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夏宇童 本章:第99节

    奚行笑了,低头瞧她,轻描淡写的说:“刚才路过的餐厅名头都被你聊了个遍,唯独汉堡店你没提,而且……你以前在ins发过打工定位啊。”

    今朝懵了。

    忘记还有这茬。

    原本想着,引他说出汉堡店信息,再顺其自然地、抽丝剥茧地聊聊之前发生的事,没想到老马失蹄,忘记自己当年打工太开心发过自拍上ins,甚至还定位了。

    今朝轻咳了声,淡定说:“还挺怀念的,虽然店里的汉堡在网上评价不高,但我们打工那会儿可以免费喝可乐。”

    走到汉堡店门口,奚行推开门,深表赞同:“汉堡味道是挺一般的。”

    今朝听到这句附和,人没动,伺机问他:“你以前常来?是来找我的,对吗?”

    奚行伸手将人捞进店内,松开门把手,坦诚笑:“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

    ……

    汉堡店内零星坐有几桌客人在用餐,两人买好汉堡套餐,选了一张靠窗桌子落座。

    今朝插上吸管,率先喝了口,然后一本正经地撩起袖子,为牛肉汉堡宽衣解带,捧到嘴边咬一口,津津有味吃起来。

    时不时瞥一眼对面的奚行。

    奚行敞开长腿,靠着椅背,手里拿可乐杯晃一晃,他现在搞懂,为何自己女朋友从昨晚到今天都怪怪的,敢情是真有事。

    今朝三下五除二吃完汉堡,拿一条粗薯条咬了口,慢悠悠盘问:“你大学时为什么来洛杉矶啊?”

    奚行挑眉:“想看你有没有把松鼠拍丑。”

    今朝噗嗤笑,这理由无懈可击。

    可是这次。

    她不想打哈哈跳过话题。

    今朝视线垂下,盯着面前的薯条堆,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想知道为什么那时你来洛杉矶,却没有找我。”

    奚行沉默几秒,放下可乐杯,嘴角平扯:“那条信息,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

    那时他情绪很不好,没有任何理由要求今朝与他保持联络,毕竟没名没分,非要论出来也只是同学而已,可偏偏他内心不甘于此。

    就这么在愁云惨淡的糟糕情绪中,徘徊将近一年,决定还是要去看她。

    今朝顿住,大概能猜到原因,只是由奚行说出来,很不是滋味,她嗯一声:“我听过枪声,现场的,之前你问我时,我没说实话,因为……我不知道那天你也在。”

    -

    到洛杉矶头两年,今朝一直在适应环境,从寄宿家庭搬出来后,申请住进学校宿舍,扩展社交圈子,认识了几个同校好朋友。

    最开始,今朝在校内图书馆和学生餐厅做兼职,赚取少量生活费,后来听说校外餐厅时薪更高,几经辗转,找到学校附近这家汉堡店。

    她发现汉堡店不仅时薪比学校高,还能申请凌晨夜班,熬一个晚上的时薪和不定额小费,顶校内一周的兼职,于是经常向餐厅经理申请夜班兼职。

    宋女士支付的生活费经常令她入不敷出,可能是因为太穷了,每次值夜班,她都乐呵呵的,格外开心,期待多存点钱买新相机。

    与比尔认识,是因为同在餐厅兼职,接触一段时间后,今朝了解到比尔比她年长几岁,高一届,有过几年gapyear经验。比尔经常在后厨跟大家讲述他到访中东战场的故事,据说他受聘于独立记者团队,做过一段时间的战地摄影。

    不过今朝不太相信,美国对记者的要求很高,大部分本科都不开设新闻相关专业,要念到研究生才有专业可选,并且大众对记者的从业素养要求也颇高,简单来说,不是谁都能当记者的,所以她只把比尔讲述的见闻当做故事来听。

    意外的是,比尔对中国文化特别感兴趣,提出向今朝学习中文,她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了。两人经常利用夜班的空闲时间,一对一中文交流,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久而久之处成朋友。

    开始时,比尔称今朝为“中文老师”,偶尔配合她专业课的作业需求,做免费模特,在万圣节时一起cos角色吓唬人。发展到后来,今朝与汪雪莹的课后聚会,这位好学的学生也会加入,大概是为了练习中文语感。可今朝那时想融入英语环境,三人小聚会经常演变成,今朝说英文,比尔说中文,汪雪莹中英混合轮流回答他俩问题,为此闹出不少好玩的笑话。

    汪雪莹早早被家长安排留美,中学时期就熟悉了英语教学,也比今朝更能融入当地环境,性格更似外向化的「鬼妹」,久而久之,汪雪莹和比尔产生了火花,在她与某位无性恋前男友分手后,与比尔处到了一块。

    枪击事件那天早上。

    今朝和比尔结束通宵值班的工作,刚从汉堡店出来,听到嘭嘭嘭几声巨响,像过年时燃放的鞭炮声,但不连贯,炸得人耳鸣。

    大街上几乎所有人瞬间顿了几秒,很快汽车狂乱鸣笛,人群乱窜,今朝站在汉堡店的玻璃墙边,循着声源想要看个究竟,作为听惯鞭炮声的中国人,对这声音第一反应是——有谁在放鞭炮!

    看到街上人群毫无章法地四散开来,今朝发现几米远的地方有中弹者倒下,才意识到出大事了,怎么也想不到洛杉矶大都市竟然会有持枪射击的事件。

    周边都是玻璃墙商店,难找掩体,今朝有点慌了,不知道匪徒的目标是什么,下一个要射杀谁,更不知往哪个方向逃跑才安全。慌不择路地,她喊了一声比尔,撒腿想往人多的方向冲去,还未迈开脚,就被比尔一把拽住。

    比尔拽住今朝,带她往汉堡店后巷跑去,边跑边用中文喊:“不要跟人群跑,王八蛋是乱扫,刚刚几枪他们专挑选人多的位置射击。”

    等他们跑进后巷,躲到装厨余的铁皮桶后边,今朝拼命喘气,被吓得不轻,手都在抖,第一次见到当街射杀的场面,伤者当场倒在自己面前,脑袋瞬间什么主意都没有了,连思绪都动不了。比尔在旁拍了拍她肩膀,但没说什么,和平世代里的人对于这种场面多少会应激。

    两人躲在那儿,仔细辨认街上哭天喊地的嚎叫,以及砰砰乱炸的子弹声,过了会儿,枪声走远,不少人跑窜进后巷,各找各的掩护体。

    从新进来的幸存者议论信息中,今朝听出来街上有两个持枪匪徒,专门往人群射击,这会儿她才相信,比尔能那么快判断出响声和匪徒意图,甚至临危不乱,带她逃命,他应该是真实经历过战场的,gapyear的经历兴许不是吹嘘。

    脑袋内唤起这层思考,她发现自己稍微缓过来了,至少能想事情,也能听辨出街上警车开来的呼呼声。

    不过大家都没立即出去,好不容易躲在安全处,生怕一个不留神被流弹击中。

    一直等到很后来。

    警察拿着扩音器喊话,疏散躲避的人群,救护车赶来救治受伤人群,今朝和比尔才随人群走出去。

    今朝站起来腿还在抖,只能由比尔搀扶着,街上许多人需要帮助,场面依然混乱,他俩决定先去汉堡店,至少是熟悉的地方。

    汉堡店的玻璃被击碎一地,几个和他们一样临时进来避难的路人,坐在椅子上歇斯底里地打电话。

    店内值班的店员都躲在后厨,比尔进去打了一托盘热可可,捧出来分给大家,今朝接过热饮杯,惊魂未定。

    不远处有个女生在通电话,跟家中妈妈哭诉可怕经历,越说越凄凉,嚎啕哭出声来。今朝紧紧抿住唇,原本试图镇定的情绪,在听到那女生寻求妈妈安慰,能跟妈妈撒娇哭泣时,再也受不住了。

    她伏到桌子上,肩膀颤抖,连续二十四小时没睡觉,上完课就过来上班,站班苦熬一夜后,经历这恐怖的枪击现场,所有的困苦都在瞬间突破防线,化成泪珠。

    那时的今朝也想找妈妈安慰,想告诉爸爸,她刚才好害怕,可是她不能,甚至鄙夷自己不合时宜的脆弱。她无法描述当时感受,就像瞬间被黑暗包围,孤立无援,悄悄祈祷爸爸妈妈能主动关心一下她的生活,好好爱爱她。

    比尔坐在边上,不知道今朝是被匪徒吓哭,还是因为看见什么而哭泣,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一边拍肩安抚她,一边给她讲不好笑的冷笑话,直等到交通疏散,他们才走去路口打车回学校。

    ……

    同一天,奚行冲出酒店,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汉堡店。他入住的酒店距离汉堡店不远,从刷到特快消息,到汉堡店路口下车,只花了十几分钟。

    奚行到达街口时,警察也刚到没多久,等他跨进事故现场范围,警察那边就拉起警戒线进行现场封控。

    街上场景比他在特快消息中看到网友发布的图片要糟糕得多,受惊的人们散落街边,汉堡店附近地上有连串血迹,救护车下来十几个医护人员进行现场轻伤救治。

    奚行不认为今朝会出事,她的运气一向很好,说不定今天都不会排到汉堡店的班,也说不定她此刻正在学校宿舍睡懒觉。

    可不知怎么地,他还是第一时间去搜寻救护车附近,躺在担架上重伤的亚洲面孔。

    一个不是。

    另一个也不是。

    他一个个地找。

    庆幸和悲悯涌上心头,他快速绕一圈,又去看被医护人员就地医治的,因现场人群挤压而扭伤、撞伤、磕碰伤的人,一个个地看,一个个地找,确定今朝不在其列,心里的惊恐才将将平复。

    但身处事故现场,这种平复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来时他第一时间去找了汉堡店破碎现场,也进到后厨去看聚集在里面的店员,没有一个是今朝。

    他茫然在事故现场走着,刷开ins看今朝的状态,不停刷新网络新闻,看媒体对此事件的报道,连向陆明打来的电话都没有接,更忘了此行洛杉矶的目的。

    等绕完一圈,再次路过汉堡店时,奚行站在橱窗外,看到混乱嘈杂的店内坐了不少人,三三两两互相安慰,等待警戒线解封,还有两个警察在询问现场经过。

    就是在这时,他找到今朝了。

    今朝坐在椅子上,背对马路,抽抽搭搭地和一个年轻金发男人说话,那金发男人的手亲昵地搭在今朝肩上,抚拍她后背,说说笑笑十分亲密,像一对受难小情侣,男生在事后安抚自己的女朋友。

    奚行希望自己多想了。

    可是对于这个男人,他印象极深。

    此前今朝ins发布的人像摄影大部分都是他,万圣节时两人还一起cospy绝地武士,照片中,他们持光剑互击,玩得可high了。

    若仅于此,奚行倒还没什么特别感受,今朝向来活跃,到哪儿都能和男生女生玩乐,可偏偏他好奇心强烈,点进评论区去看比尔与今朝的互动,顺藤摸瓜去看了比尔的ins账号,这小伙子很不简单,每天都是上课、与今朝打工、与今朝聊天,仿佛除了这三件事,他人生就没别的事情可干了。

    第一次发现比尔的账号时,奚行扫了遍ins图片,冷笑一声,将手机甩到书桌,视线无所谓地移到一侧,双手抱胸,摇着椅子,边上是莫总突突地沉浸在虚拟游戏的快乐。

    手机屏幕还未熄灭,他又稳住椅子脚,捡起手机,继续滑动比尔的ins,一张张点开。观察一段时间后,他决定不再自虐,不再去看比尔的ins,直接预约了洛杉矶人工智能实验室的交流名额,同时准备简历投递。

    当然那时的他,不愿意承认内心有一层更深的诉求——他得尽快来到洛杉矶,参与进今朝的生活。只是没想到抵达洛杉矶的次日,会遇到一场罕见的枪击事件,还在现场亲眼看见比尔与今朝的亲昵。

    奚行定定站在汉堡店的碎玻璃墙外,眸光冷淡,嘴角紧抿着,手机一个劲儿在兜里震动,他却无暇接听。

    这瞬间,有什么落空了。他第一次意识到,心中燃起强烈的复杂情绪,一方面庆幸今朝没受伤,另一方面又嫉妒那个金发男人能陪今朝身边,拍她肩膀安慰她。

    ……

    几年后的街区,已然恢复喧哗热闹,汉堡店也重整装潢,人们坐在干净的餐椅吃汉堡喝可乐,早已忘记多年前那场枪击事件。

    只有两个年轻人,还在谈论。

    奚行散漫地靠到椅背,眼皮冷淡垂着,声音低沉,讲述不愉快经历,有种再次体验的错觉,他坦荡承认:“那会儿我吃醋了。”

    “我以为你和那个人在恋爱,我发现自己远没想象中大度,我嫉妒得要命,但又庆幸,至少能确认你活着。”

    “后来我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只能跟着你的ins去旅行,去你去过的地方,看你看过的风景,尝试经历你记录在ins上奇奇怪怪的小事情,这样我们也算拥有差不多的回忆。”

    “那时候我想,你和那个男人一点儿都不般配,肯定不会长久,我得多了解你一些,多熟悉后来的你,等未来某天我和你再见面时,不会因为分别太久而陌生。”

    说话声音平和。

    可一字一句都敲在今朝心弦。

    她坐在对面,眼眶酸涩,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只能挤出两个字:“笨蛋!”

    奚行也是万分慨叹,低头笑笑,声音还是哑沉:“你看你,没事儿非要听这个,多无聊。”

    汉堡店的食客已经换了一波,他俩面前的食物吃得差不多,奚行收拾好餐盘,走到今朝面前,伸出手:“走啊,带我去看你拍过的松鼠。”

    今朝嗯了声,站起身。

    走在路上,奚行十指扣紧今朝,大摇大摆地晃晃,名正言顺享受牵手的快乐。

    他低头瞥一眼,见她情绪低落,叹口气:“不要因为我说的事情有任何负担,换个角度想,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些算不算自以为是的附和?”

    今朝急急反驳:“可是我喜欢你啊!”

    奚行坦荡荡笑开:“那就是我的幸运,做的事情还算有一些价值,你更不应该为此感到愧疚沉重,或任何一种负面情绪。”

    今朝点头:“你被我迷晕了。”

    奚行气笑:“确实。”

    汉堡店距离uc有十几分钟脚程,没多久,两人散步走进校内,路过红砖建筑、路过大草坪,路过斜梯,今朝带奚行去最常见到松鼠踪迹的树丛里找。

    巨树绿荫下,奚行双手揣兜,盯着今朝找松鼠的背影,一遍一遍喊她全名:

    “乔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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