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说,就要明目张胆地说,就要在现场直播里说,就要惊涛骇浪地说,就要天崩地裂地说。
说一句她从来没有告诉过纪鸣橙的话。
“我很爱她,她也是。”
“她把自己置身于一无所有的境地,然后告诉我,她需要我振作,我想都没有想,立刻就振作了,”她目光盈盈地看着台上,背后的观众鸦雀无声,“我那时候想,做不成最好的导演,做一般的导演也行,做不成导演,做配音演员也行,总之我要好起来。”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秀恩爱,当然,也有一点那个成分。”
观众都笑了,彭姠之挑眉,也耸耸肩膀,笑了。
“我想说的是,我可以因为爱一个人,不加思考地去做一件事,可我当时,不加思考地做配音这件事,也不过就是因为我爱这个行业。”
“我也可以因为觉得我跟她一无所有了,毫无顾忌地去做一件事,可我最初,毫无顾忌地进入这个行业地时候,也一无所有。”
后来得到的多了,瞻前顾后了,开始计较得失了。
她好看的眼里激起氤氲,和台上的选手对视,选手抱着话筒咬着嘴唇,也泪眼莹然。
“有时候得到的多了,走的路长了,不一定是好事,它会让你茫然的,让你觉得,失去了一点,或者没有得到更多,就好像满盘皆输。但其实回头看看,我们未必比一开始的时候状况差,是不是?”
“是。”圈圈狠狠点头。
“所以,如果真的热爱的话,就多看看已经走过的路,想想走了多远,而不是为什么还没有到,”彭姠之笑着说,“共勉。”
“当然,多保养身体,有空的话,找一个很好的人,谈一场很好的恋爱,也特别好,真诚推荐。”她说。
听着台前台下的笑声,彭姠之关掉话筒,轻轻地眨了眨眼。
录制结束,彭姠之揉揉酸涩的肩膀,从通道走出去,满身还是扑鼻的香气,她心里很雀跃,现场直播欸,都被她震住了吧?
直播表白,没谁了吧,纪鸣橙要是看到,该感动得不行不行了吧。
她哼着小曲打开手机,除了日常的工作消息,竟然没被打爆?
这不科学。
她咬着手指靠在通道处站了会儿,正好跟组助理过来帮她拆麦克风,她试探性地问:“我刚说的那些,不在流程里,没有打乱直播的时间安排什么的吧?”
“哦,”跟组助理一边拆一边说,“没有没有,我们导播很有经验的,看彭老师要说比较私人的话题了,立马就切广告了。”
“本来直播就比现场延迟三分钟,所以彭老师放心,没有打乱流程的。”
靠……彭姠之傻了。
她的之之小人在心里拳打脚踢,然后挠墙,怎么回事啊……
有没有天理啊。
她真的很想学一下,搞一票大的啊。
烦死了。
她颓然地走出去,外面的天已经很黑了,和工作人员告别,一抬头,却见楼梯那站着纪鸣橙。
她扶着楼梯扶手,垂眼看着下方停着的车辆。
听见动静,她转过头来,很淡定,像刚吃了饭出来遛弯的。
“你怎么来了?”彭姠之止不住想笑,又装模做样地忍住了,明知故问。
“刚好有事路过,院子里的车牌挺有意思的。”纪鸣橙说。
她这样等过彭姠之三次,一次在医院,她说下来找同事,一次接彭姠之下班,她说大厅里的画很好看,这一次她的谎话最拙劣,竟然是车牌。
越来越不走心了,越来越懒得装了。
彭姠之跑过去,挽住她:“牌牌呢?”
“被我放车里了。”
“给她闪缝了吗?”
“闪缝干什么?”
“卧槽你不知道啊?小孩儿放车里,车窗不开个缝,可能会被闷死。”
“会吗?”
“不会吗?”
“她12岁了,而且,我车没锁。”
“……失礼了。”
100
第100章
江城的春天出场费很贵,稍微露个脸就匆匆走了。到了初夏,彭姠之的耳鸣好多了,因为真知了来了,她再也不嫌吵了,甚至因为有了常年耳鸣的熏陶,看见纪鸣橙因为蝉鸣而蹙眉时,暗自“啧”一声,调侃她:真娇气啊。
开张几个月后,生意好起来了,不过也不算特别忙。纪鸣橙这天早早结束了工作,但呆在店里看书和对账,因为彭姠之今天有个夜戏,说完事之后来诊所接她,然后俩人一起回家。
九点二十,她接到彭姠之的电话:“哈喽,美女。”
轰鸣声席卷而来,彭姠之的声音像是闷在罐子里。
纪鸣橙几乎一瞬间就判断出,彭姠之在飙车。
“你在骑车?”纪鸣橙从座椅上站起来,有点讶异。
“对,我找大启借了个车。”
彭姠之看上的那款目前没有好货,所以她们决定再等一等。
“今儿下班碰见他了,就在我们公司楼下的咖啡店,我看他车挺帅的,拿来开开。”
“快到了吗?”纪鸣橙笑了笑。
“快了,过了渣打银行那个转角了,上临江路了,你准备准备,出来吧。”彭姠之似乎是遇硌到了一块板子,声音抖了一下。
纪鸣橙心里一紧,然后听彭姠之“嘶”一声:“手机没电了,不说了啊。”
嘟嘟两声,挂断。
纪鸣橙收拾好东西,关灯下楼,锁上门出去。
临江路的路灯很好看,拓在地面跟亭亭玉立的兰花一样,不过最好看的是路灯下的纪鸣橙,她的影子仙姿佚貌,连微微低头的曲线都似精雕细琢的黑白版画,静谧又柔美。
她两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左边的胳膊,稍稍伸展脊背,又仰头看了会儿扑火的飞蛾。
一只,两只,三只……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来,看一眼手机,应该有十五分钟了,彭姠之还没到。
慌乱像潮水,一浪一浪的,开始拍打她的肋骨,她走到街边张望了一下,没有任何机车的影子,凝神一听,也没有该有的动静。
按彭姠之的速度,从渣打银行过来,也就五分钟。
沿着街道往银行处走,手心开始冒出细汗,她难以抑制住脑子里冒出的可能性,刚刚她在给自己打电话,她分心了,她很久都没骑车了,又不是她熟悉的车……
纪鸣橙紧了紧后牙,越走越快。
外滩的这一段不算很热闹,因为并不是黄金地段,纪鸣橙左右环顾地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再不死心地给彭姠之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
心脏开始乱跳,像放了只老鼠进去,疯狂吞食她的理智。
背后有车辆的动静,她转头一看,一辆小型电动车疾驰而过。
脑门沁出薄汗,她喘着气停在渣打银行的招牌前面,仍然是空荡荡的,再往前,有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倒在路边,她心里一缩,疯了似的跑过去。
“彭姠之!”
鼻尖瞬间就红了,她无助地四处找,狠狠一拧头,肩胛骨都咯吱作响,她敛着气息,声音在夜色里扭扭曲曲:“彭姠之……”
她怕得手背也在抖,还在强迫脑子迅速分析,车辆完好,现场也没有血迹,有事的概率很低。
但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行。
她又抿住慌张,开始埋头打电话,她现在该报警吗?还是该找救护车?一团乱麻。
“纪鸣橙。”
有个声音从堤坝下传来,纪鸣橙迅速看过去,彭姠之端着一杯牛奶,从下方慢条斯理地走上来,走到她面前站定,喝一口牛奶,又递给她:“给。”
纪鸣橙红着眼睛望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怎么……”她平静下来,才哑着嗓子开口。
“我去买了杯牛奶,从便利店出来,发现我衣服穿反了,就跑到下面去换。”
纪鸣橙摇头,委屈得很克制:“你故意的。”
她想吓她。
从看到彭姠之的第一眼就明白过来。
烟消云散,拨云赶雾。
彭姠之站在面前,张扬的长卷发被光晕化得很温柔。她眨眨眼睛,低声说:“我就想试试,我能套路你吗?”
“一直都是你套路我,牌牌都说,我智商比你低很多,我就想,小坏蛋,高低得还你一次,然后咱俩就扯平了。”没给纪鸣橙回话的时间,彭姠之又拉她的手,握住无名指稍稍拎起来,温声哄她。
“你……”指腹酥酥麻麻的,像在擦拭残留的后怕。
彭姠之抬眼,目光被牵得亮亮的:“因为,扯平之后,我想给你一样东西。”
有了预感,纪鸣橙的心尖又仿佛被幼鱼浅啄几下:“什么?”
彭姠之把一枚戒指放她手里。
“今天是2026年6月6号,我觉得这个日子特别6,明年这个时候,要是咱俩还在一起,就去领证吧。”
好平淡的语气,不伦不类的,不像个求婚,竟然还有缓冲期。
纪鸣橙呼吸起伏,望着那枚戒指,沉默了一会儿,问:“可以讲价吗?”
彭姠之“扑哧”一下乐出声来,看吧,她的另一半,回答也这么不像样。
“这怎么讲?”又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砍?拼多多啊砍价上瘾了。
真奇妙啊,自己逐渐习惯放慢步伐,而纪鸣橙偶尔想要按下加速键。
想了想,彭姠之说:“最多让你几个小时,明年过了0点,咱俩就去。”
纪鸣橙眼神降落,矜持地抿着嘴角:“好。”
“想笑就笑,都在一起那么久了,怎么还没学习我的优点呢?像我这样,多外放,多潇洒。”彭姠之笑着戳戳她的脸。
“学不会。”
“怎么就学不会。”
“你笑得像蛤蟆。”
“你才像蛤蟆!”
纪鸣橙没再搭话,把机车扶起来,俩人靠在车旁,彭姠之又把牛奶递给她:“喝一点,热的。”
“不想喝。”
“有营养的,就喝一点,好不好?”话一出口,彭姠之脑子里“叮”的一下,这个语气,怎么那么耳熟呢?好像在哪听过,自己当时还嗤之以鼻来着。
“不喝,我还在生气。”
“哎哟,你气性怎么那么大?”彭姠之弯腰看她。
“你拿你自己吓我。”纪鸣橙淡淡看她一眼。
“以后不了,我发一百个誓。”彭姠之伏低作小,把牛奶搁到她手心。
耐心地看她喝完,彭姠之接过去扔掉,然后骑上车,一条腿支着,等待纪鸣橙跨坐上来。
“再说了,我又不会有事。”
从后视镜里看着纪鸣橙调整头盔,彭姠之将手架到摩托车把手上,微微俯身,整装待发。
“你就是关心则乱。”
她温软一笑,发动车辆,载着她的小神仙女朋友回家去。
“你想想,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有那种美满结尾还突然来个意外的狗血剧情呢?”
“咱俩好日子在后面呢。”
对吧?
行驶中的彭姠之对着镜头,单眨右眼,wink一下。
(全文完)
101
去年烟火
·
1(剧中剧番外)
2026年底,彭姠之通过综艺小火一阵后,又迎来事业的第二春,但她仍然不是很得劲,因为谈恋爱后,还没有跟纪鸣橙合作过一次CP档。
在诊所进入轨道后,纪鸣橙也渐渐有了一点闲暇时间,彭姠之死皮赖脸,软磨硬泡,求八大钦差于舟,给她们俩量身定做了一个剧本。
于舟没有什么直接编写剧本的经验,为了故事的流畅度,她以俩人为原型写了一篇同人。
八大芹菜第一篇同人文自此诞生,名叫《去年烟火》。
彭姠之在大雪天裹在毛毯里,抱着纪鸣橙,翻开这个故事的第一页。
……
2012年,夏。
勤镇的七月是口水兽,非要把所有人都舔得湿漉漉的才甘心,阳光在街道两旁扭曲着,把树叶晒得死去活来。镇上只有这么一条主干道,也只有这么一个高档小区,两边的发廊店开得格外多,揽客的旋转灯也格外卖力。
对面开了一家超市,楼上楼下二十几排货架的那种,阿芸杂货铺就显得分外凄凉。
老板娘彭芸习惯坐在门口,抓一把敞口塑料袋里的炒瓜子,咯吱咯吱地嗑。
这大白天的,对面咋还开那么多灯呢?不要钱的?
她的杂货铺冬天6点开灯,夏天7点开灯,提前十分钟都是要她的命。
山寨手机凄厉地叫起来,青天白日扯着嗓子就开唱,彭芸懒洋洋地靠过去,没沾过口水的无名指按下免提:“喂!张哥!”
“芸姐,送两件啤酒上来哈。”张哥喊她。
“晓得了。”彭芸挂断电话,掏出桌上的记账本划拉两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对着外面喊:“摩的,两件啤酒,二小路张大强家,五块,干不干?”
没人应。
彭芸转头,刚刚还在路边揽客的摩托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走了,门口一个小姑娘,愣愣地看着她。
她骑在三轮上,因为是上坡,还很吃力地站起来蹬,三轮后方是一个流动摊位,红底白字招牌写着“烤串”两个大字,炭火还在烧,上面有两串快烤焦了的土豆,看起来是从别的摊位里挪过来的。
“五块啊?”她问。
她看起来很年轻,像个大学生的样子,头发绑在脑后,戴着一对很有书卷气的眼镜,修身的格子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怎么看都不像卖烧烤的。
声音好听得很,跟电影里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