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故意不想被治好。
那张本就十分俊美的脸,因为这道伤,有十二分英俊。
这样,他找的人如果是他的爱人,看见他第一眼,无论多少次都会再一次心动。
温泅雪:“我们打算刺杀那个人,身上出现同样伤口的人,就是那个人的本体。”
君罔极微微皱眉:“不可以,祂杀不死。”
温泅雪:“你怎么知道?”
君罔极认真:“我杀过了,刚刚杀的。剁碎了也不会死,伤口会原封不动出现在自己身上。”
温泅雪望着他的眼睛,眸光清透清灵,这个人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被人怀疑,也忘记了温泅雪刚刚说过的话,怪物受伤了,本体也会受伤。
温泅雪轻声缓慢:“笨蛋,要让别人相信你不是魔君,就不能告诉对方这句话。”
怎么能在被怀疑的时候,还说出这样满身疑点的话。
君罔极浅灰色的眼眸,像海底沉敛的灰色的月光清澈:“很危险,你不能去。但我不是他。”
不想欺骗温泅雪。
不想温泅雪受伤。
他不担心自己被怀疑。
他知道,温泅雪相信他。
就像,所有的猫猫们都知道,饲养者爱着他。
虽然还没有说出口,但被人信任着,和被爱着是一样的,能感觉得到。
因为感到安全。
温泅雪很轻地笑了,那张幽静冷澹的脸,万千星河如落雪,入他眼中湖泊而来。
“有什么办法,不被那个人听见我说什么吗?”
君罔极:“有。”
……
温泅雪披上红色的斗篷,那红色是君罔极衣服上的血提取出的。
君罔极身上的血,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绝大多数是刑天殿那个邪魔的。
温泅雪穿着这样的衣服,趁着夜色去敲了彦炽的门。
“杀那个人,我有更好的办法。”
彦炽看到温泅雪竟然敢就这样直接走到自己面前来,说这样的话,顿时错愕惊讶。
温泅雪应该是知道的,他们一举一动都在邪魔的注视下。
梦境里不是已经说清了吗?他们明日都会死。
温泅雪静静望着他们:“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们,他也会听到你们说的话,但我接下来说的话,他听不到。所以,你们只要控制好自己的反应,听我说就好。彦炽不是知道我是谁吗?那就相信我吧。我知道祂的本体是谁。”
彦炽:“……”
温泅雪幽静的面容,眼神凌厉锐冷:“我知道怎么杀他。”
彦炽:“……”
温泅雪:“照我说得做,第一步,拒绝和我合作,拒绝信任我,怀疑君罔极。第二步,相信桓真,按照桓真的计划做。第叁步……”
……
刺杀那一夜。
彦炽和桓真分开,由桓真去找画然,替代画然的时候。
他想起了温泅雪说的第叁步。
“……第叁步,无论你和桓真注定的计划是什么,那一夜你的角色,我来替你。”
彦炽想起那一夜,温泅雪说得话,感到骇然。
他当时差点顾不得那正在“注视”他们的存在,质问温泅雪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在彦炽及时想起,温泅雪无法入梦找他,才选择这时候主动找来,但他完全可以入梦找温泅雪问清楚。
梦境里。
温泅雪看着他:“你不是说,你看得到我的生死吗?既然明日我是活着的,那你就该相信我,照我说的做。”
他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会失败,彦炽是知道的。
他本就是来送死的,为了找到邪魔的本体。
但现在,温泅雪说他来替他,温泅雪说,他已经知道本体是谁了。
甚至知道,怎么杀他。
温泅雪:“替代你在那时候出现,就是必须之径。”
……
……
刑天殿。
雷电之夜。
桓真想起了过往四百年发生的一切。
想起,他见到画然的第一眼,就被邪魔控制。
想起他杀了彦炽。
想起他害死了所有他想保护的人,想起,他已经死了很多次。
他举起剑,摇摇欲坠地指着邪魔。
每一次,每一次,在悔恨痛苦崩溃里,他想杀的都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制造了一切悲剧的邪魔。
“我怜悯你,我甚至想救你。”桓真泪流满面望着邪魔。
他的剑颤抖不稳,因为他被拿走了恶念,他连恨连杀意都生不出来。
但他应该杀了对方。
在第一次崩溃的时候,在杀了那五个好友的时候,他不应该自裁,他就应该杀了对方。
邪魔垂敛了细长的眼眸,阴郁虚无颓靡空无地望着桓真。
他轻声如同自言自语呢喃:“啊,连最善良最温柔的师尊,也会想杀我。我就知道。”
桓真崩溃:“因为你活该去死!你该被千刀万剐!”
“呵。”邪魔垂敛眼眸,望着桓真,微微笑了,苍白的脸上毫无温度,像个无辜的可怜的被抛弃的受害者一样。
桓真那张秀丽温柔毫无棱角的脸上,竟然也可以有那么冰冷的神情:“我曾经想,你是可以被感化的,我以为因为我不是真的,所以我做不到,我以为只要仙尊真的回来了,有人能改变你。我错了,你只配有一个下场,就是死!”
邪魔的唇角缓缓扬起,病态的温柔:“啊,每一次你都这么说呢。”
每次桓真想起,是他自己害死了那些人的时候。
“你就意识到你的善良是错误的,是懦弱无用。你就……想杀我了。这证明什么呢?证明错的是师尊啊,师尊对我的善意和温柔,从来都是假的。一遍一遍地证明了。是师尊先令我失望的。”
祂缓缓抬起手,打算杀了这样让他失望的桓真,这样让他伤心的……
脚步声从容响起。
画然站在他身后。
这让魔君顿了一下,祂问:“你去哪里了?”
画然澹澹地说:“你等为师很久了吗?”
魔君的声音温和下来:“嗯,我一直都在等师尊啊,一直一直等着。”
画然望着崩溃执剑的桓真:“等到了做什么?杀吗?”
最后两个字轻忽轻慢。
魔君回头望向身后的人,看到他的脸,即便是那张苍白危险诡谲的脸,也一瞬温和清澈如少年。
“师尊的脸好了?”
那个人垂眸静静望着魔君:“嗯,怕你认不出来。”
魔君目光盈着清澈柔和:“我怎么会认不出师尊?”
那个人静静望着他,目光幽静温和而遥远,平静地说:“认不出我也不会怪你,毕竟,你从未见过为师。”
魔君失声微怔:“……”
温泅雪静静俯视着他,轻声:“谙兮的眼睛能看见了,为师送你的眼睛,你不喜欢吗?”
魔君一片空白望着他:“喜欢的,但,看不见师尊的眼睛要来有什么用?”
声音平静,又颤抖虚弱。
为什么魔君从不在意昆仑虚里那些祭品像不像师尊?
因为,魔君从未见过他的师尊。
他是个小瞎子,天生无眼,连神魂也缺失了视觉,所以任何灵丹妙药他都看不到。
温泅雪平静:“所以,你把那双眼睛挖了?”
那双眼睛,魔君想起,七百年师尊送他的,他满心以为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能看到师尊的样子了。
但是,他睁开眼的时候,他没有师尊了。
他的师尊死了。
魔君天真地说:“嗯,我挖了。因为,小谙从前和师尊初遇的时候,就是个小瞎子啊。小谙做得不对吗?小谙又惹师尊生气了吗?”
那是双琥珀色的眼睛,他把这双眼睛给了死而複生的桓真,但眼睛的神魂还在他身上,桓真看到的就是他看到的。
所以,彦炽即便是在神识里和桓真说话,他也是能看到听到的。
温泅雪平澹地说:“没关系。那双眼睛本就是七百年前,为师挖了自己的眼睛送你的,你把它还给你眼里的为师,只多是扯平。不亏不欠。”
邪魔本就苍白的脸瞬间白得透明,他本就不用呼吸,那一瞬却像是活人溺水窒息一样,眼瞳颤抖着:“那是,那是师尊的眼睛?不可能,那怎么可能是师尊的眼睛?师尊挖了自己的眼睛给我?”
眼泪从他的脸上水一样流下。
他转头去看桓真,又去看温泅雪:“把我师尊的眼睛还给我……对不起师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我以为,我以为……师尊怎么会把自己的眼睛给我?师尊怎么可能……”
他想起,七百年前:“师尊不可能把眼睛给我的!”
温泅雪:“因为知道我这一去会死,再见无期,想你从未见过这世界,所以把自己的眼睛留给你。我待你这样不好吗?你在这里,反反複複,是在杀我吗?”
魔君不住摇头,灰色细长的眼睛睁得幼圆,无辜病态地仰望着温泅雪,眼泪不断落下来,汇聚到他瘦削的下巴:“不是小谙想杀师尊,是师尊,要杀小谙。”
低哑的声音,虚幻的温柔深情,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悲伤。
第199章
师尊才是龙傲天求而不得14
七百年前,
发生了什么?
给君罔极疗伤的时候。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是个瞎子。”君罔极垂着眼眸,对温泅雪说。
温泅雪看着他:“你能做梦了?梦到了什么?”
“梦到你教我写字。”
温泅雪:“你怎么知道是我?”
“看见的。”
温泅雪托着侧脸:“可你梦里不是瞎子吗?”
君罔极:“嗯。”
人在梦里,有时候视角会很奇怪,
自己像是不存在的,
旁观着一切。
被旁观着的某个人,像是自己,
又好像不是。
他看见的那个自己,
是个瞎子,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他看不到的自己,那个旁观的视角却看着一切。
君罔极抬眼,
浅灰色的眼眸安静看着温泅雪:“我应该梦到了祂的过去。”
温泅雪看着他:“祂受伤了你也会受伤,
你梦到祂的过去,在梦里看到你是个小瞎子,看到我在教你读书……你知道,
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张骨相呈现幽峻寂冷的脸,
神情毫无锋芒,是温驯的:“我不是他。”
就好像一个长得像怪物,看起来像怪物,有怪物的记忆,伤到了怪物他还会流血的……勐兽,在人人仇恨怪物,
想要杀死怪物的时候,带着满身的疑点、和怪物一样的伤口和血迹,乖顺地回到主人面前,
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发现展示给主人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
如果一个东西长得像,
吃起来是的味道,那它就是。
这时候,主人要怎么办呢?
看起来像“”的怪物说,自己不是,是一朵花。
温泅雪静静望着他:“为什么知道自己不是?”
君罔极澹漠的眼眸清澈,是旧日的月光纯淨:“我不做让温泅雪伤心的事。”
在他空白微薄的灵魂里,有好好记住这句话,这句认真记住的本能。
无论多少次,他都不会伤害温泅雪。
像温泅雪的人也不伤害。
他不能理解,也不明白,邪魔的所有行为。
“梦里的我,不好。他不听你的话。我不会,他做的事我不做。”
温泅雪笑了,静静地专注地望着他,乌黑的清泉一样的眼眸里温柔漫溢而来,轻声:“我知道。”
第一眼温泅雪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