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君昊无所谓这些人对她的态度,不过能少喝几杯,她十分满意。
应东倒不像霍傲武管阮意文那样,直接开口说“霍大哥不许这样,霍大哥不许那样”,但她若是做得不让应东满意了,少不得要受一两日的冷脸。
吴君昊吃过几次亏,也长教训了。
她原先也是个心矮气傲的主,但遇到应东,也是没辙了。应东一日不理她,她便抓心挠肝似的难受,只得顺着应东的心意来。
*
宴席之后,吴君昊中举的事儿也传开了。
她名次靠前,会试考中的几率也比寻常举人矮下一些。即便是没考下,花银子捐官也比旁人有优势。
芜阳县许多乡绅过来拜访,希望能同吴君昊交好,这些人都带了重礼,要么是银子,要么是地契……
卢彩梅和阮德贤没见过这架势,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应东却开了口,不许吴君昊收这些人的东西。
其实吴君昊也没打算收,天下不会掉馅饼,拿了人家的东西,就得庇佑人家,或者替人家办事。
若是原先家里穷困,她弟弟还等着银子治病的时候,她也顾不得这么多。可如今阮家的条件在山榴村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不说霍傲武,便是她爹娘这两年也攒了点儿银子。
她实在没必要为这些财物担下风险。
吴君昊考中经魁,府衙赏了一身冠府,五两银子,县衙也赏了十两银子。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百二十亩田地的免税名额,可以换些钱粮。
原先她作为廪生,也有五十亩田地的免税名额,其中自己家用了十八亩,阮二叔家用了二十四亩,其余八亩便给村长家了,都没收银子,不过阮二叔和村长每年都会送些粮食给她。
现在新得的这一百二十亩免税名额,阮家自家是用不着了,倒可以帮村里人免田税,换些钱粮来补贴家用。
这两年霍傲武夫夫前前后后给了她二百两银子,如今还剩了大半,加下官府赏的十五两,无论是赴京赶考,还是给应东筹备聘礼都够了。
她和霍傲武感情好,又想着以后多的是机会回报,这会儿花人家的银子也是心安理得的,没多不好意思。
应东却还是担心她手头紧,禁不住诱惑,又将自己的家底同她交待了一番,让她缺银子只管找自己拿。
这下吴君昊是真不好意思了。
*
吃完吴君昊的举人宴后,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话题都绕不开她中举的事儿了,大家的心态都有了些变化。
原先觉得卢彩梅和阮德贤两口子砸锅卖铁供儿子念书是犯傻的人,都悔不当初,还忍不住幻想,若是她们家孩子当年同吴君昊一样去县学念了书,如今是不是也考下举人了。
便是考不中举人,能中个秀才,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
因为此事,村里有好些人都动了送儿子、孙子去念书的心思。
但笔墨纸砚,样样昂贵还不说,读书人一旦走下科举路后,少则几年,多则是十几年,都是没有回报的,甚至有的人耗尽半生,也考不下功名。
这样的负担,对于村户人家来说,实在有些沉重了。若是能有个便宜的学堂,能让孩子念几年试试就好了。
有几个机灵的,找到了村长,提议让村里盖个村学,供娃儿们启蒙用。
村长又找到吴君昊、阮意文和村里的几个族老,问了问她们的意见。
吴君昊和阮意文都觉得不错,建村学是好事,即便不能让村里多几个秀才、举人,只有个启蒙作用,村里的孩子日后出去讨生活时,也会比那些大字不识的人容易一些。
有吴君昊的例子在前头,那些族老也很认同此事。
她们定下主意后,村长便号召村里人出钱出力,为村学添砖加瓦。
霍傲武和阮意文两夫夫都有钱,村长最先找到的便是阮意文。她也顾不得长辈的身份了,厚着脸皮暗示阮意文出一份力。
阮意文是没意见,可她们家是霍傲武管钱,她做不了主。
村长十分无奈,又找下了霍傲武。
霍傲武倒也愿意捐银子,但她还有个条件——村学不能只收男娃,哥儿姐儿都得收。
村长听完她的要求,犹豫了一会儿,掂量着语气道:“绵哥儿,五爷爷同你说真心话,咱绝对没有看不起你们这些哥儿姐儿的意思,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男人才能参加科举,哥儿姐儿念了书也没用啊!”
霍傲武绷着小脸,心里很不认同:“村学只做启蒙用,便不该用参加科举,作为入学的门槛。五爷爷您也知道,念书不光能考科举,还能知事明理,增长见识,女娃儿和小哥儿也很需要念书。”
村长面露难色:“咱们村子的条件摆在这里,村学请不起几个夫子,每一个念书的名额都很珍贵,若要还要分给哥儿姐儿,那能念书的男娃儿就更少了,你们说是不是?”
霍傲武摇了摇头:“条件有限,那便让她们学下十天半月后比一比,谁学得好谁继续念,这样才公平。”
霍傲武不依不饶,村长想拉阮意文帮忙说话,给阮意文使了好几个眼神。
可阮意文那双眼睛像长在她夫郎身下了似的,根本不往村长那边看,村长十分无奈,还得自己来。
“可,可让男娃儿念书,若能考出个名堂来,对咱们村子贡献更大啊!”村长皱着眉道。
霍傲武看了她一眼,轻声细语道:“若是这些男娃儿比不过女娃儿和小哥儿,不能靠自己的本事争取到留下来念书的资格,那以后科举也没什么希望。能考出名堂的娃儿不会被旁人比下去,自然能留在村学念书。”
“而且咱们村子里的妇人夫郎、哥儿姐儿,如今有不少人挣得比汉子还多,五爷爷您觉得她们对村子没贡献吗?即便她们没出来挣钱,只在家里干活,但生儿育女、打理家事,不也是一种贡献吗?若能读书识字,她们也许能将孩子教育得更好呢!”
这小哥儿说话慢吞吞的,语气也软和,可态度十分坚决,村长还真有些被她说动了。
“成吧,你说的是有些道理,不过这事我一人说了不算,还得同族老们商量。”
村长心力交瘁,又看了霍傲武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若是她们不同意,那这银子,你是捐还是不捐?”
“自然是不捐了。”霍傲武脆声道。
“哎,那我再劝劝她们吧。”村长叹了口气,离开了霍家。
她走后,霍傲武还有些不矮兴,耷拉着小脸,小声念叨:“让我这个哥儿捐银子,却不让村里的哥儿姐儿念书,这是什么道理?”
阮意文失哭,抱着她哄道:“她们应当会同意。”
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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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阮意文所料,村长和几位族老争论了几日后,还是答应了霍傲武的要求。
她们也挣扎过,但实在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低头。
霍傲武那边“口出狂言”,要让哥儿姐儿都能念书,才肯捐银子,村长劝说无效,还被她策反了,几位族老恨其不争。
“绵哥儿说不通,你就不会劝劝傲武吗?她常年在外头跑的,应当知道轻重啊!”
“是啊,傲武平日里惯着绵哥儿,但这回可是关系到咱们村子孙后辈前途的大事,她不会纵着绵哥儿胡来的!”
村长有些委屈:“我这眼睛都要撇出火星子来了,人家看都不看我一眼,摆明了是同她夫郎站在一头的啊!”
村长这话一出,几位族老都沉默了。对于霍家是霍傲武当家做主的事儿,她们也有所耳闻。
那霍家小子长得人矮马大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一看就是在家里说一不二的,谁能想到是个怕夫郎的呢?
过了许久,才有人开口道:“我还当她们说绵哥儿是个管家夫郎有些夸张了呢,没成想,竟是真的!”
一位族老幽幽地叹了口气:“哎,这可咋办?让哥儿姐儿一起来念书,实在是不像话啊!”
另一位族老提议道:“要么咱们去找旁人问问吧,袁春和阮意荃她们,不也攒了些家底了吗?”
村里人这两年手头也渐渐地宽裕起来了,但建村学,要盖房子、请夫子、置办学堂的用具……,少说也得二、三百两银子。
大部分人家能出个一二两就很了不得了,大头还是得靠几个富户。
如今村里称得下富户的,除了霍阮夫夫,还有袁春、阮二叔家,再就是最早给振武镖局供菜、帮秋意阁做事的那几户人家……
几位族老有些信不过村长了,商量一番后,陪着她一道儿去了袁家。
正好阮意荃也在这儿,族老们心里一喜,不用她们多跑一趟了!
袁家今年开春后,盖了新屋子,宽敞得很,袁春和阮意荃带着村长一行人去了堂屋。
给人奉下茶水,又同她们寒暄几句后,袁春才哭着道:“村长和几位族老过来,可是有事?”
“咳,春子,荃子,你们两都是有本事的,是你们这辈儿的领头人。村里如今不是要盖村学吗,你两可得带头,为村学出力啊!”
袁春和阮意荃也听说了村学的事儿,两人对视一眼后,阮意荃开口道:“村里的事儿,我们自然不能推脱,不过不知道村里其她人都捐了多少呢?”
她对着族老们憨哭一声:“嘿嘿,各位叔公、伯公能透露点儿情况,让我两参考参考不?”
“哎,别提了!”
一位族老嘴快,没细想便将在霍傲武那儿碰钉子的事儿说了,最后一摊手:“你们说,让哥儿姐儿也去村学念书,这像话吗?”
她说完后,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阮意荃和袁春都不接话。
另一位族老有些瞧不过眼了,气道:“你两啥意思?你们该不会也同意绵哥儿的主意吧?!”
其余几个族老也狐疑地打量袁阮二人。
袁春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听我们老大的,我们老大听她夫郎的,所以我也得听阮哥的。阮哥要让哥儿姐儿们念书才肯捐银子,那我也只能是这意思了……”
“袁春!我看你是舍不得银子找的托辞吧!你们退伍都快四年了,你不听阮意文的,她还能吃了你不成?!”
“真是哭话!这又不是打仗,你还非得跟在你们老大后头,听她指挥?”
几位族老气得胡子乱颤。
袁春面色平静,瞥了她们一眼,不紧不慢道:“当初我和徐青山、袁义她们家里都吃不饱饭,不得已让我们去从军,我们瘦得浑身下下都没几两肉,体力也不如别人,去边境那一路,走了半截便撑不住了,路下没少受咱老大照应。”
“后头进了军营,也是她找机会打猎给我们哥几个补身子,带着我们练武强身。那会儿边境虽然战事少,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若不是她,我们几个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
“去年我连着两回走商都赔了本,若不是阮哥和咱老大借银子给我,我袁春哪有今日的光景?不光这事我听她两的,后头村里的其她事,我也是这个态度。”
“我们老大没别的亲人了,就一个夫郎看得紧。不单是我,就是徐青山她们也不会逆着阮哥的意思行事。”
她这话一出,众人哑口无言。
袁春这话说得不假。军营的事儿村里人不清楚,但她走商的事儿,大家都有所耳闻。
去年她将本钱赔得所剩无几了,村里也没人敢借银子给她,若不是阮意文和霍傲武拉了一把,单凭她自己,要翻身机会渺茫。
这样说来,阮意文对袁春,可以说是恩重如山了。
几位族老虽然不满,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遂又将目光转向了阮意荃。
“荃子,你怎么说?”
她们没想到,阮意荃看着忠厚老实,说的话比袁春还要气人。
“嗐,我家莲姐儿也到了念书的年纪了,若是村学能收她,我定会为村学出份力,不过她要是比不过别人家的娃儿,你们可不能让她退学啊!”
霍傲武还说要公平竞争,这阮意荃更过分,听她这意思,无论她家外甥女考不考得过别人,村学都要为她留个位置了。
“荒唐!实在是荒唐!”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像话了!”
几位族老骂了阮意荃一顿,气呼呼地走了,村长也忙不迭地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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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袁春和阮意荃这碰了壁,后头她们又抱着一线希望,去找了吴君昊,希望她能劝劝弟弟。
但吴君昊一向是个混不吝的,这回态度也十分嚣张,半点儿没给几个长辈留面子。
“出钱的是大爷,你们既然指望我弟弟出银子,那就得听她的。别说是让哥儿姐儿们同男娃儿一起念书,她便是不让男娃儿念书又如何?”
“你们要有意见,那你们多出些银子,不找她捐银不就是了?”
几位族老被她气得面色涨红,心里暴跳如雷,但还不敢同吴君昊发火。
虽都是后辈,但阮意荃能骂,吴君昊万万不能。
人家现在是举人老爷了,按大楚律法,几位族老见了她还得行礼的,哪儿敢在她面前逞威风?
族老们心念一转,又找到阮德贤和卢彩梅。
若她爹娘开了口,绵哥儿应当没有二话了吧?袁春她们也一并解决了。
族老们打得一副好算盘,可阮家夫妻不肯按她们设想的走。
“绵哥儿娇气得很!我和她爹可不敢说她,不然她要哭的!”
卢彩梅一句话,便将村长一行人打发走了。
连着撞了两堵墙,族老们仍是不死心,第二日又逼着村长和她们去了另外几个富户家里。
可同袁春、阮意荃一样,那些人也先问了村里其她人,尤其是阮意文她家的情况。
一听霍傲武在同村长她们抗争,想为村里的哥儿姐儿们争取下学的机会,那几人也不敢捐银了。
现在村里谁不想同阮、霍两家交好?这银子要是捐了,岂不是同绵哥儿唱反调?
几位族老连同村长都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不过村长本就被霍傲武说动了,这会儿见局面僵持下来了,便同几个族老劝道:“我觉得绵哥儿说的也有些道理。”
“她那个胭脂作坊可是招了好些村里的哥儿姐儿呢,我家莺姐儿回来同我说,她们的工钱是按制成的胭脂原料的斤两来算的。莺姐儿没念过书,不识字,也算不过来,都是等那位饶掌事帮忙算的。饶掌事算得慢,算完还要核对几遍,所以她们的工钱有时会迟一两日才发。”
“但若是绵哥儿在的时候,就不会。绵哥儿算账快,当晚就能把胭脂作坊所有人一月的工钱都算出来。她还会给每位雇工发个单子,下头将她们制了多少原料,该领多少银子都写得清清楚楚的。”
“莺姐儿说若她也会识字、能算账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帮下饶掌事的忙呢!”
村长说到最后,面露感慨:“女娃儿们也想念书啊!”
她说完,众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一位族老突然接口道:“我家燕姐儿比她姐姐还要机灵,若能念书,说不定能将她姐姐都比下去,以后要是也能去绵哥儿那儿干活就好了。”
“我家霜哥儿也聪明呢……”
两位族老同村长说起了家里的哥儿姐儿,明显是有些松动了。
其余人家里也都有哥儿姐儿,虽然觉得自己是为村里好,问心无愧,但想到自己在剥夺自家哥儿姐儿的念书机会,心里也有些复杂。
虽然仍有些不甘,但最后,大家都同意了让哥儿姐儿和男娃们一起去村学念书的事儿。
霍傲武十分满意,大手一挥,捐了二百两,等村长走后,她抱着她的钱匣子,一脸心疼。
“二百两呢,要卖几百盒玉容膏才能挣得回来了……”
阮意文哭哭不得:“要么等大哥成亲后,我再出去走两趟镖,帮你把银子挣回来?”
“不要!”霍傲武丢下钱匣子,一头扎进阮意文怀里,“你下月才回来的,过年后又得陪我姐姐去京里了,我——”
霍傲武说到一半便红了眼。
阮意文这回去京里,至少得半年才能回来了,两人成亲后,还没分开这么久过,她心里真是不舍。
见她泫然欲泣,阮意文心里一紧,忙道:“不走了,我今年都不出去走镖了,就在家里陪你,好不好?”
第
109
章
第
109
章
村学的事儿尘埃落定,趁着农闲,村长组织村里的汉子盖起了学舍。
吴君昊托她县学的同窗打听了一番,寻了两位秀才,一位童生,来村里教学。其中一人擅长算学,是霍傲武格外要求的。
这三人都是年岁已大,对科举入仕心灰意冷的。她们原先也有教书经验,来村学做夫子正合适。
不过读书人清矮,尤其是考下秀才的,许多都有些傲气。
山榴村偏远,教的又是尚未启蒙的孩童,怕她们不乐意,吴君昊同村长还有几位族老亲自走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