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小顶已经阖上门跑了。
隔着门扇传来她的声音:“多谢师尊。”
苏毓:“……”
小虎崽有些警觉,弓起背,竖着耳朵,轻轻抽动着鼻子。
苏毓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并指一画,地上出现个发着白光的圈。
他绷着脸对虎崽道:“你就呆在圈里,别胡闹。”
虎崽歪头看着苏毓,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懵懂,神情和它主人颇有几分神似。
苏毓不自觉地放软了声气:“我有事忙,你自己玩。”
虎崽这时发现了亮闪闪的光圈,好奇地伸出肉嘟嘟的前爪摸了摸,不痛不痒。它抖了抖耳朵,立马看出来这冷冰冰的白衣男人外强中干,不足为惧。
虎崽天性活泼好动,哪里肯呆在圈里,立即跳出来,朝着苏毓猛扑过去。
苏毓眼明手快,不等它扑到身上,便伸手捏住了它的后脖颈,把它放到一边,轻斥道:“萧五万,你好自为之。”作为一只身价五万块的灵宠,合该有点自知之明。
红豆包没有自知之明,也不会轻易放弃,撅起屁股蓄势待发。苏毓冷声道:“坐好。”坐也没个坐相,和它主人一模一样。
灵虎生来通人性,灵智相当于三四岁的孩童,在灵宠店受过训练,能听懂许多指令,闻言呜咽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屁股刚一沾地,自觉已经完成使命,又蹦蹦跳跳地朝着苏毓扑来。
苏毓无可奈何:“……只此一次。”
红豆包:“喵喵……”
约莫两刻钟后,小顶回来了,她敲门进屋,却见师父正襟危坐,虎崽乖乖趴在他脚边,懒懒地拍动着毛茸茸的尾巴。
小顶瞅瞅师父,又瞅瞅虎崽:“师尊,红豆包乖吗?”
苏毓微微抬起下颌,一本正经道:“灵宠各有天性,灵虎贪玩好动,须得严加驯养。有为师管束,它自然俯首帖耳。”
小顶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师父,你簪子掉地上了。还有袖子和衣襟也被抓破了。”
苏毓:“……”
她蹲下身轻拍虎崽的脑袋:“红豆包,跟你说了,玩猛虎扑食要收起爪子,不能欺负师尊不会玩呀。”
苏毓轻咳了两声,扯开话题:“萧顶,你的要事办完了?”
不提这一茬还好,一提,小顶便垂头丧气:“没办成。”
她对着碧茶给的三颗珠子轮番许愿,每颗都念了三个四十九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珠子还是老样子,一颗都没变。
“师尊,”她掏出珠子给苏毓看,“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这愿珠坏了?”
苏毓揉了揉额角,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小姑娘的想法:“有这功夫做点什么不好?想要好看的珠子去买便是。”又不缺钱。
小顶摇摇头:“是要送给意中人的,买的没有心意。”
她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师尊是不是从没收到过?所以不明白。”
苏毓冷哼一声:“谁敢送我这种无聊的东西,恐怕是嫌命长了。”
小顶:“哦。”师父就是死要面子。
苏毓懒得与她掰扯,一摊手:“珠子拿来我看看。”
小顶忙把一颗珠子放到他掌心。
苏毓拈起珠子,凝神屏息,向里头注入一丝愿力,珠子刹那间变得光华流转,像夜明珠一般夺目。他把愿力抽回,珠子顿时又恢复成原样。
这种所谓的“愿珠”只是用历阳山愿池水浸泡过的普通石头,得愿念之力便会变换模样,在他看来没有半点用处——模样变了,还是块不值钱的石头。
他把珠子递还给徒弟:“珠子没什么不妥,是你愿力不够强。”
小顶看傻了眼:“师尊怎么做到的?”
苏毓轻哼了一声,睨她一眼:“刻苦修炼,少在这些无聊事情上浪费功夫,自然能做到。”
碧茶说她心不诚,师父又说她愿力不够,小顶这下是彻底没辙了。
苏毓见她垂头耷脑的,也不忍心再奚落她:“与其做这无谓之事,倒不如努力提升修为。若是你修为高,这次法会便可上场出力,替你金师兄把药赢回来。”
小顶闻言一怔:“金师兄病了?”
“不是病了,是中毒,”苏毓解释道,“你金师兄幼时被人下了毒,这毒物虽不致命,却十分难缠,虽用灵药勉强压制,仍会不断地耗损元神,伤及筋脉。你金师兄停滞在元婴,迟迟不能提升境界,便是因了这毒的缘故。唯有洗髓伐筋、脱胎换骨,才能彻底拔除。”
金家手握十洲一半的灵石矿脉,金竹身为承重嫡孙,自然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五六岁上被人痛下毒手,嫌疑最大的便是金竹的继母,但没有留下切实的证据,他父亲偏袒继室和一双幼子,只想着息事宁人,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金竹本来根骨绝佳,中毒后样貌变化,修行受阻,倒是继母生的一双弟弟,出落得一表人才,一个拜入大衍,一个投入太璞,都已修至化神期。
高门大族中,这样的阴私手段比比皆是,为了争权夺利,比之狠毒千百倍的叶有。
苏毓也没和小徒弟细说,只道他怀璧其罪,被人陷害。
小顶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同为云中子的弟子,大师姐、叶师兄他们都已是化神期,唯有金师兄是元婴,修为甚至还不如他的几个弟子。
她越发同情金师兄了。
“那药很难炼?”没准她可以试试呢。
苏毓却道:“不难炼制,只是其中需用到一味‘开明兽爪’。开明兽是上古神兽,早已绝迹,世间惟余一片,便在此次法会的奖赏中。”
小顶有些失落,她和别的新弟子不一样,她是金丹期九重境,这修为是可以参加角逐的,只是因为她太没本事,这才不能为金师兄尽一份心。
苏毓只是想激励她用功,谁知适得其反,倒令她越发沮丧了。
他抿了抿唇道:“你才入道门,一日千里未必是好事。这次有你那些师侄在,开明兽爪我们志在必得。”
小顶“嗯”了一声,把愿珠塞回乾坤袋中,抱起虎崽:“我回房去了。”
回到房中,小顶把虎崽放回窝里,然后盘腿坐在榻上,潜入灵府中,翻开天书。
十洲法会前后几页,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不过听了金师兄的事,她还是忍不住又细细看了一遍。
结果在意料之中,书里没有只言片语提及开明兽爪,用一句话交代了归藏死伤众多,然后连着好几页都是她和连山君两个人在房里的事。
大抵是连山君昏迷,她在床前吹了半天的箫——这段小顶也是看得稀里糊涂,别说她压根不会吹箫,人都昏迷不醒了,吹箫有什么用?还不如敲锣打鼓实在。
书里的小顶果然吹不醒连山君,于是一屁股坐在他身上,摇来晃去的,不知怎么最后就把他弄醒了。
这段是小顶课间找僻静的地方听的,金笔不停地喷墨,一遍读下来,倒有一小半的字都成了墨块。
小顶又把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金师兄的名字都被她圈出来了,从头到尾也就出现过六七次,每次只有一两句话,书里甚至没写他生得是圆是扁。
她叹了口气,把书收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翌日清晨,太璞宗的执事驾着翼马拉的云车来接归藏众人。
翼马腾云驾雾,向着岛中央飞去,不一会儿便抵达法会所在的轩辕台。
轩辕台通体白色,台高万仞,上宽下窄,如巨木一般直入云霄,台面方圆数百丈,中间刻着阴阳太极图,四周布满法阵,正面设有六个莲花座,两个莲花座上已经坐了人,一个男子约莫四十上下,身着苍色道袍,峨冠博带,另一个年轻女子红衣如火,头戴金莲花冠,眉目如画。
西门馥合上扇子朝那儿点点,向众人道:“那苍衣男子是大衍宗白宗主的二弟兼右长老白益谦,他身边那个着红衣的不用说,自是十洲第一美人白千霜白仙子了。”
沈碧茶“嘁”了一声:“谁给封的第一美人,比我们阿顶差远了,这脸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我朋友好看,四舍五入就是没我好看,哼。”
西门馥:“啧,听听你,酸得牙都快掉了。快到地方了,赶紧贴膜吧。”
台边又有八座扇形飞台,组成八卦之形,台上画阁朱楼、层台累榭,专供大门派门人休憩和观赏法会之用。
此外,还有许多飞舸飞舫错落其间,比之飞台,便要朴素许多,这是小门小派和散修的待遇。
归藏的坐席仍在兑卦的位置,他们来得算晚的,大部分飞台、飞舫上已经坐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服饰法器五花八门,像是一大群毛色各异的鸟,乌乌泱泱,叽叽喳喳,令人目不暇接。
归藏的云车一驶近,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交谈声歇止了片刻,然后越发兴奋,这可是连山君第一次出现在十洲法会上,也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万众眼前。
小顶一个金丹期九重境,也算耳聪目明,从那些蚊子似的嗡嗡声中分辨出无数个“连山君”。
那些人仿佛都看过那本天书似的,把她师父的容貌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连篇累牍,不带重样。
师父在一般人眼里绝顶好看,小顶习以为常,也不见怪,就是有点牙酸肉麻。
就在这时,数人驾云而来,皆是通身飘逸蓝袍,袖口与衣裾绣银色云水纹,是太璞宗的人。
为首的是他们的老熟人顾苍舒,右手边落后半步,是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相貌俊逸,举止颇为儒雅,只是脸色苍白泛青,眼下还有些青黑之色,显得有些憔悴。
西门馥对着沈碧茶比了个口型:“顾清潇。”
今日要出席重要场合,沈碧茶一早便未雨绸缪地贴好了水膜,此时只能瞪圆了眼睛:“噫噫噫呜呜呜……”
前日听西门馥那么一说,她把这傀儡宗主想成个一脸倒霉相的窝囊废,不想本人倒像个清风朗月的谦谦君子。
转念一想,若是没几分姿色,又怎么能高攀上眼高于顶的英瑶仙子,入赘顾家,成为明面上的一宗之主呢?
不过他这个宗主也做得着实憋屈,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场合,也只能跟在儿子身后——这便宜儿子还是道侣和别人生的。
顾苍舒仿佛全然忘了前日的仇怨,迎上前来向苏毓等人行礼:“连山道君与诸位道君、仙子光降,有失远迎。”
他的便宜爹顾清潇这才和两个长老一同施礼。
苏毓对着顾苍舒和两个长老微一颔首,还了顾清潇一礼,淡淡道:“多有叨扰。”
顾清潇垂眉敛目,躬身又施一礼,口中连连道:“应当的,阁下亲举玉趾,辱临敝派,是敝派之幸……”
沈碧茶撇撇嘴:“呜呜呜呜呜……”
因脸而生的那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再好看的人,一旦作低伏小、唯唯诺诺,便全无可观。
顾苍舒似乎也嫌便宜爹丢脸,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竟是毫不迟疑地打断他,对苏毓道:“有请阁下移驾主台。”
三大宗门在主台上各有两个席位,这是十洲法会的惯例了。
苏毓淡淡道:“不必。”
说罢转头对蒋寒秋和叶离道:“你们随顾宗主与公子去吧。”
蒋寒秋关起门来和师叔不对付,在外人面前却是给足他脸面,当即与师弟一起行礼:“遵命。”
顾苍舒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愠色,随即若无其事地向苏毓告辞,把蒋寒秋和叶离带到主台。
云车继续前行,不一会儿降落在西北方的飞台上。
苏毓带着弟子们落座,朝新弟子们的席位看了一眼:“萧顶,过来。”
小顶刚坐定,正低头往乾坤袋里摸吃的,闻言撅撅嘴,对沈碧茶道:“我师父叫我啦。”
沈碧茶一到自家门派的飞台上便揭了水膜,闻言推了她一把:“身在福中不知福,什么时候能把这瘸眼的毛病治一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