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阿兄回去吧，等到了丽州，我会给阿兄写信报平安的。”

    “好。”

    车帘放下，马车很快远去。

    裴家。

    萧氏正陪着老夫人煮茶，听到下人禀报说姜媚的马车已经出了城，老夫人有些意外：“她还真的就这么走了，三郎当真没去送？”

    “今日三郎回刑部了，最近积压的事情太多，估计抽不出身。”

    萧氏回了一句，和老夫人一样感觉有些不真实。

    三郎不是说他恢复记忆了吗，怎么突然这么干脆就放姜媚走了？

    ——

    春夏之交，雨水多了起来，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一个月后，姜媚才抵达丽州。

    和想象中的一样，丽州气候适宜，到处都能看到盛放的花卉，连临街的茶楼酒肆也都种满了花，花香扑鼻。

    进城不久，何州府便亲自前来迎接。

    “恭迎公主殿下，下官日夜翘首以盼，终于等到殿下了。”

    何州府殷勤地把姜媚带到住处，一下马车，姜媚就看到熟悉的门匾，掩不住的惊愕。

    何州府以为姜媚有什么不满，连忙解释：“皇后娘娘说公主殿下不喜张扬，还很恋旧，就派人送了这块门匾来，公主若是不喜欢，下官这就派人去定做公主府的匾额来。”

    姜媚连忙开口：“不必麻烦，我很喜欢，辛苦大人了。”

    她只是没想到到了丽州，第一眼看到的会是裴景川的字。

    这是座两进的宅院，里面早就收拾干净，园中花木也修剪得很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何州府在家中设了宴，姜媚只放下行李，就和询儿去到何家赴宴。

    姜媚作为皇后义女，在瀚京那些世家面前根本不够看，但在丽州却已经是顶顶金贵的存在。

    何家的宴席很丰盛，家中老小还有平日来往密切的亲戚全都赴宴迎接，对姜媚热情的不得了，得知询儿和寻常孩子不同，他们也没有露出鄙夷之色，反倒劝姜媚不要太难过，并且承诺会帮忙寻医治好询儿。

    席间盛情难却，姜媚喝了几杯酒，何州府当即安排了马车，让人护送姜媚和询儿回家。

    询儿还在为不能去校尉营生气，直到回家眉头都还紧皱着，姜媚伸手帮他把眉头抚平，弯眸道：“别总是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这里也有校尉营，你想学医，一样可以继续。”

    先给询儿洗了澡换好衣服睡下，姜媚才回到主卧泡澡。

    热水包裹全身，一身的疲乏随着热气散去，姜媚舒服地眯了眯眼，又想起那块匾。

    皇后娘娘没有跟她说过会派人送匾来，也不知道裴景川若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误会。

    姜媚觉得有些不妥，但转念一想，丽州和瀚京相距数百里，裴景川都愿意放她来丽州了，怎会计较一块匾？

    一路舟车劳顿太累，又没什么压力，姜媚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到了前厅却发现何家兄妹早就等着了。

    姜媚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睡过头了，丫鬟也没通报，你们等很久了吗？”

    “也没多久，公主一路辛苦，多睡一会儿也是应该的，”何欢欢轻快地开口，“我们也没什么事，就是爹担心公主不熟悉，让我和二哥这几日带公主四处逛逛。”

    何欢欢说完，何青阳拱手道：“我会些拳脚功夫，可以带人保护公主。”

    两人是龙凤胎，长得有六七分像，何欢欢要圆润些，还很爱笑，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何青阳要高大不少，整个人也是温和可亲的。

    姜媚下意识地想拒绝，何欢欢拍着胸脯道：“我虽然不会功夫，但丽州的美食我是如数家珍，公主跟着我吃两日，保证会彻底爱上这个地方的。”

    姜媚对明媚美好的事物没什么抵抗力，何欢欢的笑容感染了她，她笑着说：“那就辛苦你们了。”

    何欢欢对吃的方面确实很在行，跟着她吃了两日，询儿的心情都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休整两日后，那些禁卫军便要返回瀚京了，姜媚写了一封信给秦牧之报平安，又找画师画了几幅丽州的美景让禁卫军带给皇后。

    禁卫军离开后，姜媚雇了几个人保家护院，又联系校尉营，把询儿送进去继续学医。

    不知不觉，便到了端午节。

    丽州端午有庙会，何欢欢邀了姜媚和询儿同游，何青阳也跟着同行。

    街上人很多，姜媚拉着询儿走在其中，整个人都是被幸福包裹着的。

    然而走了没多远，姜媚却在人群中看到了王掌柜。

    “公主怎么不走了？”

    姜媚和王掌柜之间隔着不少人，不过一眨眼，王掌柜就不见了。

    姜媚收回目光，摇头道：“没事，应该是我认错人了。”

    王掌柜祖籍就在瀚京，怎可能来丽州？

    第299章

    惊鸿一瞥

    端午过后，天气本该热起来了，丽州却还温润宜人。

    询儿又长高了些，姜媚买了两匹布准备给他做新衣裳，又买了笔墨纸砚继续写新的话本子。

    日子过得充实又舒适。

    何欢欢和姜媚熟起来，隔三岔五就要来找她玩。

    这日姜媚刚写了两行字，何欢欢便又拿了请帖来：“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姜姐姐可一定要来，到时我把那些手帕交都介绍给姜姐姐，她们都是很好的人，以后姜姐姐可以约她们一起逛街买衣裳和胭脂水粉。”

    姜媚没有小姑娘爱结交的心态，觉得有何欢欢这一个朋友就够了，但见何欢欢一脸的期盼，也没有拒绝。

    她刚收下请帖，又听到何欢欢说：“再过几个月我爹就要去云州赴任了，这可能是我在丽州过的最后一个生辰，还真有些舍不得啊。”

    姜媚立刻看向何欢欢：“何大人要去云州？”

    “是啊，前任云州州府犯了事被抄家，朝廷的任命书已经下来，我爹走后，朝廷会派新的州府大人来。”

    之前姜媚在云州出事，已经看出云州州府和叶青行暗中勾结，现在听到他被抄家姜媚也不意外，只是她才刚刚跟何欢欢熟悉起来，也不知新来的州府大人品性如何，到时还得重新打交道才行。

    姜媚的表情有些严肃，何欢欢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很是动容地抱住姜媚：“姜姐姐放心，我会时常写信回来的，若有机会，我还要回来赏花吃美食呢。”

    “好，我等着。”

    因要跟大家辞行，何欢欢的生辰宴办得挺大的，平日与她交好的姑娘都来了，大家坐在一处聊着女儿家的趣事，热闹得很。

    姜媚跟她们不是很熟，对胭脂水粉也不是很有研究，聊了一会儿便找借口去到别处躲清净。

    何家挺大的，姜媚顺着抄手游廊走了一会儿，便来到花园，花园里摆着投壶用的器具，还有一些没有收走的茶点，应该是刚刚有人在这儿玩过投壶，又去其他地方玩儿了。

    姜媚心念微动，走过去投了几个。

    之前裴景川教过她的技巧她都还记得，除了第一次失了准头，后面几次全都中了。

    姜媚高兴地弯眸。

    何青阳陪着几人玩了投壶又去玩射箭，他的外裳刚刚脱在这里了，独自回来取衣裳，正好看到姜媚一个人在这儿投壶。

    之前几次见面姜媚始终淡淡的，给人一种距离感，何青阳还以为姜媚自视甚高，瞧不上他们，这会儿看到姜媚因为投壶展颜一笑，不由得被惊艳。

    这位公主殿下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近。

    何青阳并没有打扰姜媚，看了一会儿便默默离开，他走后没多久，姜媚便也收手回了席间。

    何欢欢去年自己酿了梅子酒，今天特意开坛让大家尝尝，姜媚也喝了两杯。

    宴席结束后，何青阳又要护送她，她连忙拒绝：“我只喝了两杯酒，而且时辰还早，我可以自己回去，就不劳烦何公子了。”

    “不劳烦，能为公主效力，是在下的荣幸。”

    何青阳坚持，姜媚还要拒绝，何夫人附和道：“公主的安危不容有丝毫含糊，青阳理应护送。”

    众人跟着劝说，姜媚不好再拒绝，只能答应。

    等何青阳送完人回来，何夫人立刻把他叫到跟前：“你是不是对公主殿下有意思？”

    她这个二儿子看似温和，实则木讷得很，从不会主动送姑娘回家，之前几次都是她耳提面命，让他保护好妹妹和公主，他才去的，今天主动要求相送，被拒绝了还不肯罢休，何夫人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何青阳也没藏着掖着，坦然道：“儿子之前对公主有误会，今日发现公主其实人挺好的。”

    何夫人也觉得姜媚挺好的。

    虽然被封为了公主，却没有一点儿公主的架子，来丽州这些日子一点儿也不张扬，身边只要了一个丫鬟伺候，若能娶进门，那就是跟皇家沾亲了。

    思及此，何夫人温笑着开口：“公主身份尊贵，不是寻常姑娘，你得先打动公主的心，为娘才好帮你开口。”

    “儿子明白。”

    ——

    姜媚并不知道何青阳对自己动了心。

    她准备雇两个大夫开个医馆，等询儿情况好转，年纪再大些，就可以接手医馆行医，如此也算是有个稳定的营生。

    要开医馆，首先得找个合适的铺面。

    姜媚托了牙行的人帮忙，很快便有了消息。

    这日她去看铺面，正跟人讲着价，对面街上就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阵浓烟过后，王掌柜笑盈盈的脸闯入姜媚的视线。

    这一次姜媚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王掌柜，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姜媚，王掌柜先是一惊，而后恭敬行礼：“见过姑娘，姑娘不是在瀚京吗，怎么到丽州来了？”

    这正是姜媚想问王掌柜的。

    王掌柜当即道：“我年纪大了，腰和腿总是疼得厉害，大夫说瀚京的气候不适合我，建议我搬到丽州来，为了能安享晚年，我只好带着一家老小来丽州了，没想到姑娘也在，真是缘分啊。”

    王掌柜开的还是书店，用的也是之前的书店名字，仍为裴景川做事，以后姜媚写了新的话本子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姜媚眉头皱紧。

    王掌柜的话听着很是蹊跷，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总不能是裴景川为了她，把名下的铺子都迁到丽州来了吧？

    姜媚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

    既然碰上了，姜媚还是给王掌柜送了开业礼。

    王掌柜并不客气，收了礼才问：“我看姑娘方才在找铺面，姑娘是要做什么买卖吗？”

    “不做买卖，只是随便看看。”

    虽说王掌柜不大可能是裴景川派到丽州的眼线，姜媚还是不想透露太多。

    见书店的人渐渐多起来，姜媚准备离开，刚踏出一步，何青阳就走了过来。

    “这是明月楼的鲜花饼，一天只卖一百个，公主尝尝看。”

    何青阳满眼只有姜媚，根本没有注意到王掌柜。

    王掌柜眯了眯眼。

    第300章

    来信

    姜媚的离开并没有在瀚京引起什么反响。

    萧氏和老夫人担心了几日，发现裴景川一切正常，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也都放下心来。

    也许……是三郎想通了吧。

    裴音音和贺朝的婚期订在八月初六，定婚之后，便开始筹备起她的嫁妆和婚礼来。

    虽然三房主要操办，但萧氏作为当家主母，也还是要帮着提点一下。

    裴景川回刑部没几日，三皇子一党的判决就下来了。

    三皇子会被终身幽禁，那些和他走得很近的世家全都被判了满门抄斩，沈家和叶家更是首当其冲。

    不过叶青行交出来的解药是真的，裴景川还是信守承诺，把叶青鸾从大理寺捞了出去。

    临走之前，裴景川带着叶青鸾去看了叶青行。

    叶青行身上的伤口早就腐烂，一身血肉模糊看着都瘆人，不过叶青鸾也没好到哪儿去，之前她被放了太多血，现在还没恢复，面色苍白如纸，随时都有可能晕倒。

    “哥。”

    叶青鸾哑着声唤，叶青行艰难地抬起头来，露出一抹笑：“鸾儿，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的，哥哥会在天上看着你，守护着你的。”

    听到这话，叶青鸾的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人死如灯灭，以后再也没有人会保护她了。

    “别怕，鸾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青行笑着安慰，想要帮叶青鸾擦掉眼泪，手却被铁链锁着，动弹不得。

    裴景川没有耐心看他们兄妹情深，轻咳一声提醒叶青鸾该走了，叶青鸾浑身一震，连忙戴上披风帽子，跟着裴景川离开。

    一路出了大理寺，看到满是星辰的夜空，叶青鸾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她竟然真的活着从大理寺走出来了。

    外面早有马车等候，不敢让裴景川帮忙，叶青鸾麻溜地爬上马车。

    裴景川也跟着上了车。

    马车是单乘的，车内空间狭小，叶青鸾却再生不出半点旖旎。

    她手腕还疼着，时刻提醒着她，裴景川之前让人划破她的手腕，险些害她失血而亡。

    从头到尾，这个男人都不曾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心动。

    马车缓缓朝前驶去，叶青鸾不敢问裴景川要送自己去哪儿，出了城以后，心跳却控制不住有些快。

    她要自由了。

    就算没有叶家，没有人护着她，凭着她这张脸和过去那么多年的所学，嫁个好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叶家犯的是谋逆之罪，叶青鸾没有想过为家里人报仇，被关的这几个月已经让她接受了家道中落的事实。

    她是罪臣之后，就算裴景川拿了新的身份文书给她，她也不能再嫁入官宦之家，那就嫁个富绅吧，虽然地位低了些，好歹不用为生计发愁。

    叶青鸾忍不住在脑海里设想要如何为自己挑选夫婿。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

    这么快就到了？

    叶青鸾带着疑惑掀帘，校尉营的大门映入眼帘，她瞪大眼睛，心头浮上恐惧，忍不住回头问裴景川：“三哥要送我来做军妓？”

    叶青鸾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毫无血色。

    军妓可是比花楼女子还要可悲的存在，她的身子这么弱，进了里面，怕是活不过十天。

    裴景川冷淡开口：“军里还缺个浆洗衣物的人，太子殿下开恩，让你以后在这里做事。”

    不是军妓，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的日子没有盼头，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儿给一群臭男人洗衣裳！

    这不是她想过的生活。

    叶青鸾胸口滞闷，忍不住伸手去抓裴景川的衣摆：“犯错的是我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做什么，三哥，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进这里面去。”

    叶青鸾又哭起来。

    她本以为裴景川会送她离开瀚京，让她以后就此隐姓埋名，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要送自己进校尉营干苦力。

    姜媚在花楼还能有个人帮忙赎身呢，她可是一点儿指望都没有了。

    为了搏裴景川的同情，叶青鸾哭得很克制，没有声音，没有鼻涕，只是默默垂泪。

    以前每次她这样哭，叶青行和叶夫人都会很心疼，然后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