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口气,认命地往外走,一群小姐跟在背后叽叽喳喳,说要看看谢然的弟弟长什么样。
谢青寄正站着写作业,听到动静以后回头,就这样在猝不及防间,和谢然四目相对。二人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树荫下,谢青寄目光微抬,表情淡淡的,平静对视一眼后又错开目光。
谢然忍不住暗自低声咒骂,谢青寄这副样子, 倒真像他是个不负责,也不着家的负心汉。
谢青寄这烈女寻夫来了。
小姐们躲在门后,你推我搡,开着玩笑让谢然把谢青寄的手机号交出来。
谢然硬着头皮走过去,把谢青寄叫到他办公室去说话,倒不是想和他共处一室,而是他怕谢青寄等下要兴师问罪,急了跟他动手。
办公室的烟味还没散,谢青寄一进去就咳嗽,谢然听见后,把手里那根刚点上的也掐了,下意识抬手要去摸谢青寄的肩膀。
这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就在谢寻快要摸到他肩膀的时候突然转头,闪电般伸手,狠狠钳住谢然的手腕。
谢青寄神情冷淡道:“别碰我。”
谢然的手开始发麻,他也跟着使了几分力,有些固执地往他肩头伸,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谢青寄的睫毛很长,往下看的时候,睫毛也跟着向下,像是眼睛上盖了把小扇子。裙貳散.伶陆[韮贰散韮陆
他看见谢然逐渐发红的手腕,突然松手。
下一秒,谢然的手伸向他,把他肩头背着的书包摘下往旁边一丢,轻描淡写道:“书包这么重还不放沙发上,衣服上都勒出印子了。”
——原来谢然只是想要替他摘书包。
单单这一晃神的功夫,谢然已经离谢青寄远远地坐下。
“找我有事儿?”
“妈说你很久没回家了,叫你今晚回家吃饭。”
谢然“嗯”了声。
“爸知道姐姐交男朋友了,说有时间带我们三个聚一聚。”
“知道了,回头我给爸打电话,这事别给妈知道,不然她又要骂人。”
王雪新岂止是骂人,一听见和他们爸爸有关的事情恨不得气的三天都吃不下饭,然而又不能真的阻止三个孩子去见爸爸,毕竟当初二人离婚不是因为别的,是日子实在过不到一起去了。
细数起来,这个男人除了懦弱一些,其他还都说得过去。
但如果“懦弱”等同于犯罪,那他们的爸爸在王雪新心里显然已经到了要被拉去枪毙的程度。
这段扭曲病态的家庭关系到底影响着姐弟三人的成长,谢青寄还好,两岁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他压根什么都记不得,只是父爱的缺失让他有些沉默寡言,年纪小,心思重,拿定主意就跟狗咬着骨头似的不撒嘴。
他和谢婵就比较倒霉了,童年几乎是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
谢然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一向唯唯诺诺,优柔寡断的父亲怎么跟妈妈吵架时嗓门这么大,腰杆这么直,神情这样凶悍。
要知道他爸连去外面点菜,都要先摸着后脑勺,摸着鼻子,一副中国话烫嘴,“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们了”的神情。
王雪新看见他这副憋憋屈屈的样子就来气,来气就要回家吵架。搞得谢然和谢婵到现在都有心理阴影,谢婵一听别人大声嚷嚷就吓得打一激灵,他一听就别人大声嚷嚷就热血沸腾,想加入其中。
谢婵是王雪新最疼的,谢青寄是王雪新最放心的,而他——是王雪新半夜翻身,迷迷糊糊间也要恨铁不成钢地骂上两句的。
“还有事儿吗?”
谢青寄没吭声,却也没走。
谢然见他这样,就知道是还有话要说了。他突然紧张起来,条件反射性地想要摸烟,却想起谢青寄闻不了烟味,只好把钥匙扣抓在手里摆弄。
在这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谢然忍不住揣测谢青寄到底想要说什么,为什么忍了半个月才来,上辈子可是一下床谢青寄就忍不住动手揍他这个混蛋了。
混蛋谢然的目光下意识掠过去,却发现谢青寄脸上居然一点愤怒的意思都没有。
相反的,他非常坦荡平静,就好像半个月前把哥哥按在门后操的人不是他一样。
少年宽大的肩膀将校服撑起,背挺得很直,双手自然地垂放在膝头,只有乖学生才正襟危坐,背上犹如打根钢板,听课好比入党宣誓,而谢然这样的,读书时恨不得在板凳上扭成一条虫。
谢青寄看着瘦,谢然却知道他那松垮的校服下藏着一身精壮的肌肉,小马这种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野路子,谢青寄十五岁时就能放倒五个不喘一口气。
这样熟悉的人,可却在此时此刻给谢然带来了一丝陌生感,因为他突然从谢青寄的脸上看到了些许难以言状的困惑,就像那晚来去匆匆的恨意,这种表情在他脸上并不常见。
谢然更紧张了,就在他要说些什么时,谢青寄突然开口。
十七岁的谢青寄还略显青涩,远不如上辈子那样成熟。
他眼睛向下看,显得无害又委屈,一开口却又是与之不符的坚定口气。
他在质问谢然。
“那天晚上,你说喝多认错人,是真的吗?”
09
撒谎
话音一落,谢青寄就抬头看着他。
谢然有些惊讶。
谢青寄不问他为什么在最开始的时候鬼迷心窍把他绑起来,也不对他破口大骂冷嘲热讽,反倒问了这样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句话谢然早就忘了,现在一想,才记起这是他信口胡诌的借口。
上辈子和这辈子,两辈子的时间加在一起,他光爱谢青寄一个就已经身心俱疲,哪还有精力分给别人。
可谢然却表情不变,懒散地靠在转椅上,在谢青寄较真的目光下点头认下这个卑劣的谎言。
他像是还不够似的,又补上一句:“对不起,你知道我人就这样。”
谢青寄盯着谢然沉默很久,才把头一点,看不出情绪道:“没关系。”
谢然当然不指望谢青寄听出这句“对不起”中所含的分量,也不知道谢青寄这句没关系指的是什么,但估计现在他在对方的眼里毫无道德底线,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他最了解谢青寄,知道谢青寄这个人是个小古板保守派,处男之身恨不得留到新婚之夜,谈恋爱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只有心里先接受一个人,才允许在身体上发生关系。
谁和他发生关系,谁就是他老婆;谁是他老婆,他就会一辈子负责到底。
叫他去和别人一夜情,还不如叫马贝贝去考清华北大。
上辈子谢然就是利用谢青寄这一点,强迫他和自己上床,那个时候谢然就知道,谢青寄以后都不会再和除他以外的人做爱了。
但这辈子他要洗心革面,做一个好哥哥,倒不是说不再爱谢青寄,而是谢然不得不承认,光明正大着去爱自己弟弟的代价实在太大,他宁愿偷偷摸摸的。
谢然假装看不到谢青寄冷下的神色,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真端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做派来。
“姐说你这两天有个分班考试,考的怎么样?”
谢青寄避而不答,抬手去把沉甸甸的书包重新背回身上。
“妈和爸的话带到,我走了。”
少年结实的手臂搭在门把手上,小臂上的青筋因发力而从皮肤下隐约浮起,单是看手臂,这条手臂的主人已经初具成熟男人的雏形。
谢青寄得到了谢然似是而非的回答,不再和他继续纠结。
谢然没有阻止,看着对方的离开反而下意识松口气,去摸烟的时候才发现右手已在不知不觉中汗湿一片。谢然吸着烟发呆,视线怔怔地落在谢青寄放书包的地方。
谢青寄的书包太重了,重得把沙发压进去一个凹陷。他的书包里总是装满各种各样的练习册和辅导书,别人写一本他就写两本,别人学两个小时他就学四个小时。
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律勤奋的人,因为有个随心所欲的混蛋哥哥,差点连前途都搭上。
谢然突然起身,一把拉开门追了出去。
小姐们正在走廊上八卦,见谢然终于出现,叽叽喳喳拉他调戏。谢然却置若罔闻,一路追着谢青寄跑了出去,好在对方还没有走远,正在街口等公交车。
“小谢……!”
短短几步路,跑得谢然汗流浃背,他甚至连烟都来不及掐掉。
谢青寄回头,平静地看着谢然。
“……那天晚上的事情,哥给你道歉。知道你不可能不介意,以后家我也少回,绝不出现在你面前,你要是有什么事,或者缺钱了,叫谢婵跟我说一声。”
“你好好学习,想考哪里就考哪里,不要……不要为了任何人违背自己的梦想。”
他强颜欢笑地扯了下嘴角,意识到自己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心酸口吻做出保证。
“……我做哥哥做得不像样,别人家的正经哥哥什么样,我会向他们学习的。”
谢然很想伸手拍一拍谢青寄的肩膀,就像普通兄弟间打闹嬉笑,可他压根就不敢,害怕手还没伸出去,就被谢青寄当场拿下。
谢青寄依然没有表现出特别明显的情绪,他就这样直接盯着谢然瞧,都把谢然给看纳闷了。
谢然心想,难道被迫乱伦和主动乱伦真就区别这么大?这小子怎么一脸受过刺激后大彻大悟,五蕴皆空的漠然表情。
谢然浑身难受,宁愿被谢青寄按住打一顿。
公交车缓缓驶来,司机一脚刹在谢青寄面前。
谢青寄突然朝谢然摊开手掌。
“我身上没有零钱,给我一块钱吧,我要坐车回家了,妈在等着,你今天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不了,还有些事情,改天我抽空回家看看。”
谢然干巴巴地拒绝,他的手先大脑一步,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钢镚,放在谢青寄手心。少年的手掌干燥柔软,骨节很大,指头又细又长。
他再开不出烈女失贞、烈女寻夫之类恶劣的玩笑,其实他很想问谢青寄,上辈子从没见他怎么哭过,为什么那天晚上哭了。
谢青寄维持着摊手的姿势没动,谢然的指尖从上面划了过去,兄弟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背后司机催促:“还走不走!”
谢青寄转身上车,司机暴躁地一关车门,没再给谢然留恋的机会,车身在道路尽头转个弯,很快消失不见。
谢然失落地站在原地,烟灰落了他一身。
谢青寄一走,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又恢复了那种不抱希望的颓丧,赖赖地站在原地发呆。
他记得很清楚,高三这段时间是二人关系最恶劣的时候。自己很少回家,谢青寄也从不找他,在发生那件事情以后,二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还是因为谢青寄高考失利。
谢青寄的成绩没有达到某大学物理系的分数线,可他脑子一根筋,认准什么就是什么,坚持要重读高三来年再次报考,非要考到北京去读物理不可,别的学校他不去。王雪新当然是无条件支持,谢婵只会笑呵呵地安慰鼓励,只有谢然沉默寡言,回住处的路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他知道谢青寄高考失利,是受了自己的影响。
谢然开始后悔,并不是后悔和谢青寄发生关系,而是后悔当时喝醉了没忍住,应该再等等,起码等他上大学了再说。
那天晚上谢然一夜没合眼,脚下烟头堆得差点没过脚面,琢磨一晚上得出一个结论,他爱谢青寄又有什么错?错的是喝多酒没忍住。
于是他第二天就开始戒酒。
可谁知一年后,谢青寄再次干了一件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没有报考梦寐以求的学府,而是选择报考当地警校,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王雪新知道后激动地眼泪直流,拍着手说太好了!警察好啊!家里终于出个英雄好汉能收拾你哥那个流氓了!
谢然被她逼着填政审材料的时候不由得庆幸,还好他做事小心翼翼,追债手段文明守法,从没留过案底,不然谢青寄要是因为他学没考上,政审也过不了,王雪新知道后可能会拿刀把他刮了。吃肉管理)三二、伶衣柒伶柒衣寺六“
那天晚上,谢然又一夜没合眼,脚下烟头堆得没过脚面。
他想不明白,谢青寄怎么就和他过不去,干什么不好,干警察,难不成以后还想亲手把他送到监狱去。
他不止一次地想,控制不住地想,谢青寄为什么要当警察?
谢然的酒戒了一年不到,愁得又喝上了。
10
逃避
谢然连着两个多礼拜都住在店里,期间谢青寄再没来找过他,倒是王雪新和谢婵给他打过几个电话,催他回家吃饭。
小马坐在沙发那头,隐约听见电话中传来王雪新河东狮吼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谢然挂了电话还在笑,被她妈骂成那样都不生气。小马觉得他然哥从医院出来以后就像换了一个人,虽然暴脾气还保留几分,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忧郁,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
有时小马从外头回来,只要手脚静些不叫谢然听见,就能经常看到谢然什么也不做,往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躺,看着外面发呆。
“然哥,要不然你回家看看吧,是不是和阿姨吵架了?她都打电话给我妈告状了……”
“再说吧,最近没空。”
他这个衰鬼最好永远不回家,少见家里人才是真的对他们好。
谢然咬着烟不以为意,把烟蒂往烟灰缸里一摁,搬出个纸箱招手叫小马过来。
小马一头雾水,探头一看,瞬间目瞪口呆,那一个个码好,装了半纸箱的东西,竟然是他前段时间跟谢然提过的苹果手机。
谢然眉头一挑,笑道:“你自己挑一个,再留四个,一个给你妈,剩下三个你帮我拿回去给我姐他们,其他的给兄弟们分了吧。”
“你中彩票了?”
谢然只笑不说话。
小马高兴坏了,分完手机回来才发现谢然还在用他的诺基亚。
“然哥,你自己不留一个?”
谢然摇头,拿着诺基亚给他爸发短信。
苹果的实体店要到2014年才会开来他们这里,这半箱子手机是谢然托跑长途的朋友从别的城市买来的。
户头存款光是买手机就花去不少,但谢然并不可惜,钱和手机一样,对他来说是彻彻底底的身外之物,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好在小马只是想要个手机,要是小马狮子大开口说想要房子,那谢然死前还真满足不了他。
上辈子短短六年的时间里,谢然经历过太多事情,小马的死仅仅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他早已忘记马贝贝真正的死亡时间地点,因为事发当天谢然压根就没有跟在他身边。
上辈子和现在发生的一切有些出入,上辈子谢然压根就没进医院,而是找地方躲着谢青寄,因此小马在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很少和他见面,二人并没有机会就吵架这件事情达成和解。
那时谢然早已把和马贝贝就收债方式吵架的事情抛在脑后,小马却惴惴不安,找准机会就讨好谢然,向他求和示弱。
但谢然心烦意乱,满脑子的谢青寄,压根没把小马怪异的言行举止放在心上。那三个月里,大部分本该属于谢然完成的催债任务被小马主动揽去。
他催不来债就要挨打,挨完打后继续催债,终于在一次催债中忍不住用了极端手段,逼得穷途末路的借债人拿着棍棒,把小马活活打死,随后自己也跟着跳楼自杀了。
小马死的那天下着大雨,整理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他手机进水开不了机,拿去手机店修好以后,小马的妈妈在短信草稿箱里发现了这样一条还未发出去的短信。
他在短信中以小心翼翼的口吻这样写道,说和谢然从小一起长大,更是谢然带着他进入这行,领着他赚了大钱,他很珍惜彼此的友情。又以调皮的口吻求饶,让谢然不要再生自己的气,知道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他愿意去替谢然收债,去替谢然挨打。
只有初中文化的马贝贝一条短信八十个字,读一行一个错别字,以高达四分之一的频率,向这个世界最后展示着他大大咧咧,肆意张扬的一面。
彼时谢然跪在马贝贝的墓碑前,对着那张黑白照片上嚣张中又略带憨厚的笑容后悔莫及。
谢然甚至没有一套缜密的计划,他只是固执地,神经质般的想要替小马去死,他不知道要如何实现这个目标,只知道把小马放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想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一定会第一个冲出去,把小马护在身后。
谢然说不清楚,小马的死因究竟是追了本该自己去追的债,恰好遇上一个这样一个宁愿鱼死网破的欠债人,还是死于他按照自己逻辑研究出的,极端暴力的追债手段。
如果是后者,那谢然要怎样代替他去死,又怎样可以改变小马的命运?
这些谢然都不知道,他甚至不愿深思,这样做是否只是为逃避现实而找出的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马贝贝窝在沙发里研究新手机,没察觉谢然看过来的复杂目光。
“哥,帮我注册个苹果ID呗,太麻烦了整不明白。”小马急地挠头,又围在谢然的电脑前,看他一通操作,悻悻道:“多读三年书就是不一样。”
马贝贝初中毕业,他的好大哥谢然被王雪新拿刀逼到学校去,又多读三年高中。
谢然嗤笑一声,被小马的话逗笑了,故意道:“你看着吧,以后还会再出新手机,屏幕比这个还要大,还要薄,能当电脑用。”
“手机怎么能当电脑用,你别蒙我。”
小马死活不信,又研究他的新手机去了。
柒“依羚·午·爸-爸午九。羚”资、源:群;
外面小姐们凑进来,脸上笑嘻嘻的:“谢然,那个小帅哥又来找你了,怎么办,姐妹们可是要忍不住了。”
她们口中的小帅哥,指的就是谢青寄。
谢然有些头疼,心想谢青寄怎么又来了。
他歪在椅子上,用一种近乎无赖的口吻吩咐:“你们帮我打发走吧,就说我不在,别让他进来,他要是不走,你们往他脸上摸两把他就走了。”
谢青寄非但不近女色,还异常排斥和别人有肢体接触,被摸一下就能从头顶红到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