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安被安排了拍照任务,她先是蹲在前面,拍了几张搭建的临时舞台,和准备上台说话的王政委,才小跑回她身边坐下。
陈竹青则背着吉他从她们面前经过,他唱的不如向文杰,为了增加赢面,和向文杰组成临时搭档,准备一个主唱一个弹吉他和声。
他微微颔首,和白薇打招呼,然后匆匆跑开,要去找向文杰做最后的确认。
白薇‘哇’了一声,“陈大哥还会弹吉他?”
舒安扬起脸,“不止。他画画也很好。”
西珊岛的夏天难熬的是中午那段,晚上太阳下山,温度就降下来了。
几个工程师眼馋那台风扇好几天了,就等着两人赢了,把风扇扛回办公室。
中午太热,窗外的蝉鸣又恼人,脑袋都乱成一锅粥了,密密麻麻的数据在他们眼里全成了抖动的小黑点,静不下心来工作。而且通讯连的女兵还和他们一个办公室,他们不好意思穿背心,每个人都是拿着大蒲扇,边扇风边计算画图。
比赛报名前。
几人在办公室里讨论参赛歌曲。
向文杰在他的磁带里挑来挑去,每首他都觉得好听,一直定不下来。
梁飞燕倚在办公桌边,从箱子里挑出磁带,一盘一盘看过去,全是港乐。有几盘还是大陆这边没发行的,不知道他是从哪搞来的,收集得特别齐全。
梁飞燕向他借了一盘谭咏麟的《爱人·女神》,“这你都有。我托在广州的姐姐帮我买都没买到。”
向文杰眉毛一挑,“厉害吧。要不是来这断了货,还能多买几盘。想听什么,找哥借。”
梁飞燕收好磁带,帮他出谋划策,“你想唱粤语歌可以。但不能唱这些。不好拿奖的。王政委不喜欢这种歌。”
向文杰眯着眼,有些不能理解,“不是村民代表当评委吗?”
梁飞燕‘呃’了声,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王政委搞这个活动,就是想上《部队宣传报》,前三名肯定都会写清楚唱了什么。你最好挑点……跟军营生活相关的或者振奋人心的歌,懂吧?”
向文杰理解了她的意思,但瞬间对这个歌咏比赛无感了。
他眉头微皱,问:“你选了什么歌?”
梁飞燕说:“《红梅赞》呀。‘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多好听。”
向文杰想了想,从箱子里挑出一盒磁带,转向陈竹青询问他的意见。
“你看唱罗文的《红棉》怎么样?”
他这边有的磁带,基本都有吉他谱。
陈竹青拿出吉他谱,扫了一眼,说:“行。你是主唱你决定好了,我就跟着练习。”
这首歌,向文杰平时唱的不多,所以陈竹青也不太熟,在家练了好几个晚上。
到了比赛这天。
向文杰嫌下面太挤,没急着下楼。
反正他们在宿舍走廊,就能看到下面院子里的情况。
通过之前的预赛,他们真是看到了几个唱得不错的士兵,顿时压力倍增。
上场顺序是选手抽签,自己选的,向文杰的手气不太好,抽到了靠后的号数,要等好久。
两人站在空档的走廊,又小声练习了几遍。
比到一半时,天公不作美,忽然飘起绵绵细雨,院子顿时乱作一团。
舞台是临时搭的,很简陋,就是从屋内拉了两条延长线,架起四盏大灯作照明。只能照亮舞台和前排评委那一小片,后面的观众席完全是一片黑,全靠士兵们举着手电筒打亮。
王政委暂时叫停了台上唱歌的人,从他们手里拿过喇叭,“大家不要慌,不要乱,全部给我在原地坐好。这么点小雨怕什么,比赛继续,如果后续雨大了,我会叫停的。”
在他的组织下,会场秩序恢复。
所有人都坐回位置上,安静听歌。
西珊岛这个时节,一般都是过云雨,下不了多久就会停。
大概十几分钟后,雨停了,水泥地上印记斑斑,潮湿的空气拂面,带走人身上的热气,小夜风一吹,还挺舒服的。
只是星空团着很厚的乌云层,黑压压的,好像就压在人头顶,仰头看时,会有些压抑。
向文杰仰头看了一眼,说:“陈竹青。我想换歌了。”
第37章 .1983《雨丝情愁》
“输赢不重要。唱的开心、尽兴才重要。”
向文杰能理解梁飞燕说的歌曲要求,也喜欢他们选的这首歌,但这些天练习时,总觉得不畅快,有种被强制选择的感觉。唱歌原本是件很开心的事,加上了功利心之后,就变得不那么有趣了。
刚才的这场雨,洗去空气里的燥热,也浇灭他最初对歌咏比赛的热情。
向文杰叛逆心渐起,可碍于比赛的目的是为了改善工作条件,他不敢擅作决定,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将问询的目光投向陈竹青。
陈竹青拧着的眉舒展开,笑得有些轻挑,似乎是早就猜到了他会换歌的决定。
他拨了拨琴弦,“换谭咏麟的……”
向文杰提着的心落下,颇为默契地同时开口说:“《雨丝情愁》。”
陈竹青伸手接住屋檐落下的雨滴,“我就知道你想换这个。那就换吧。开心最重要。”
两人都很喜欢谭咏麟的歌,重新定下歌曲后,陈竹青跟他合了几次就差不多了,甚至比之前的《红棉》还要默契。
向文杰伸手同他的握住,凑过去,用肩膀撞了下他的,“陈哥,咱俩的默契还是可以啊。”
陈竹青挑眉,“那是。五年宿舍不能白同住啊。”
王政委作为主持,拿着喇叭在下面喊号,叫到他们前一位时,两人小跑下楼。
向文杰从上一个选手那接过喇叭,“刚才下了一场小雨,我们决定改歌,唱一首《雨丝情愁》送给大家。”
前面全是清一色的军歌,到了这忽然换了首流行曲,下面叫好声一片,掌声雷动。
几个刺头兵,不嫌事大地吹哨鼓劲,“这个好!唱!”
一旁王政委的脸色却有些微妙。
无奈台下的士兵太过热情,他也不好说什么,跟着鼓掌将二人请上来。
陈竹青要弹琴,下面的士兵搬上来一只架子,替他将喇叭固定在胸口的位置,这样就能同时收到吉他和歌声。
岛上的娱乐设施匮乏,士兵们看到他拿着吉他上台,羡慕和好奇挂了满脸。
王政委本来是很看好他们的,打算让舒安多拍几张照片,出宣传文章时用得上。可他们临时换了歌,又不提前知会一声,多少让王政委心生不悦。
梁飞燕抽的号跟他们相连,在他们之后表演,她此刻就坐在评委席旁边等待。
向文杰虽外向,但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还是头一遭。
他手心捏汗,眼神飘忽一阵,落在梁飞燕附近,盯着熟悉的人唱,总比对着那么多人要好一些。他唱着唱着,渐入佳境,紧张感消散,心情跟着歌曲代入其中。
原本在办公室上蹿下跳,说着各种玩笑的人,突然变得认真深情,双目微阖,目光缓缓垂下,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边。昏暗中,梁飞燕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从偏哑的歌声里揣测。
他唱的是粤语,台下人听不懂,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向文杰不过是应景才选了这首歌,别无他意,但此刻这种只有两人才懂的密语,像一道天然的隔阂,屏蔽掉周围的嘈杂,只剩他的低声歌唱和她急速攀升的心跳。
台上人手脚尖抬起一点跟着打拍,故意压低的声音,如低音提琴动人,又像个故事讲述者,慢慢唱道——
“多少抑郁就像这天色昏暗欲沉
看四周都漆黑如死寂
窗中透光一丝奢望
但愿你开窗发现时能明了我的心……”
唱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梁飞燕深吸一口气,耳尖染红。
士兵们为了能听清,都爱往前凑。但部队里女兵少,出于对女同志的关怀,他们把第二排的好位置都让给了女兵。
王政委听不懂歌词,乏味地靠在椅背,恰好听见后一排女兵的窃窃私语。
“这个工程师有点帅哎,之前怎么没发现。”
“唱歌还好听。要是会粤语就好了。好想知道他在唱什么呀。”
王政委年过四十,对流行乐一窍不通,甚至觉得这些情阿爱的,拿到台面上来唱,有些不像话,没有一点鼓舞士气的作用。
现在听了后面人的议论,面色更沉。
更让他震惊的是,向文杰怕台下人听不懂,最后一遍贴心地译成普通话唱了一遍。
这首歌虽歌词愁深,但曲子的节奏感很强,句末都有个重音,很容易引起台下的共鸣。
一些士兵在第二段时,跟着轻轻哼调。
部队里的士兵很多都是二十出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有些人入伍前,在家乡有青梅竹马的姑娘,但碍于工作,没法见面,甚至没法将爱意传送回喜欢的人身边。
现在听了这样一首表达情愁的歌,难免有所触动。
向文杰唱完后,下面有个士兵拢手在嘴边,朝台上喊:“再唱一遍吧!”
而后,附和声四起。
王政委坐在位置上朝后喊:“后面还有人没表演呢。时间有限,一组就唱一遍,以后有机会再说。”
旁边的村民代表打分时,他故意重咳一声,像是在点醒什么。
向文杰和陈竹青面向台下鞠躬,然后慢慢从旁边走下来。
经过梁飞燕身边时,向文杰轻声说了句,“加油。”
刚唱完,他的嗓音还没完全恢复,还是那般低沉,轻柔的鼓励撞在梁飞燕心上,不仅没能缓解她的紧张,反而让她全身僵硬。
幸亏,台下乱,王政委拿着喇叭维持秩序,给了她一段平复心情的时间。
舒安拿着相机站在旁边拍照,她蹦蹦跳跳地朝陈竹青跑过去,“你们唱得好好听啊。第一名!第一名!”
后面工程院的同事围过来,一脸的胜券在握,纷纷朝他们竖大拇指。
陈竹青带着舒安从人群里挤出来,“如果真拿了风扇,我想把它放在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