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吧。”
周镰又絮絮叨叨很多家里的事,关于周家父母和叶家父母的,总之都是“喜报”。
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这样“唠叨”。
最后,周镰才说到自已,他的喉结缓慢而幽深地滚动了一下,说道:“可是……我过得不好。”
周镰仰面朝天,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浓烈而悲伤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才复又低下头来,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开玩笑的,其实我也很好。就是……太想你了。”
“阿真,我好想你。”他又重复一遍。
“大家都劝我向前看,对,应该这样。”
“可我舍不得……我怕我向前走的越远,我离你也就越远了。”
“我总是踌躇,总是想回头,回到我们初识的旧时光,那时候太美好了。”
纵然周镰紧咬着牙齿,将两侧下颌骨崩到最紧,但一滴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流了下来,瞬间将这个钢铁之躯般的男人内心防线摧毁。
-
每一年叶真的祭日,都是周镰的「放纵日」。
这一天他会把女儿周思岄送到周家老宅,自已推掉一切工作时间以外的应酬,一个人呆在家里,彻夜买醉。
只有足够醉的时候,他才会营造出一种幻觉,一种妻子叶真还在身边,夫妻感情甚笃的幻觉。
这天他从墓园回来,径直驱车回到家中。
300平米的大公寓,空空荡荡。
平时还有周思岄陪着,叽叽喳喳的,没有那么寂寥。
可今晚只有自已,噢,还有一堆威土忌作伴。
周镰喝了一瓶,又一瓶……
喝到两颊已经泛红,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到阳台的躺椅,把自已狠狠地摔进去。
他醉意朦胧间,无端地想起了白居易在好友元稹逝世九周年做的那首悼念诗——《梦微之》
“
夜来携手梦同游,
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
咸阳草树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
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
夜台茫昧得知不。”
然而对于周镰来说,是:妻埋地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白头。
“阿真,我好后悔啊……对不起。”他对着天上的繁星轻轻道。
-
妻子叶真是在三年前的一个冬天出的车祸。
周镰当时还在临时开会,等他十万火急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对他遗憾地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在对他说:
节哀顺变。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见到叶真最后一面。
七尺男人瞬间崩溃。
但周镰的哀恸和他这个人一样,也是内敛的。
从胸腔里过滤后,才隐隐低吼出来,看着让人万分心疼。
没有人拉得动、劝得动他。
周镰生生地在医院的太平间门口站了一夜。
隔着一道冰冷的门,她在里面,他在外面。
但这同时也是一道生死之门,生生阻隔两人。
她一定很害怕的。
他知道,可却那样无力。
周镰生平第一次“怨天尤人”,为什么命运那样不公,要将两个相爱之人残忍分开?
真的是「情深不寿」吗?
周镰说“对不起”,不止是因为他没有赶到见她最后一面,也因为他们当天早上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拌了几句嘴。
周镰本来想第二天开完会,先去花店买束黄玫瑰给叶真,带回家好好哄哄老婆大人。
周镰是一个沉稳内敛的人,在哄老婆方面非常不善言辞,他甚至在开会间隙的时候还溜号了一会儿,酝酿组织着道歉的言语。
周镰想着,叶真一定会先傲娇地转身不理他,但这个时候他不能装死,必须赶紧上前拥住她,把她搂在怀里,紧紧的。休想乱跑。
其实他的阿真很好哄的,只要坚持多哄几句,她就憋不住笑了。
根本就是一只纸老虎!
但没想到……
一天之内,天人永隔。
那些没说出口的道歉成为了周镰心头上永恒的伤疤。3938
怎么能让心爱的叶真带着气离开这可爱的人世间呢?这是他的罪过也是他的失职,所以这些年来,周镰一直无法赦免自已。
她那么爱他,他也那么爱她。
可他们之间却徒留这样一个伤感又遗憾的结局!
那一年的冬天对周镰来说特别难熬。
触景就会生情。
在叶真去世后的几天,京北迎来了初雪,在一个深夜。
以前她最喜欢雪了,因为叶真来自南方的苏城,鲜少见到雪。
每一次下雪,她都要拉着周镰出门赏雪,这抓一把,那堆个雪人的,有时候还会恶作剧,悄悄攥成一个雪团,趁周镰不注意,跳起来塞到他的后脖颈,调皮的很。
然后他就会陪她打一会儿幼稚的雪仗。
周镰不为人知的活泼一面,只有叶真能看到,连女儿周思岄都不行。
可没想到,后来站在京北初雪里的,只有他一人。
雪花纷纷飘落,从此掩盖了周镰此后所有的星辰。
第144章(周镰X叶真番外)人生若只初相见
周镰举杯对月,以寄相思。
酒喝的越多,思念却越浓。
酒精因子助他一臂之力,让周镰在幻想和现实之间越来越模糊不清,直到彻底坐上时光机,回到过去那些韶华里。
那一年,周镰二十七岁,已经官至规划局副局长的位置了。
无数人谄媚巴结,但他向来不屑,一身清正之风,声名远扬。
周家给了他这样的底气。
周镰五官生的极好,深邃却不失凌厉,气质内敛而深沉,和四弟周衍的痞帅相比,他帅的过于周正、严谨。
再加之性格比较闷,恋爱问题一直是个“老大难”,和姑娘聊天,三句话就能给人聊死。
四弟周衍常常调侃他,“我哥志不在此。他应该出家去网红庙里当住持。”
周家门第煊赫,上来攀亲的人固然多,周镰俨然是京北贵妇圈里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
母亲安芝和父亲周泽年向来对儿女的感情之事不大插手,急归急,劝归劝,但也不至于硬塞给子女。
当然有时候安芝也会点点周镰:“儿子,你看你也27岁了,周围没有合适的姑娘吗?咱们周家不需要豪门联姻什么的,只要家室清白,本本分分就行。这样的,有没有?”
周镰本来在笔电上处理公务,闻言抬头直视母亲的双眼,非常笃定。“没有。”
安芝:“……”
老大话少,跟谁都话少,满腹经纶更与何人说啊?可急死个人!安芝经常和老伴儿这样吐槽。x39
周镰确实如弟弟吐槽时所说:志不在此。
繁忙的公务他都处理不过来呢,眼里甚至都没有雌雄之分。
主要是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有感觉的人。
周镰从年少时期到现在,追他的女孩子一直不少,但他就是这样一板一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打直球。
女生送他的那些礼物从来都不收,冰的很。
在学校的时候还被起外号叫:冰山王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大冰块儿,在遇到叶真之后,渐渐融化了……
他们的第一次相见,是在一个商务酒会。
周镰作为相关部门领导,坐在宴席的c位,彼时的叶真是某房产公司业务部的小透明,研究生刚毕业工作没多久,坐在很边缘的位置。
说实话,开始周镰真没注意这个姑娘。
当地产公司老总陈城带着她敬酒的时候,周镰这才看向叶真。
很漂亮的一个姑娘,虽然穿着利落的黑白色调西装,但眼睛里的纯澈还是藏不住的,睫毛一开一合,写尽了懵懂无辜。
周镰年纪轻轻但老成持重,轻抿了一口地产公司老总陈城的敬酒便放下了杯,“这位姑娘就不用喝了。”
本来要将白酒一饮而尽的叶真被忽然叫停,脸上的表情是错愕、懵懂、感激相互交织着。
陈城却说,“没事儿,小叶酒量可以的!”
然后递给了叶真一个“这杯干下去”的表情。
叶真当场翻了个白眼,被周镰精准地捕捉到了。
因为两个人……对视了。
喝,还是不喝,is
a
question~
“我说不用喝就是真不用喝了。”周镰出言为叶真解围。
“谢谢周局。”
陈城也适时笑了笑,这段小插曲就算是过去了。
接着大家继续觥筹交错。
叶真负责继续点头微笑听着,像是一个工具人儿,可能是公司的颜值担当?
陈城找了个由头,让叶真加上周镰的微信,说以后跑业务什么的方便联系。
一个小卡拉咪能和堂堂城市规划局副局长联系什么啊?
小卡拉咪和周镰的秘书都说不上话呢。
陈城的心,昭然若揭。
这是想用美人计?场合上大家都心照不宣。
周镰向来对这种事情都是当场拒绝的,丝毫不留情面。
望着对面叶真那双湿漉漉的黑眸,周镰当下心头像被一个小锤子一敲,力道很轻。
周镰低头思忖了一下。
全场都看着这位年轻的裁决者如何应对。
“邮件往来就好。”周镰沉声说道。
还是没有得到特殊待遇,不过这并不稀奇。
加了,才稀奇。
叶真也真真实实地松了一口气,她才不想和这个局里局气的冰块领导有什么私人交流呢。
小舅舅就会坑自已,拿自已诱饵钓周镰呢?等着结束之后她一定会和妈妈好好告他一状。
叶真毕竟道行太浅,长舒一口气的样子太过明显了。
明显到周镰想不注意都不行。
他觉得这个姑娘真是心里装不住半点心事儿啊?什么都写在了脸上表现在了行为上。
就这样怎么开展业务?尤其是和各种部门打交道的事儿,遇到的都是千年狐狸,她这只小白兔活不过两集。
周镰酒量其实很一般,可能是酒局上喝了酒的原因,此刻竟然起了逗弄这个姑娘的坏心思。
“不过叶助理要真觉得需要加一下,也可以。”周镰转而说道。
现在压力给到叶真,他倒要看看她怎么应对。
加,还是不加?又是一个question.
叶真随即惊讶,但她惊讶的方式很别致,像个呆头鹅一样,“啊?”
陈城立马给叶真递了一个眼色,“加啊快。”
“啊。”叶真回过神来,“但周局说的是我觉得真的需要的话,我觉得不需要,周局的提议很好,邮件往来就很方便啊。”
周镰一时也不确定了,这个姑娘到底是欲拒还迎还是真实在?一般人听到他这句话,下一秒就点开「扫一扫」了。
全场有点哗然,因为这就是当众拂了周镰的面子啊。
周镰却没事儿人一样,淡笑,“好的。”
叶真总感觉他的淡笑太淡了,淡的她有点发毛。
不过无所谓,她本来也想继续考博去大学当老师了。叶真感觉自已真心不适合职场,还是大学这种象牙塔比较适合她。
当然叶真也知道,大学这种地方龌龊也有的,只是相对而言。
她本身也没想当个职场的女强人。
叶真的梦想是:当一个普普通通但快乐的社畜,钱赚的多少无所谓,别遇到傻逼老板和同事就行。
房地产这圈啊,简直就是傻逼聚集地。
包括她小舅舅老陈!
饭局结束之后,叶真跟陈城打了个招呼就开溜了。
京北的月色偶尔撩人,她独自走在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