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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被几人说得有些懵，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他们口中的三小姐了，偏那个老妇人从始至终只盯着她，一边喊着“柔柔”，一边颤颤巍巍朝她走过来了。</p>
几个婆子合力扶着她。</p>
老妇人终于走到了阿梨的面前，阿梨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岁岁，下一秒，却被那老妇人紧紧抱进了怀里。</p>
老人瘦弱，一把年纪，连走路都是颤颤巍巍的，可偏偏抱着她的胳膊，却很紧，又很暖。</p>
阿梨被她猝不及防抱住，却生不起半点推开她的心思。</p>
因为，老人家太可怜了。</p>
她口里喋喋不休喊着“柔柔”，边去摸阿梨的脸，指腹有粗糙的老茧，“柔柔回家了，我是祖母啊……”</p>
阿梨张了张嘴，想说，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柔柔，也不是您的孙女。</p>
可还未等她开口，老人家仿佛受不住这激烈的情绪，身子一软，像是要倒下去。</p>
阿梨忙托住她的身子，众人见状，愣了一下，全都围了上来，扶人的扶人，喊大夫的喊大夫。</p>
一阵慌乱，老人家被搬进了屋里，可阿梨却也走不了。</p>
老人家虽昏了过去，却从始至终都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怕她丢了一样，握得紧紧的，一刻都不肯松开。</p>
很快，大夫来了。</p>
又进来几个看着极为面生的人。</p>
郑夫人得了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进来便见到婆母榻边坐着的小娘子，又见她怀里抱着孩子，眼睛不自觉睁大了些，她愣了愣，稳住心神，走上来，轻轻朝阿梨道，“我是你母亲。”</p>
阿梨有些茫然。</p>
很快又进来几个人，有自称是她兄长的，也有自称是她父亲的。</p>
最后，一个小姑娘上前来，拉着她的袖子，好奇要去摸岁岁的脸蛋，眨着眼无辜道，“这是三姐姐的孩子么？”</p>
阿梨心里茫然至极，但见那小姑娘要摸岁岁，出于保护的心理，下意识做出了避开的动作。</p>
那小姑娘便一脸受伤的模样，委屈得泫然欲泣，朝着那自称是她母亲的妇人道，“娘，姐姐好生见外……”</p>
那妇人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小姑娘的手，以示安慰。</p>
大夫开了安神药，老人家喝了后，终于缓缓将手松开了，沉沉睡去了。</p>
阿梨的手腕被握得有些疼，这也令她思绪清晰了些。</p>
她看了眼面前姿态亲密的母女，想到了这满院子喊自己三小姐的下人，抿抿唇，看了眼榻上紧紧握着她手的老人家，微微垂下眼，轻声道，“夫人，您大抵是认错人了，我不是您的女儿。”</p>
“我真的不是您的女儿。”</p>
“你真的认错人了。”</p>
郑夫人愣了一下，很快露出个笑容来，伸手握住阿梨的手，柔声道，“你说什么呢，你自然是我们郑家的孩子啊……”</p>
第50章</p>
若说刚才老太太的哭, 还带着真心，让阿梨不忍说点什么，可面前自称她母亲的郑夫人, 却是十足的做戏。</p>
阿梨不傻, 她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陷入这样莫名其妙的认亲之中。</p>
就仿佛, 这些人都是用银子雇来，在她面前演戏一样。</p>
阿梨忍不住缩回被郑夫人握着的手, 轻声道, “您真的认错了……”</p>
说罢, 便顾不上理她, 径直起身，越过母女二人。</p>
出了屋子, 便见到云润守在门外。</p>
阿梨深吸一口气，将岁岁托付给阿梨，自己则来到李玄的屋外。</p>
她微微垂了眼,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事, 同李玄拖不了干系。</p>
她抬起手, 轻轻敲了敲门, 道, “是我。”</p>
片刻, 门便开了, 是李玄开的门。</p>
他伤好了些, 但脸色并不算太好，依旧有些苍白，见了阿梨, 他轻轻去握她的手，像是想说点什么。</p>
阿梨很快便躲开了，下意识微微蹙了下眉，李玄看在眼里，眼里划过一丝失落，轻轻收回了手，轻声道，“进屋说吧。”</p>
阿梨没应话，跟着进去，反手将门关上，刚要问，却听李玄道，“你见到郑家人了？”</p>
阿梨眼睛下意识微微睁大了些，不出她的所料，李玄果然知道。</p>
阿梨尽可能心平气和，抬起眼看着坐着的李玄，“世子，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p>
李玄只点点头，“你不来寻我，我也会同你说的。”</p>
阿梨闻言，神情略松了些，她虽然生气李玄的算计，但好歹李玄没打算一直瞒着她。</p>
李玄见她神色微松，便继续道，“你记不得记得，你说过，你想要一个家，我给不了。那现在，我给你一个家，你还愿意信我一次吗？”</p>
阿梨愣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话，李玄便记在心里了。</p>
李玄见阿梨未回话，也不着急，只是道，“我想娶你做我的正妻，给你一个家，也给岁岁一个家。”</p>
阿梨下意识摇头。</p>
这不可能，侯夫人不会同意，侯爷不会同意。</p>
她摇着头，手却被李玄轻轻握住了，只听他温声道，“这很难，但不是不行。郑家是个很合适的选择，郑家曾经走丢过一个女儿，同你年岁相当，我同郑家做了桩生意，从今往后，你便是郑家三小姐。”</p>
李玄说着，神色缓和了几分，继续道，“至于我，查案期间，遭人偷袭，身负重伤，为郑家三小姐所救，醒来后发现，救了我的郑三小姐，便是当年同我两情相悦、后来因种种原因走散的爱人。”</p>
“天赐良缘，不过如此。”</p>
李玄慢声说着，语气缓和沉稳，仿佛他方才胡诌的那些话，都是切切实实发生的一般。</p>
阿梨听得心惊，面色划过一丝骇然，她断然想不到，李玄居然是这样的打算。</p>
先不提郑家人靠谱不靠谱，就说武安侯和侯夫人，李元娘和那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多多少少都见过她几面。若是照李玄的安排，她改头换面，以郑家三小姐的身份，再入侯府，又能骗得过谁？</p>
谁都骗不过！</p>
再说郑家，她方才虽只是短短同她们接触了一瞬，但能答应这样生意的人家，能是什么靠谱的人家？</p>
阿梨越想，越觉得李玄这事做得委实离谱。</p>
只觉得他是昏了头了。</p>
阿梨想着，脑中忽的想到李玄方才那句“查案期间，遭人偷袭，身负重伤”，又忆起初见云润时，云润说李玄查案凶险，派了谷峰守着她们母女，她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p>
李玄是故意的。</p>
他那样做事滴水不漏的人，既知道凶险，又怎的会不提前做好布置。</p>
那日马车坏得也十分蹊跷。</p>
章姑娘出现，郑家假身世，她救了受伤的李玄，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一环扣一环，算无遗漏。</p>
为的便是，名正言顺带她回府。</p>
想通这一出，阿梨心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感动，而是下意识的不愿意。</p>
纵使一切如李玄的安排，她平平安安入了府，被侯夫人接纳，做了他的正妻。</p>
之后呢？</p>
她顶着郑家三小姐的名字，用着她的身份，战战兢兢在府里度日。李玄喜爱她，她便能高枕无忧，继续当他的正妻。</p>
若他有一日后悔了，后悔费劲心思娶一个通房，觉得她碍眼了，她该如何自处？</p>
识趣自请下堂，还是厚着脸皮，等李玄开口？</p>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p>
鱼目混珠，滥竽充数，最后的下场，不过是鱼目被人一脸嫌恶丢弃，吹竽充数之人连夜出逃，惶惶不可终日。</p>
阿梨扪心自问，这样的日子，是她想要过的日子吗？</p>
几乎只是一瞬的功夫，阿梨便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她不愿意。</p>
她逃出侯府，为的便是不要过这样的日子。</p>
阿梨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微凉的气息充斥她整个胸膛，强自镇定下来。她理好思绪，在李玄的注视下，直直跪了下去。</p>
双膝落在青石地砖上，砰地一声，不带丁点迟疑。</p>
李玄瞠目，下意识伸手去扶阿梨，问她，“阿梨，你做什么？”</p>
阿梨眸色微湿，眼里含着哀色，微微仰脸，定定望着李玄，轻声道，“兴许是我言行有失，举止不当，叫世子爷误会了。但我从未肖想过世子妃的位置，也未曾想过，靠着岁岁图谋些什么。从前伺候您，是我身为通房的本分，您觉得我伺候得好，给几分体面，我也感恩戴德，但更多的，却不应当了。我既出了府，便不该，也不能再随您回府。您若要追究，我一概认下——”</p>
她说着，长磕而下，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语气坚定道，“但我不愿随您回府。世子，看在往日我伺候您的情分上，您高抬贵手，只当通房薛梨已经死了。”</p>
阿梨这番话，听在李玄耳里，凉薄至极，他甚至感觉，一股寒气顺着五脏六腑散开，冻得他张不了口。</p>
“本分？体面？”李玄缓缓收回方才伸出去扶阿梨的手，目光落在阿梨的面上，一错不错盯着她，慢声问，“从前你我的情分，在你心里，便是本分和体面？”</p>
阿梨轻轻垂下眉眼，不去看李玄发白的脸，温顺道，“是。”</p>
李玄听了，忽的笑了下，屋内陷入冗长的死寂。</p>
阿梨仍旧跪着，青石地砖的寒气渐渐升了上来，钻进骨缝里一样，冻得她唇色有些发白。</p>
但她依旧跪着，瘦削的肩背，裹在碧青的袄子里，似柳枝一样脆弱可折，却又坚韧得犹如藤蔓。</p>
李玄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阿梨的温顺和恭敬，都只是她的外表。他以为阿梨爱自己入骨，因他娶妻心死，鼓起勇气逃出京城，却又因不舍，生下他的孩子。</p>
在苏州，区区一个主簿，都可逼得她不得不嫁人。</p>
她离了自己，便过不下去了。</p>
他以为，老天爷让他在苏州遇见阿梨，是给他、也是给阿梨的一次机会。所以他疯了一样，百般算计，千般谋划，为阿梨安排郑家的身世，为了巩固她的正妻之位，又设计了救命之恩。</p>
却不想，到头来，这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p>
她的温柔，她的笑，她的温顺，给的是侯府世子，不是他李玄。</p>
他在她心里，只是个宽厚大度的主子，旁的，什么都不是。</p>
什么都不是。</p>
李玄觉得有些可笑，他一贯自诩沉稳自持，竟也有一日，一厢情愿到这样的地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