着陛下的恩典,朝廷的俸禄,却连些许小疾都解决不了。不若布告天下,遍访良医......”
“你给朕闭嘴!”听其言,刘皇帝却猛得斥了一句。
“是!”喦脱吓了一条,人都后退了两步,低头束手。
按了按自己的腿,还有些发热,此前那种不上不上、又疼又痒的症状倒是减轻了。良久,刘皇帝说道:“或许腿疾已深,但更难治的,还是心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