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邓瑛杨婉 本章:第3章

    他说完,抠掉指甲缝隙里多余的油脂,一面又道:“你们看他像寻死的么,要寻死,来的时候就跟姜明,郭鼎那些人一样绝食自尽了。”

    杨婉在邓瑛身边听完这句话,忍不住回头问邓瑛,“你没绝过食吗?”

    回应她的自然还是沉默。

    但杨婉倒没泄气,松开手坐在邓瑛身旁,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随手在地上薅了一根麦杆子,认真戳着自己的下巴,自顾自地说道:“编《明史》的一波人对你的恶意还真大啊,写你在南海子中绝食不绝,后又摇尾乞食。非得把你的风评搞坏了才甘心。”

    说完又轻轻地咬住麦杆子,“嗯…那这个地方就应该改一改。”

    邓瑛低头看了一眼杨婉摊在膝盖上的册子,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

    十几天来,这个女子时不时地就要在上面戳戳点点的。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突然出现在南海子里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最初人们看见她身上的罗衣绣工精致,价值不菲,猜测她来历不简单,大多不敢跟她搭话,怕惹祸上身。不过,她在海子里东躲西藏,摸爬滚打了十几天,日日和那些做活的海户们混在一区,身上的衣也看不出原来的质地,破破烂烂地挂着,和她披散的头发搅在一起。模样看起来和海子里的苦命人没什么两样,这些阉人才对她放下了芥蒂。

    而且,他们也逐渐发现,这姑娘的注意力始终都在那个身负重刑的男人身上。

    只可惜邓瑛不准她近身。

    非妻非妾,却上赶着来示好一个即将断子绝孙的罪人。

    罪人过于冷漠干净,反让姑娘显得很可怜。

    有人正在为她唏嘘,外面的脚步声突然朝门前走来,杨婉听到声响迅速收起册子,闪身缩到了一丛草垛后面。

    李善并几个太监走进仓房,一边走一边继续将才在外面的话题。

    “还要给他断几天的水食啊?”

    后面的一个太监应道:“还要两天。”

    李善站定在邓瑛面前,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行了,再断一天,就给用刑。”

    说完摁了摁脖根儿,“快些了结算好,趁年前把人交给司礼监,我们也没这么棘手。这大冷天,心里揣着这么件冰坨子般的事儿,多少不痛快。你去跟张胡子说,把刀备好,这是要办司礼监的差,叫他这两天给我醒着,别喝酒。”

    回话的人面露难色,“张胡子现在外头野庙里鬼混着呢,前儿我还看他在海子里找擦背伺候的人。”

    “呸。”

    李善啐了一口,“妈的,跟我显摆他底下有条软虫!赶紧叫他回来备刀子!”

    一句话说得在场除了邓瑛之外的人各自戳心。

    李善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岔开话道:“还有他身上这个刑具,我们这儿是动不了的,明儿一早,你去刑部请个意思过来,看是怎么,让他就这么戴着受刑呢,还是给卸了。”

    回话的人拉跨了脸,“李爷,就这还请刑部的意思啊。”

    “啊。”

    李善不耐地应了一声,看向邓瑛,鼻中冷笑。

    “邓阁老一家都杀完了,留下这么个人。他的事儿,复杂得很。”

    第3章

    伤鹤芙蓉(二)

    李善说完这句话,忽然发现邓瑛正看着自己,不禁愣了愣,一时间竟然很难说得清楚被这双眼睛注目的感受。

    要说他怜悯邓瑛,他好像还没有那么软的心肠,可要说厌恶,却也没有合适理由。毕竟邓颐在内阁贪腐揽权,残杀官吏的那三年,邓瑛接替他自己的老师张春展,一头扎在主持皇城三大殿的设计与修筑事宜当中,刑部奉命锁拿他的前一刻,他还在寿皇殿的庑殿顶上同工匠们矫正垂脊。

    所以无论怎么清算,邓瑛和其父的罪行,都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身为邓颐的长子,邓瑛还是被下狱关押。

    三司衙门在给他定刑时候着实很为难。

    皇城还未修建完成,最初总领此事的张春展已年迈昏聩,不能胜任,邓瑛是张春展唯一的学生。此人和户部侍郎杨伦同年进士及第,是年轻一辈官员里少有的实干者,不仅内通诗文,还精修易学、工学,若是此时把他和其他邓族中的男子一齐论罪处死,工部一时之间,还真补不出这么个人来。于是三司和司礼监在这个人身上反复议论,一直没能议定对他处置方式。

    最后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何怡贤提了一个法子。

    “陛下处决邓颐全家,是因为多年受邓颐蒙蔽,一遭明朗,愤恨相加,震怒所至,但皇城是皇家居所,修造工程关乎国本,也不能荒废。要消陛下心头之怒,除了死刑……”

    他说到这里,放下三司拟了几遍却还是个草稿的条陈,反手在上面敲了敲,笑呵呵地说道:“不还有一道腐刑嘛。”

    这个说不清是恶毒还是仁慈的法子,给了邓瑛一条生路,但同时也终止了他原本磊落的人生。所以杨婉才会在《邓瑛传》的开篇如下写道:很难说邓瑛的人生是在这一年结束的,还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当然李善这些人没有杨婉的上帝视角。

    他们只是单纯地不知道怎么对待这个没什么实际罪恶的奸佞之后。

    “你看着我也没用。”

    李善无法再和邓瑛对视下去,索性走到他身侧,不自觉地去吹弹手指上的干皮,“虽然我也觉得你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有点可惜,但你父亲的确罪大恶极,如今你啊,就是那街上的断腿老鼠,谁碰谁倒霉,没人敢可怜你,你也认了吧,就当是替你父亲担罪,尽一点孝道,给他积阴德。说不定,你这儿受了大罪,他那还能修个人身,不用落那畜生道里头去。”

    他这话倒也没说错。

    要说邓瑛死了也就算了,活着反而是个政治符号,性命也不断地被朝廷用来试探人心立场。

    虽然邓瑛本人从前不与他人交恶,但此时的光景,真可谓是惨淡。

    他从前的挚友们对他的遭遇闭口不谈,与邓家有仇的人巴不得多踩他一脚。

    从下狱到押解南海子,时间已一月有余。算起来,也就只有杨伦偷偷塞了一锭银子给李善,让他对邓瑛照看一二。

    李善说完这些话没限的话后,心里想起了那一锭银子,又看了看邓瑛浑身的伤,觉得他也是可怜,咳了几声,张口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忽然注意到邓瑛的腿边堆着一大堆草药,再一细看,竟眼熟得很,登时火气上来。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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