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有一个声音低低的:“他,按理说,回不来了……”
我抬起头,看向了那个耳报神不让我看的神轿。
神轿宽大而华丽,上面是各色的熊罴百兽,这在古代,是武将乘坐的。
这个神灵,地位很高。
他到了现在,也没有出来。
我盯着神轿,声音冷冷的:“那件事情,我不后悔。”
这句话,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话说出口,我脑子里才是一片大乱。
那件事情——是我用刀劈他的事情。
不光是用刀劈了,我还从很高的地方,把他一脚踹了下去。
他曾经恐惧,曾经绝望,曾经对我苦苦哀求。
但是我没有一丝宽宥的意思,冷血无情。
可这记忆,简直像是尘封久了的一块拼图,我只能看到眼下不完整的图案,但看不到图案的前因后果。
周围一片沉寂。
那个巨大的神轿里也是一样。
半晌,神轿之中才有了动静。
那是一个笑声,夹杂着痛快,狠厉,咬牙切齿的恨意,还有——凄凉。
“你想起来了,那就太好了。”
那个声音缓缓说道:“你这一次,死的不屈。”
话音未落,周围的地面,开始一阵震颤。
所有围绕在附近的邪祟,迷神,不由自主,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他们开始拼命后退。
耳报神爬到了我肩膀上:“神君,快跑吧——这位大人,真的……”
话还没说完,一股子极大的力量,扑面对着我们就冲过来了。
那是真正的神气。
比水天王之类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可我一步也没后退,反手把七星龙泉削了过去。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力量。
明明就是自己身上的,却极为陌生。
跟平时用惯了的,完全不一样。
“咣。”
带着那种耀目的金色,所到之势,像是能劈开整个寰宇。
没有什么能挡住我的。
一声巨响之下,面前的一切,几乎全部分崩离析。
那个神轿四分五裂,炸的到处都是,我闻到了一股子古早的檀香气息。
我面前站着一个人。
耳报神还想拦着我,不让我见那个“人”的真容,可我就直直的看着他,四目相对。
那是一个很伟岸的男人。
耳报神也怔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的眼睛。
古代描写英雄,总要说身长八尺,面如冠玉——放在这个人身上,很贴切。
跟那个拼图似得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听见自己说:“你没变。”
那个男人薄唇勾起:“你变的多了。”
但下一瞬,那个凉薄的笑容一沉,给他刀削斧劈一样的面部轮廓,镀上了一层阴鸷:“你得给他们偿命,这是你欠我的,早晚得还。”
话音未落,他手上起了一层光。
那像是一个金轮。
我记得这个金轮——它为了我,荡涤过很多东西。
所向披靡。
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到,这个金轮会改变方向,对向了我。
当的一声巨响,那个金轮的锋芒,已经挡在了七星龙泉上。
他似乎把这些年的恨全集中起来,拼尽了全力。
他好像等这一瞬间,等了很久。
面前是一阵耀目的光,我屏气凝神,感觉到额角再一次猛烈剧痛了起来。
光线几乎明亮的让人什么都看不清。
可一个画面,却在脑海里逐渐浮现了出来,像是海浪过后,遗留在滩涂上的蛛丝马迹。
“你的夫人是个好人,”我架住了他的力量,用力一翻。
金轮的光像是碎裂的太阳,溅的到处都是。
他退后三步,盯着金轮,难以置信:“你不是已经……”
但他没顾得上继续往下想,而是重新抓起了金轮,在他再一次要劈过来的时候,光芒悬在了我头上,我缓缓说道:“你恨我,理所当然。”
那个金轮,凝了一下。
他犯过一个很大的过错。
在一次为了我打的仗里,他受了重伤,落到了不合身份的地方。
当时他奄奄一息,没法回去,受尽折磨。
那个女人正巧经过——我记得,她明眸善睐。
不过,她不光身份低贱,也人尽可夫——她的丈夫还活着,但是跟死了没区别,身患重病,卧床不起,不尽人事,甚至不如武大郎。
有人说,那个女人一早看出了他身份不凡,目的并不单纯,也有人说,那个女人天生心地善良,见不得他受的疾苦。
总而言之,是那个女人救了他。
他的身份地位,不可能跟那种女人在一起。
可救命之恩,加上日久生情,他们有了孩子。
这件事儿,他没敢告诉任何人,直到孩子逐渐长大,那个女人,跟他求一个名分。
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
这在我们的身份地位来说,是奇耻大辱——无异于一个人,和一个猫狗牲畜有了后代。
他坚持尽他的忠义,回到了我身边,挣脱了女人和孩子拽他战袍的手。
因为没有名分,孩子从来没有当着外人,喊过他一声爹。
但是有一天,其他孩子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话,说他是乌龟崽儿,用石头丢他——乌龟壳硬,看他是不是会流血。
他大怒,说他爹不是乌龟,是大英雄。
其他孩子不信,他就指着一个地方的塑像:“那就是我爹!我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这句话,被人听到,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勃然大怒。
他苦苦哀求——一个千军万马之前面不改色的英雄,在我面前,长跪不起,痛哭流涕。
“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您留母子两条命,我乐意以命赎罪!”
他让我顾念旧情。
是啊,他为了我,付出了很多。
可这不够。
我没有手软。
他受到了最重的刑罚,被褫夺了那些以命和血换来的一切,被流放到了这里——再也没见过那对母子的面,不过,有传闻,说那对母子消失了,消失到冥河里都捞不出骨头渣子,像是沙滩上用手写下的山盟海誓,一拂,什么都没留下。
眼前重新恢复了清明,他眼里闪烁着恨。
“人人都说你仁义,可是……”他悲愤交加,那股子怒意,几乎天地为之变色。
他要杀我报仇,理所当然。
那个金轮再一次落下,我抬手挡住,眼角余光,就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一对一高一矮的屠神使者。
“成了。”
“这下总算是放心了。”
“这个主意出的好。”
“是那位大人运筹帷幄。”
我就知道。
我这次,是被他们引来的——目的,就是让这个对我怀恨在心的老仇人,跟我两败俱伤。
这个大英雄的力量很大。
可我却笑了笑,说道:“你信我——那个时候,只有你从我身边被驱赶出去,才会躲过后来那一劫。”
他面色一凝。
那一劫……我只是不想,让你跟其他人一样,因为跟随我,落得一个比现在的你,更凄惨的结局。
他一下愣住了,但他咬住了牙:“可我听说……”
“因为那些关于母子结局的话,”我答道:“其实是我亲自传出去的。”
他一愣:“那……”
“他们母子,在一个叫金阁的地方。”
金阁——那是个什么地方?
我却记不起来了。
身后一片安静。
那一高一矮的两个兄弟,梗住了。
那个大英雄——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我:“那他们现在……”
我回头看向了那一高一矮两个兄弟。
他们的身影立在原地。
但是下一瞬,以极快的速度,奔着须弥川的入口就过去了。
我盯着他们的背影,露出了很残忍的笑容:“把他们给我抓住。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