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苏可卿就找到了叶茵。</p>
她早也料到了这一点。</p>
知道席白城是导致“东升危机”的幕后黑手后，她之所以没有去找他，是因为没必要，他会主动出击。当然，并不是他亲自动手。在他眼里，其他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而他，很懂得利用棋子。</p>
比如……苏可卿。</p>
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叶茵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很平静地目视前方，望着车窗外树荫的暗影。</p>
两人都坐在车里，车外是一片静寂的夜色，车内的气氛很压抑，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让人有些喘不过气。</p>
沉默了几分钟，苏可卿才开口，“你和席白城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p>
“这是我们间的事，你不需要知道！”</p>
相对叶茵的冷静，苏可卿有些激动。“这已经不是你们之间的事了，他因为你，要搞垮整个‘东升’！现在新闻满天飞，你不可能不知道！”</p>
“我知道！”</p>
苏可卿握紧方向盘，一向自信的脸上现在满满的都是苦恼。“好！我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但这件事上，你有责任，你必须负责！”</p>
叶茵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你想要我怎么负责？”</p>
“去找他！他说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只要你答应，他就会放过苏家！”</p>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叶茵望向她，很平静地反问，倒像是她提出的要求很莫名。</p>
苏可卿双眉紧蹙，似乎不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p>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帮一个害我家破人亡，害我失去唯一亲人的男人？”</p>
“你怎么能这么说？爸再怎么不对，也是你的生父，你难道能置他于不顾，眼睁睁看着他身败名裂？”</p>
“当年我妈重病，他不是也置她于不顾吗？为什么我不行？”叶茵讽刺地反问。“再说，他只是身败名裂而已，又不会死！相比我妈，他已经好太多了！”</p>
“商场如战场，本来就是个残酷的地方，没有人会是永远的赢家，迟早得输。他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也该做好心理准备！就像他打垮其他对手一样！现在，轮到他输了！”</p>
苏可卿意外又心痛地望着她。“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p>
“抱歉！我这人就是这么直接，不会说虚伪的客套话！”叶茵硬起心肠，说着最冷漠的话。“即便公司倒闭又怎么样？至少人还活着ｒ许没有那么多繁琐的公事，会活得更轻松一些！只是少了总裁和千金名媛之类的头衔而已，难道会活不下去？”</p>
“难道你以为我在乎的只是财富？”苏可卿感到可笑，摇头。“如果你知道爸为了‘东升’付出了多少心血，我为‘东升’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就不会这么说！‘东升’于我们而言，不只是一间公司，它是我们努力的结晶，就好像我的孩子！为了它，我什么都可以牺牲！”</p>
叶茵的心其实早就动摇了，只是她掐紧手指，以维持最冷漠的态度。“什么都可以？那如果席白城要的是你的身体，你会答应吗？”</p>
当叶茵转头看向自己，四目相对，苏可卿立即想起了自己所承受的屈辱，想到她卑微地跪在他面前的情景。那令她心痛，难堪，她仓皇地转头望向窗外。</p>
叶茵摇摇头，笑笑。“你不会……”</p>
“你错了！我会！”苏可卿微微红了眼眶，喉咙里一片湿意。</p>
她握了握拳。“即使……牺牲你和景泊的感情？”</p>
“……是！我说过了，为了‘东升’，我什么都能牺牲！”苏可卿坚定地回答，“我知道我没立场求你，也知道你怨恨苏家！可是，这件事就是因你而起！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牺牲整个‘东升’。那里有上万员工，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命运？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我告诉你，如果我有能力，我根本不会来求你！”</p>
“我和席白城之间是有纠葛，但用何种手段报复，报复谁，是他决定，而不是我！你没有资格要求我为了苏家求他。我也不会因为他报复苏家，就向他就范。如果你要怪，就怪他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p>
叶茵说完，决绝地推门下车。</p>
“小茵、小茵……”苏可卿追下车，但叫不住她。看着她走进那栋摇摇欲坠的旧楼，背影那般决绝，她仿佛坠入了一片深渊，内心充满了绝望的阴霾。</p>
……</p>
电视上每天都会报道“东升”的情况，在外力的疯狂侵蚀下，苏可卿无力挽回局面，“东升”每况愈下，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闭。叶茵只能不去听不去看，告诉自己那些与她没有关系。</p>
虽然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是圣人，她本身也是受害者，没必要也没能力为整个“东升”负责，向席白城妥协，但她始终摆脱不了那种愧疚感，每日郁郁寡欢，失魂落魄。</p>
就连冲奶茶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直到热水满出来，才仓皇去关水，结果被热水溅到，手背立即红了一大片，她慌缩回手。</p>
“怎么这么不小心？”温柔的声音响起，同时递过来一张纸巾。</p>
叶茵转头，是景泊，勉强冲他笑了笑。“谢谢！”</p>
“手背都烫红了，要拿药膏吗？”</p>
“不用了！”叶茵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虚掩眉眼，“我先去工作了！”</p>
“小茵！”景泊叫住她，“方便聊两句吗？”</p>
医院落地窗边，叶茵与景泊并排站立。她一直低着头，尽管表面很平静，但心里很焦灼，有种想逃的冲动。景泊目光瞟向远处，阳光在他琥珀般的瞳孔中跃动，闪着光点，就像泛动着金色的涟漪。</p>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是矛盾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有话想对你说！”</p>
“嗯！你说！”</p>
他却沉默了，明明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难以启齿。</p>
许久等不到他再开口，叶茵倒是迎上他的目光，主动说：“如果你开不了口，你就由我来说。你希望我去找席白城，对吗？”</p>
景泊的目光似乎受到了冲撞，但他没回答。</p>
沉默，代表了默认。</p>
“是她让你找我，还是你自己找我？”</p>
“她只是跟我稍微提过，并没有让我来找你，是我自己担心她……”</p>
叶茵笑容里略带一丝自嘲与苦涩，“这么说，是你希望我去找他？”</p>
“……”他的手指微微抽紧，心痛如剥丝抽茧。</p>
“可以的话……我希望他能停止现在的行为。”</p>
“如果我告诉你，他要的是我和他上chuang，或者结婚，你还希望我去吗？”</p>
景泊的目光抽得更紧了，原本清澈如琥珀的瞳孔，漩涡重重，参入了一些杂质，感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残忍的话，他说不出口。</p>
但叶茵发现自己很在意这个答案，又问了一次。“你说，你还希望我去吗？”</p>
景泊困难地开口，“或许……情况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p>
叶茵笑了，笑得很失落，笑得心都痛了，喃喃。“你果然还是希望我去。”呵呵！真可笑！她明明知道这个答案，又何必明知故问，执意要他亲口说？这样只会让她更难看更绝望，不是吗？她真是个愚蠢的女人，偏要让自己彻底死心才甘心。</p>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样请求你，我只是、只是不忍心看可卿那么伤心，这几天她滴水未进，一直为‘东升’的事情四处奔走，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她就快扛不住了！我能够理解‘东升’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如果‘东升’倒了，她真的活不下去……”</p>
“可她至少还有你，不是吗？就算她失去公司，你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爱她，关心她，她何必如此绝望？又或者，你的意思是，像我这种没人关心的野丫头，才该自己掉入陷阱，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死了活该？”</p>
“我不是这个意思！”景泊心急道：“你不是没有人关心的野丫头，至少我关心你！”</p>
他诚挚而焦急的目光令叶茵有一刻震撼与感动，她能够感觉出，景泊是真正在乎她的，那令她受宠若惊，让她高兴。但这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秒钟，随之而来的，是愈多的自嘲与失望。</p>
就算他在乎她，也只不过是出于朋友的身份Ｍ对苏可卿的关心相比，不过是千分之一。否则，他不会明知席白城动机不纯，还是为了苏可卿来请求她，让她甘心走入陷阱。</p>
呵！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极致绝望吧？</p>
就好像明知自己会死的人，终于得到了宣判。死心了，绝望了，却还是有种掉入冰窖的彻骨寒冷。</p>
她深吸了口气，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勉强挤出自认为轻松的笑容。“我知道了，我会考虑！我先去工作了！”</p>
尽管她极力隐藏，景泊还是看穿了她眼底的痛。他开口，想叫住她，想告诉她他后悔了，她可以当做他什么都没有说过。</p>
可是一想到苏可卿憔悴的面容，他硬生生忍住了那股冲动，任由叶茵渐行渐远，消失在自己的视线。</p>
他知道，刚才那句话，已经彻底改变了两人的关系。</p>
……</p>
下午三点左右，叶茵刚忙完一个手术，正要回病房休息，护士通知她有病人指名让她做脑部检查，不禁有些奇怪。一来她一向不负责这一块，二来就算病人要指名，通常也是景泊这种知名医生，而她还在实习，没什么名气。但她还是去了。</p>
推门进去，一道熟悉的人影闯入眼帘。</p>
男人优雅交叠双腿坐在椅子上吞云吐雾，见她进来，还俗张地朝她喷了个烟圈，露出惹人厌的邪笑。笑而不语的模样，愈发惹人讨厌。</p>
见到最讨厌的人，叶茵立即跟吞了只苍蝇一般不舒服，扭头就走，但被她叫住。</p>
“叶医生！这就是你们医院对待病人的态度？你这样，我是会投诉的！”</p>
叶茵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值得为这种人渣生气，挤出一道极为虚伪的笑容。“席白城，你又想怎么样？”尼玛！搞得天翻地覆还不够，居然找上门来了！</p>
“护士没告诉你吗？我是来做脑部检查的！你看都不看，直接走人，对病人很不尊重！”</p>
“你没事找事是吗？你要找我麻烦，请换个诚，不要在医院！”</p>
席白城耸肩，表示很无辜。“我已经说过了，我是来做脑部检查的！找麻烦？从何说起？”</p>
这男人说谎的本事绝对一流，跟他的下贱程度成正比。叶茵不得不佩服自己没有抓起椅子扑上去，将他痛殴一顿。</p>
无耻的人很多，但席白城绝对是她见过最无耻且手段最卑劣的。</p>
在将他人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将一间大公司几乎彻底搞垮之后，他竟然还能以一副无辜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说出“找麻烦从何说起”这种话，简直令她恶心。</p>
她眼里的厌恶丝毫不影响席白城的心情，相反，他的心情因此更加愉悦，嘴角也弯起愉悦的笑弧。“叶医生派头真大得很，做个脑部检查也要等一个小时。”</p>
“说到派头大，哪及席总，让人等六个小时！而且，我们医院做检查一向要提前预约，席总不打一声招呼就来，有违医院规矩！”</p>
没等他说话，叶茵先笑笑，讽刺道：“不过，像席总说的，规矩是给我们这种下等人定的。像您这种不可一世，能随手搞垮一家公司的大总裁，当然不必走程序。你想要做一件事，有谁敢说个‘不’字？”</p>
“我从来没有剥夺任何人说‘不’的权利，当然，要视乎他有没有和我抗衡的胆量以及能力！如果明明只是能徒手捏死的蚂蚁，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那就只能说它蠢了！”</p>
叶茵当然听得出他口中“能徒手捏死却不自量力”的蚂蚁说的是自己，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难看。但，她并不会向他示弱。自尊心让她即使处于劣势，依旧扬起下巴，倔强地与他对峙。“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没有能力抗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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