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白坐在床头看了她?一会儿。房内窗帘拉开了小半幅,
流金铄石的?日光透过霞影纱也退去了层热度,半镀在她?如云铺开的?乌发和莹白的?面?容上?,
看上?去有一股难言的?、慵懒的?忧伤。
他摘下手上?的?棕色表带,
散漫地?把一只冰蓝面?的?Ref.515扔在床头置物的?青瓷盘里,
脱了鞋躺上?去。
江听白的?指腹轻擦过她?光洁的?额头,抚过她?的?眼角眉梢,
他把动静一再放轻,生怕惊醒了她?,惊醒他这一场,旷野昭昭里有春意燎原、还没来?得及从年头做到年尾的?美梦。
他轻吁口气,再往前靠近了一点,直到鼻尖溢满她?清甜温软的?香气。
过了片刻。于祗在午后无可描述的?朦胧光影中半醒了过来?,整座院子处在与世隔绝的?、最原始的?幽静里,隔夜曲曲弯弯的?余热还没有散,身边却有一道舒长而?匀称的?呼吸。怔然间?,于祗也辩不明这到底又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应该还是梦。世界上?哪里有这样恰到好处的?风,又哪有这样懂事的?阳光,投进窗子里像是照见一段不见鬓白的?烛影旧事。
但有一点是真的?。她?想?他,她?爱他。
她?的?爱藏匿在山和海之间?,她?的?爱流淌在旖旎缠绵的?河流里,但江听白笼在一团青雾里。她?的?爱飞不过这片山海,流不出这条河,怎么?都到不了他的?身边。
于祗昏沉沉地?凑上?去找他的?唇,她?想?要他的?吻。
江听白察觉到她?轻微的?、索吻的?小动作,他温热的?手心掌住她?绸缎般光滑的?后颈,略一用力,迫使她?仰起头来?,低下去吻住她?。
好真实。他的?舌头是热的?,呼吸是热的?,含住她?的?嘴唇是热的?,卷入她?口中的?濡湿还有沉香的?气味。
于祗被他吻得喘不上?来?气,她?犹疑地?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脸一探虚实。却在半道被江听白攥住了手腕,大力往后翻着,任由她?在他的?怀里扭成一支即将?被折下的?玉兰花。忍了这么?多天没有碰过她?,他吻起来?很凶,完全控制不住力道。
不知多久才慢慢缓和下来?,江听白的?唇轻触她?亭立的?、因为缺氧微红的?鼻尖,蜻蜓点水地?吻她?,交融在一起的?呼吸越来?越烫。
于祗被他缠住了指头,她?想?摸一摸他的?脸,却不能够。只轻呓道,“真的?是你来?了。”
江听白吻她?的?脸颊,嗯了一声?说,“那?你是想?和谁亲近?”
“刚才梦到了你。”
她?的?语气是故作的?天真和懵懂。梦到你和别人有了新的?开始。再也不记得打?小气你的?于二。
江听白的?心简直被她?揉捏的?发苦发痛。他只不过看了她?几秒钟,又再度凶狠的?、更?深的?吻上?去。
有德叔听说小小姐的?姑爷来?了,领着佣人来?斟茶,走到却听见一阵细微的?水声?,和料子擦蹭的?窸窣响动。他没敢贸然进去,只透过红木门缝瞧了眼。
缎面?的?被套里伸出一粗一细两只瓷白的?手臂,交叠在姑爷宽阔的?肩膀上?,十指紧紧扣在一起,一床薄被根本就裹不住起伏跌宕的?身形。
有德叔脸上?一热,慌里慌张地?退出来?,留了两个佣人守住楼下的?入口,吩咐暂时不让要人上?楼。
江听白的?嗓音疲惫而?沉哑,“对不起,昨天我是不是推疼你了?”
于祗的?黛眉细拧着,睫毛随着他的?动作轻颤,“不要道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是你生气了。”
江听白吻着她?的?下颌,说话时晕开一片热潮。
于祗歪了歪头,主动吻上?他的?唇,“我生我自己?的?气。”
气她?这样胆怯懦弱,知道这话说出口就会被骂,会被江听白以更?有力百倍的?理由还击过来?,他只需要说一句我不在乎,于祗就再也反驳不了,因而?连开诚布公的?胆量都没有。但是她?在乎。
她?不想?江听白再架着梯子来?够她?,不要她?从树上?跳下去时,他明知有危险还要张开手接住她?。不要听他说什么?——“你就给我往下跳,摔瘸了胳膊腿儿,我有的?是钱,一辈子养着你。”
这么?赖着他太自私了。
如果她?不爱他,那?专横一点、心安理得揪住他不放倒没什么?,没有继承人损失的?是江家的?万贯家财,又关她?什么?事?让他那?对只手遮天的?父母自己?去想?办法,逼她?离婚也没问题,无非从江听白这尊大佛上?,刮下一层金漆来?,足够她?下半辈子挥霍无度。
留下一段耐人寻味的?围城迷局在京城烟云里,由得大家在每一年新禧聚会的?时候,把分手费的?数额来?回来?去猜到没新意好讲。
她?还做她?的?于二小姐。没老公、没孩子,不用再被规矩束缚,还有一笔用不完的?钱,日子不要太好过。
可她?偏偏爱他。爱得这样心痛。
于祗很少吻他吻得这样急,比他还要更?失控。
江听白的?喉结上?下滚动,难耐地?回应着她?的?深吻。
他的?呼吸紧抿着,已经快要到崩溃发作的?边缘,“你气自己?什么??”
于祗轻咬住他舌头的?那?一刻,江听白的?身躯忽然绷得很紧,他放在她?后脑上?的?掌心死死用力,像要把她?的?小脸摁刻进身体?里。
有两滴热泪骤然滴在他的?肩头。
然后江听白听见她?说,“我们离婚。”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江听白比刚才深深抵进她?身体?里的?时候抖得还要厉害。声?音都在颤。
听于祲描补后事一样说起来?,和亲口从她?的?嘴里讲出离婚。到底是不一样的?。
于祗伏在他的?肩上?,微不可查地?深吸口气,竭力把呼吸调整到最平静的?状态,她?甚至想?向上?提起唇角笑一笑,装出轻松的?样子,但这实在很难。
过了几秒她?推开江听白,她?不敢眨眼,眼眶里蓄满了不争气的?泪水。她?若无其事地?翻身下床,穿上?床边穆勒鞋,背对着他在系睡裙的?扣子。可眼前是大片的?水汽,她?的?指尖不停发着抖,怎么?也扣不上?。
她?一只手勉强捂住胸口的?风光,背对着他说,“离婚。我们就到这一秒为止。”
就到这一段你我都尽兴以赴的?高.潮末尾处为止,就到这栋从民国传下来?的?旧宅子里为止,就到“你到底能不能生”、“什么?时候才怀孕”这种烂俗的?戏码,还没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时刻为止。
于祗的?肩膀细微地?抖动着。她?小跑进了浴室里清理。
把洗手台边的?龙头都打?开,把花洒也打?开,把浴缸边的?注水通通打?开。哭声?才不会从这里流出去。
她?反锁上?门,捂着嘴坐在浴缸边,指间?溢出的?眼泪又顺着手缝流满她?的?脖颈。
留下门外一个跪坐在床上?,愣了好久,半天都回不过神的?江听白。像希腊悲剧神话里最常发生一幕,男主人公犹恐未真的?,看着自己?捧势早已成空的?一双手。
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握住。
他无奈地?阖上?眼时,满脑子里都只有这一道机械的?、冰冷的?声?音在重复,“她?要和你离婚,怎么?办江听白?你完蛋了。”
于祗意识到自己?在浴室里待得够久了。她?无知无觉地?脱换下睡衣,滚烫的?热水喷溅在身上?,把她?白皙的?肩膀烫红也没反应。她?擦干身体?,穿上?一条棉质连衣裙,最返璞归真的?料子,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很柔软。
江听白已经穿好衣服,他站在窗边抽烟。
于祗没有走过去,“离婚协议我会签好字给你,有意见你可以提。”
江听白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脸上?瞬间?僵住的?神色,只听见他说,“于二,你真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吗?”
于祗小声?说知道。
“你不知道。”
江听白一口断定。
他眼神微冷地?讽刺一笑,“就是我以后无论跟谁交往,领谁回家,你都无权过问,各式各样的?场合上?碰见,你都得看着我和另一个女人同进同出,亲密无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但是把这个我换成是你。我做不到。”
于祗不知道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因为看不见,所以听得格外清楚,连每一道尾音、每一个助词都分明。青红皂白地?落入她?的?听感范围。
在说到“换成是你”的?时候。江听白停下来?深吸了口气,短到几乎觉察不出,才又换了副妥协的?口吻说“我做不到”。
于祗在浴室里好不容易平复下的?泪意,好像又要涌出来?。
江听白吐了口烟,白色的?浓雾被吹散在墙边的?绿植上?,“因为我做不到,所以,不会签这种字。”
于祗低头绞着手指,轻声?说,“那?也可以起诉离婚。”
她?听见江听白极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说,“如果你不嫌丢人的?话。”
于祗确实不会这样做,不过是外强中干,何况她?也拿不出夫妻感情确已破裂的?证据,到了法庭上?除了闹笑话还是闹笑话。两家人都闹不起这种笑话。
她?想?来?想?去,“那?就凑够两年分居,法院会判的?。”
江听白掸下烟灰,又抽了一口,声?音莫名?软下来?,“别再胡闹了于二,结婚前我就说过我不会离婚,不记得我提醒你。”
话说得挺和气。但不容置喙的?态度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
可在于祗的?耳中,却听出了几分千里之差的?宠溺,比他曾说过的?任何情话都动听。
江听白拿起桌上?的?手机往外走,“我要去趟柏林,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退烧了。”
萧铎还坐在院子里和于祲喝茶的?时候,有说有笑间?,瞧见江听白脚步沉重地?从楼上?迈下来?。他忙站起来?,很标准的?当兵的?站姿,把于祲吓一跳,“我以为你要去升国旗呢。”
“江总。”
萧铎看了眼表,比他预计江总要和夫人温存的?时间?短了半小时,很难不让人起疑。
于祲也转头看他,江听白地?脸色差得只能用人厌鬼弃来?形容。
他瞬间?敛了笑,“你千里迢迢来?哄她?,她?居然还跟你置气?你是犯什么?天条了。”
萧铎哪有命听这些事。他忙出门去发动车子。
江听白端起杯茶喝了压压火,“哪轮得到我多话?你妹妹没说两句就要跟我离婚,还要凑够分居来?离!”
于祲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就这么?想?要离婚吗?”
江听白把茶盏重重扔在桌上?,看的?一旁站着的?有德叔心惊肉跳,这可是宋代传下来?的?汝瓷。世上?也没几套了,小姑爷您轻点摔。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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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9
江听白靠在石桌边点了根烟。
他指尖夹着烟,
低头时?拇指钳着烟头发愣,过了半天才说,“她这哪是要离婚呐,
你妹妹分明是要我的命,要把我怄死才算完。”
江听白怎么都想不通,到底他什么地方做错了?蒋玉轻这人碰不得是吗?打他一下她那么难过。
她怎么不想想,他的拳头还疼呢,
胳膊肘向?外拐!
末了又迷信地自言自语起来,
“我上辈子欠于二什么了我?”
于祲忙捧稳了杯子,
“嘿!我说,
不敢跟织织撒气,
只管抻这些东西?。”
“多少钱我赔你,”江听白看不上地冷冷觑他一眼,
“两千万够不够?”
于祲对有德叔说,
“看见了吧您?这就江老爷子家的金孙,那叫一个狂。”
江听白皱了皱眉头,
“啧。”
于祲给嘴做了个贴封条的动作。在更早的时?候,江听白不喜欢别人提他爷爷的名头,
他一直憋着股劲儿,
想证明给世人看,
有没有江老爷子他都一样出?类拔萃。但他多少有些异想天开。
哪怕是上一秒还在称赞他才干过人,
在知道了他姓的这个江,是江老爷子的江以?后,
也会流露出?一种?了然的神色说难怪。也不知道他们在难怪什么。
久而久之,
江听白也没这么在意这件事了。
有德叔笑着点了一下头致意。他说,
“知道。能?结这门亲事,小?小?姐好命的。”
江听白颇有深意又面?露不甘地勾了一下唇角。他掐了烟,
扔下烟头又喝了口茶,“这是我今儿一天,听到最舒心的话。”
于祲在身后喊,“就走啊?不吃晚饭了你。”
江听白径直出?了门。
于祗站在二楼的桥廊上,手里?攥着他落在床头青瓷盘里?的那块斐丽,看着江听白在院门口,昏黄的日头底下站了好一会儿,才上车走了。
这块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问世的手表,表盘中心的时?针和分钟指示当地时?间?,表盘外缘则代表着世界不同时?区的城市名称,并用中心表盘外围日夜各半的二十四小?时?环,对应不同的城市时?间?。
衣帽间?的表柜里?陈列着很多只名表。但江听白去?国外出?差,为了方便计算各国间?的时?差,就会戴上这一只。
“他已经走了。”
于祲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于祗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表盘,像是说给自己听,“可是他的表没有戴,刚才他忘记带走了。”
“这么放不下他,你还离什么婚?”
于祲看着她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实在是好笑,他双手插着兜,看着他的妹妹,像极她小?时?候每逢大考前拼命翻书的疯癫样。没有重点的乱翻一气。
但于祗就像没听见一样。她只知喃喃道,“他会不知道几点钟的,他去?柏林出?差,需要出?席的场合那么多,耽误了怎么办?”
于祲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没中邪吧?操心点有必要的事儿好么。”
江听白身边秘书、助理、司机一大堆人,少块表他还会误事?哪一个不能?告诉他东一区是几点钟。
于祲想从她手里?把表拿过来瞧瞧。这破古董表怎么就拍出?上亿的价钱。
但于祗攥得很紧,她不给他看,“把你的手拿开。”
“呵!你哥都不能?碰他的表了是吧?”对于这种?护犊子的表现,于祲感到既心酸又荒谬,“江听白就那么了不起啊他!”
明容突然从桥下探出?个头来,“你们兄妹两个在鬼叫些什么?”
“外公!”
于祗看了眼下面?,明容正要推着他们外公出?去?走走,她笃笃笃跑下楼。
明蹇看见外孙女?自然高兴,“小?囡。”
于祗扶着轮椅的把手慢慢蹲下去?,她把手叠在明蹇膝盖的薄毯子上,“外公您好点儿了吗?”
明蹇拍了拍她的手,“好多了,不要听那些庸医胡说,没事的。”
“小?江已经走了吗?都不留下吃晚饭。”
他们推着老爷子断桥边走的时?候。明容忽然问起女?婿来。
于祗垂着头眨了眨眼,“他......他赶着要去?柏林。”
明容瞧出?几分不对头来。她对于祲说,“你推外公去?前边走走。”
等于祲推着明蹇走远了一段路。明容就问她说,“你们刚才起争执了?说吧,是他还是他们家,要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