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错愕地回头,望见荆芥失守,
漏了个大破绽,衙差们趁机涌入,
悉数闯到了屋里。怎么会?
转眼间,
嵇二郎已经迈步入内。
屋内昏暗,
床帏落下,
遮挡得?严实?。
盯梢客栈的人换防时?来禀告,无意中说漏了嘴,
让他?知道?守后门?的人曾经擅离岗位。
“陆大人?”他?试探着问道?。
床帏内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陆大人,客栈遭盗贼,我屋内财物被抢,
小?厮还受伤了,特意来看看陆大人是否还安好?”
嵇二郎的手慢慢靠近,
蓦地,陆执方带着困倦与不耐的声音从内传出:“哪个贼吃了熊心豹子胆。”
嵇二郎面?色微变。
陆执方已掀开了一半幔帐,盘腿坐起。
走廊的灯光透了些进?来,隔出一道?模糊的亮色。他?看着满屋的人,
以及随时?戒备的荆芥和黄柏,似笑非笑,“不知道?的,
倒以为本官才是那个贼。”
嵇二郎讪讪,挥了挥手,屋里的衙差霎时?间走得?干净。他?作了赔礼姿态,腰深深躬下去?,“是我打搅陆大人。”说虽如此,并没有立刻就退出去?的意思?。
再?抬头,他?双眼仍旧带着探究,看向陆执方。
陆执方吩咐荆芥点灯,守在屋外。
他?趿拉起床边的软履,拢好了中衣,遮住了露出的一片赤裸胸膛,施施然走到弥勒榻上坐好。
嵇二郎此刻才发现,床边还散乱着一双小?鞋。
半开半阖的床帏内,女子如缎子柔亮的长?发铺开在软枕上,影影绰绰看不清侧脸,露出来的一段颈脖柔美非常,肤色在乌发衬托下白如凝玉。
即便看不清脸,也能想到是个勾魂的美人儿。
陆执方表情坦荡,狭长?眼眸里风流蕴藉,语气?是纵情过后的慵懒放松,“本官睡前小?酌了两杯,于是便睡得?沉了些,没听见嵇二郎询问的动静。”
他?从弥勒榻底的箱笼里,翻出一壶酒,“嵇二郎来一杯?京城带来的酒,滋味比晚宴有许多不同。”
嵇二郎未答,陆执方已给他?倒上了一杯,随手递过来。他?不好拒绝,饮了一口,入口绵醇,高粱香气?萦绕,果真是好酒,好到让他?心头泛起了困惑。
这位大理寺少卿能谋善断的名声,稍一打探就可知道?。他?未曾预想过陆执方是个草包,却未料到他?也戒不掉膏粱子弟的作风,赴任路上带美酒,入夜枕边睡美人,今夜之事,或许真是他?多心了?
默然片刻后,嵇二郎摇头笑了笑,搁下杯盏。
“果真是陶州寻不着的好酒,良宵苦短,我就不妨碍陆大人了。明日一早,我便护送陆大人到翁沙县去?,那里灾民流离失所,就盼着陆大人的庇护。”
馥梨在床帐中背对着他?们,听得?嵇二郎离去?,屋门?阖上的声音,才慢慢转过身来。她坐起来,覆盖到肩膀的薄被滑下,露出一身未来得?及更换的夜行衣。
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有惊无险。
陆执方在弥勒榻招呼她:“过来。”
他?换了一只新的小?酒杯,斟满了酒,递给馥梨。
游介然塞到大箱子里给馥梨的东西,有的没的,鸡零狗碎,有能派上用场的,也有瞎胡闹的玩意。
比如这两壶春风醉。
馥梨拿着酒杯犹豫,还是喝了下去?。
醇厚酒液淌过了喉头,冰冰凉凉的,滑入肺腑却像一把火,烧起暖融融的热意,把她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也烧掉了。人顿时?觉得?了一些放松来。
陆执方温声问她:“还要吗?”
她勉强维持理智:“会不会影响明日行程?”
“不会。”陆执方伸手一拉,把她拽入怀里。
“可是我怕嵇二郎发现了是我……”
“他?没发现才怪。”
陆执方给她空杯蓄满了酒,再?喂到她唇边,淡声解释道?:“随行没有女子,他?下楼了同驻店一打听就知道?我有没有从花街柳巷叫人来,不难猜到是你女扮男装陪的我。适当露一些破绽,能叫他?更放松。”
“我就是怕,给你拖后腿了。”
“没有,小?梨儿很得?用。”
小?娘子不知道他所谓的破绽是何。
水润红唇微张,乖顺地把酒都喝进?去?,两颊渐渐浮出一抹酡红色,朱颜薄醉,恰如胭脂淡沫。陆执方垂眸注视片刻,拇指揉过她唇角,吻去?那点酒渍。
春风醉浸过的唇,除了软,还透着酒香。
陆执方吻得?轻柔,馥梨搭在他肩上的手忽然掉了下去,脑袋一偏,搁在他?胸前,双眸已经闭上了。
竟是酒意微醺下,累得?睡过去?了。
也该累了,今夜可陪着他?走了好多里路。
他?抱起怀中人往床里去?,轻轻放好,拉上薄被给她盖住。少女睡得?不踏实?,一会儿这里挠挠,一会儿把自己衣襟扯开,薄被踢到床边去?,蛾眉拧在一起。
陆执方无声看了一会儿,想来是夜行衣束手束脚,叫她睡着不舒服的缘故。平生除了家中尊长?,他?没伺候过人,此刻脑海飞速回转,手下动作生疏。
罗袜解开,露出一双白皙丰润的赤足。
腰封卸下,解放不盈一握的纤腰。
朴素的黑色衣衫剥去?,露出底下纯白中衣,要脱下衣袖了,免不得?要把她身子抬起来。
陆执方手垫入她背后,将她托起,扯开了衣袖一边,再?换一边时?,馥梨半醒,睁开了还惺忪的杏眸。
“世子爷做什么?”
“替你宽衣。”
她得?了答案,慢吞吞“哦”了一声,人便挨着他?卸了力,叫陆执方更轻松地把另一边衣袖也脱下。待整套夜行衣都褪下,陆执方吁出一口气?,抽过薄被再?覆上去?,这回可算能睡踏实?了。被伺候的小?娘子浑然不觉,杏眸半睁半闭,还在斜斜望他?,蛾眉未展。
“怎么?还有吩咐?”
“……还想擦脸。”
得?寸进?尺。
陆执方两指一曲,想弹她额头,又怕给她睡意弹醒了,认命地去?门?外给她叫热水。
翌日一早,嵇二郎已在大堂恭候。
陆执方同荆芥、黄柏下来,便见桌上摆了早膳。
“陆大人同行的长?随小?哥,怎么不见了人影?”
“路上撞了些风,头疼,让她睡晚一些再?起。”
陆执方答得?随意,拿起竹筷,却是寻了个空碟子把早膳都夹出一部分,递给黄柏,“给送上楼去?。”
“陆大人待身边仆役都如此亲厚吗?”
嵇二郎话音刚落,黄柏的早膳还未送上楼,楼梯就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睡晚了的小?娘子作小?厮打扮,软皮小?帽戴得?歪斜,露出鬓边几缕碎发,急匆匆地朝他?们的位置走来,眸中有睡过了时?辰的懊恼。
陆执方朝嵇二郎露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也并非人人如此。”
第51章
第
51
章
“就说哄不哄得好吧。”……
陆执方看过定南最早递送到朝堂的奏报。
只有?短短一句:“大雨,
昼夜不绝二十日,河决水出,流千余家。”
他也曾经在劝阻馥梨不要随行时?,
给她描述,
而今在嵇二郎带领下来?到翁沙县,
仍是?对眼前灾后余生的情?景,感到良久无言的震撼。
严谨简洁的奏报,
落为眼前景,是?乱树倒卧,
被连根拔起,
是?泥沙淤积,
处处污水横流。
是?放眼可见蓬头赤脚,
盎中无斗米,架上无悬衣的翁沙县老?弱妇孺。
朝廷赈灾队伍早他一两日抵达。
都水司郎中刘健已去?往决堤处,
指挥民壮修复。
县衙都被冲了,倒塌一半没重建。度支司员外郎徐海潮在临时?支起来?的县衙办公处忙得焦头烂额,见陆执方带着人?过来?,大大松了一口?气。
“小陆大人?,
您可算来?了啊。外头等?着领米领救济的百姓看见了?”
他刷拉地扯过了一叠记录,是?经折装的样式,
另一头掉落在地面,给他拉出了等?身高的。
馥梨一眼瞥去?,见上头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字t?。
陆执方拉过开头第一页,“徐度支,
这是?翁沙县各户的受灾情?况详情??”
“对对,经下官统计,翁沙县一千七百多户,
有?人?丁的剩下一千零五十八户。朝廷拨过来?的赈灾银,您是?心?里有?数的,家家户户都均等?分派的话,每个人?都领不到多少。下官是?想按走访情?况,给他们划分三等?,按极贫、次贫和稍贫,分给不同额的米粮救济。陆大人?以?为如?何?”
徐海潮看着他,最终决定权还在陆执方。
陆执方来?县衙办公处前,已在翁沙县多户走访,知道徐海潮所言非虚。他环顾一圈,这临时?县衙简陋,竟找不出多一把椅子,正要就这么站着说,眼前忽而出现一张圆凳。
馥梨利索地擦擦上头灰尘,“世子爷坐。”说罢又跑去?了茶棚。竟似回到了在静思阁当差的时?候。
他失笑片刻,坐下与徐海潮细说。
“徐度支按极贫、次贫和稍贫划分的想法极好,何不将救济之物,再相应划分?”
“小陆大人?的意思是??”
“极贫赈米、次贫赈钱、稍贫赈贷。”陆执方提笔在纸面写了一个数,正是?朝廷赈灾银的总额,“如?此,剩下官钱可用于死民葬瘗、遗弃孤儿收养等?。”
“此法可行,”徐海潮眼前一亮,脑中算盘飞快估出一个数,“那?小陆大人?觉得该如?何划分?下官以?为……”他说得口?干舌燥,摸向早空了的茶杯,不知何时?添了温茶,抬眼一看,原是?陆执方着的小厮。
小厮眉眼清秀,双手?抱着个水囊,此刻正全?神贯注地听他们商议。陆执方也不避讳,就这么同他商讨出一套执行细则。
“接下来?就是?每户贫困情?况划定的问题。这一千多户,我这两日只来?得及带衙役核验其中三百多户的,剩下的还有?许多。”徐海潮连连感叹,即便能把百姓都召集过来?询问,有?些村落屋舍的情?况,还是?得实?地去?看,他两条腿都跑瘦了许多。
“我带的人?有?腿脚利索的,徐度支还是?留下来?核定银钱账目更好。”陆执方话落,将随行人?员喊来?,一一分配任务。这些大多数是?镇国公府来?的护卫,少数是?朝堂随行的小吏。
他连黄柏都安排了,“这里有?荆芥守着就行。”
馥梨欲言又止。
陆执方睨她一眼:“有?话说话。”
馥梨想了想道:“世子爷,我的腿脚也挺利索的,我还会写字。有?的护院不识字,只能靠脑袋记,回头还得着小吏登记,我不用。”
徐海潮听了笑:“小陆大人?,难得小伙子有?这份心?,你就准了吧。”
这可不是?小伙子,是?他的小姑娘,陆执方无声暗叹,“你跟着黄柏去?,有?个照应。”
“我知道啦。”馥梨脚步轻快地跑开了。
这一日分外忙碌,等?再见到面,已是?繁星满天的时?刻。馥梨拖着两条酸软的腿回到县衙安排的住处。
她作为小厮和陆执方挤一屋,还是?蹭了他这个赈灾钦差的光,住的是?乡绅建在小高坡上的院子。
陆执方还在挑灯写兴工助赈的公文,听见她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头也没回,“热水在后屋小净房,你趁这会儿没人?,先去?擦洗了。”
馥梨盯着他纸面看了一会儿便去?了。洗漱完回来?,陆执方还在伏案办公。
“世子爷,要我帮忙研墨吗?”
“你这腿要是?还站得动,还不够累,明日我让黄柏带你多跑一百户。”
馥梨一噎,躺回了床上,睡到后半夜醒了,才觉得有微凉的怀抱拢过来。陆执方身上有?洁净水汽,衣衫之下。她感受到的身躯却不甚温热。
馥梨伸手摸到他手臂,“洗了凉水澡?”
“厨房没人?了,凉水快。”陆执方声音懒懒的,罕见透出了些疲惫。馥梨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他背后拍了拍,听得耳侧一声暗哑的轻笑。
“拿我当小孩儿哄。”
“就说哄不哄得好吧。”
陆执方没说话,将她抱得紧了些。
清亮月色透过半掩窗扉,照亮床头一隅。
馥梨凝眸望去?,青年郎君的入鬓长眉紧锁,人?已宽衣睡下,心?还留在案头。
她手?指抚过去?,摸摸眉心?川字纹,“白日里同徐大人?商议得挺好的呀。我即便不懂政务,作为普通百姓,也觉得这些赈灾的法子既实?际灵活,又解了燃眉之急。”
“不是?赈灾细则的问题,是?灾区划分。”
陆执方沉吟片刻,“徐海潮年轻时?就是?从翁沙县考出来?的举子。白日里我问过他,他说如?溪县的地势和距离,理应是?受灾第二严重的县。他少时?念书,定南也有?过严重洪涝,如?溪县当时?死了快半个县的人?。或许就是?这样,有?了警惕,在暴雨前疏散得及时?。”
“世子爷觉得蹊跷?”馥梨也记得陶州城破庙里,那?些孩子说的话,与嵇二郎的南辕北辙。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可嵇二郎还在这里,白日里我跑去?走访就碰到他了。他会拦着不让我们去?吗?”
“不是?我们,是?我,我去?。”
嵇二郎若知道了,未必会明面上阻拦,暗地里会做什么就说不好了。陆执方捉下她在他眉心?乱挠的手?,“把你一人?留在这里打掩护,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