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了白瑛,白瑛状似梦游回来,“我就不用了,我有男朋友。”
含沙带影,戏谑十足。
连城胳膊肘捅她,“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我之前听到妈妈的电话,跟游行有关?”
天光暗沉,冯时恩的眼睛色度浅,此时竟也晦暗,“差不多,但最主要的不是这个。”
白瑛神色诡异,眼皮耷拉,又掀起,再耷拉,斜瞥连城。
这般明显,连城抓个正着,瞪住她,“你也知情?”
冯时恩笑了一声,迈步上台阶。夏风清爽,他身上飘来薄荷叶和铃兰的浅淡香气,不是香水的杂糅调配的调子,天然草本沾染而成。
连城更迫切了,林娴姿布达佩斯的住所,后院种了一整片铃兰花,院墙栽薄荷,且欧盟药品管理局09年从伦敦搬到布达佩斯。
冯时恩的项目,原来不是他公司事务。
“你又去布达——”
“连城。”
声音来自侧后方,嵌在骨血里,还来不及遗忘掉的熟悉。
连城脑子一懵,感觉无形的东西贯穿耳膜,经由神经,横冲直撞,激起她战栗,好半晌,她探头,越过冯时恩的臂膀。
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丝柏树下,后座车窗降下,露出男人浓烈深邃的一张脸。
他不知何时跨过大洋阻隔,来到几米之外。
第563章
冯时恩横跨一步,挡住连城。
“抱歉,我低估了他速度,你和白小姐先上楼。”
他身高足,微微前倾,连城整个人被纳进他的暗影。
冯时恩是光彩夺目的男人,过了而立之年,意气热烈,被时间阅历酿成醇厚温柔的浓酒。
轻易一挥发,既有世俗雄性顶级的成熟克制,兼具压倒性的气魄。
两者融合的恰到好处,强势也像宠溺,让人情不自禁顺从,生不出厌恶。
白瑛预备转身。
帽沿遮住向上的视线,连城推高,仰望冯时恩,“他什么时候来的,我妈妈知道吗?”
林娴姿作为母亲,永远不会对强迫女儿的畜生,好颜以待。当初归还录音,连城看得出,林娴姿不想罢休。
说服她的,是连城那句挣脱过去,开启新生活,她绝不会同意梁朝肃再次出现。
是以,梁朝肃能出现在这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林娴姿不知道。
要么他怙恶不改,陷害林娴姿无力阻拦。
“昨日见过。”
冯时恩余光一瞥,又遮几分,维护、隔离的姿势,距离也前所未有的近,他喷出的气息像温热搅漩的激流。
连城忍不住闪躲。
铃兰溶在衣襟袖口,薄荷藏在吐息间,连城愈发确定,他是从布达佩斯赶回来。
而且急如风火,林娴姿待客的薄荷茶,在口腔里来不及散。
“我和他谈谈。”
冯时恩沉默一顿,挺直背。
距离拉开,他身位却没让,“林姨不赞同你和他接触。”
连城知道,“时恩,我学的专业帮不上我妈妈,但我可以避免增加她的负担。”
她真诚。
他注目。
不远处树下传来车门关合声,连城侧头。
梁朝肃下了车,伫立在原地。黑色的薄风衣,黑色的西裤,轮廓也高大,也挺拔,却更削瘦了。
削瘦到,花团锦簇的初夏,勃勃生机的热闹,他置身其中,像一具从暗无天日里切割出的物件,沉寂的疏离,形孤影寡。
冯时恩面容紧绷,牵住连城的手,叮嘱她,“不管他说什么,不要答应和他离开。”
连城心底再沉。
倘若又是威迫强逼那一套,能让她答应跟离开的,只有林娴姿十万火急,大难临头了。
她不由深吸气,异样的难堪。
医生说枪伤难愈,加之梁朝肃心脏功能未恢复,一个月内都是危险期,保守估计,康复时间最低半年。
她归还录音,借此一刀两断,没想到他恢复如此快,她反倒失去抵抗他的武器。
“好。”
连城抽手。
梁朝肃一直没动作,定在原地凝望他们,极其漫长的过程。
从亲近到肢体相握,再到连城迈下台阶。
风吹斜帽沿,她举手压住,略低了头,刻骨铭心的面容遮掩起来。
身上色彩鲜亮,如视频里那样,穿了明艳照人的裙子,裙摆如波浪翻滚,四年前的光彩飞扬浓墨重彩回到她身上。
一步一步,愈发近,鼻翼蝶翼红斑,两张毒网似得,迅速捕捉梁朝肃的视野。
他大步朝前,连城原本估着距离,预备停下,他猛一接近,胸膛堵在眼前,无法形容的涩苦,像无孔不锥的碶子,填充她鼻息。
“梁——”
男人捧起她脸颊,一双手冰凉,眼睛同样冷岑岑,压低的眉头,眼底有遏制不住的涩楚。
第564章
连城恍惚一瞬,拽下他手,“你又做了什么?”
“疼吗?”
红斑狼疮是系统免疫性疾病,红斑只是表象,最常见还有关节肌肉的阵发性疼痛,严重会引起偏头痛,幻觉,焦虑症。
连城本来应对他,根根神经整装待发,以为剑拔弩张的阵前诘问,因为他从不找理由,要么不说,要么单刀直入要挟她。
这会顿一下,才盯紧他神情,“我疼不疼,你会对我妈妈罢手吗?”
“夫——连城小姐,您误会梁先生了,我们什么都没做。”
梁朝肃斜瞥过去,萧达记起正事,绕过车头,直奔大厅。
冯时恩防备他,拦在阶下。
萧达看白瑛。
白瑛大概猜出他目的,咬着牙根,眼下就是做单选题的时候了。
“我不帮你。”她双手皆摆,望着冯时恩,眼神传递她特别清白,“萧达,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你别交叉弄混了。”
连城回过头,绷着平静,问梁朝肃,“你要干什么?”
梁朝肃眼皮垂下,阴云天,他眼眶浓积阴影,连城近在咫尺,看的一清二楚,依旧觉得他深沉。
“取你的配型数据。”
连城不知想到什么,梗住,身后混乱乍起,萧达用了招数,硬是一拖二闯进去了。
连城攥住手,没跟去,她目光平视,投在梁朝肃左胸膛,腰腹。
“你从前说,如果我有需要,愿意换心脏给我。”
连城声音比夏风要轻,“我不需要。”
隔着衣衫,他胸膛隆起肌肉的脉络,腰腹线条也紧绷,看来体魄底子还在,病愈就能重回矫健。
“我心脏左心室受损,达不到移植条件。”
连城神色凝固,“其他器官也是,也不需要你帮助肾源匹配。”
梁朝肃沉默,半晌,“因为我的东西,都臭不可闻,让你觉得用来恶心?”
连城不妨他这样问,也沉默了一下。
“你回国吧。”她突然垂头,又深吸口气,“你证明了四年不是玩弄糟践我,我——”
“我把账消了,不想后悔把录音还给你。”
梁朝肃一顿,抿了抿唇,俯首盯着她。
渔夫帽颜色艳得扎眼,烙在他眼底,他整个人异常隐忍。
仿佛千言无语,筛肠过肚,只能出口一句。
“你彻底认同,我对你的感情。”
连城心脏不可抑制抽搐。
她避讳回忆冰岛,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灼烫的直白,但绝不超过一只手。
她无法再像以前,猜忌讽刺他。
“是认。”
连城左右环顾,这家私立医院面向权贵豪富,停车场在靠近后门,名流一向注重隐私,走贵宾通道,正厅这里反而没人。
连城还是挪两步,换到小花园藤本月季丛后。
梁朝肃没有异议,缓步跟着她。
“但不同,你在香江别墅问,和你有没有一分可能。”连城尝试心平气和。
“不提兄妹在前,那种开始,那种过程,不是认罪,几倍偿还就可以抹煞,我永远无法接受有一天和你同床共枕,还是我心甘情愿。”
梁朝肃注视她,竟比她镇定。
“我知道,千算万争,做成一件从开始就万劫不复的傻事。”
连城怔住,望着他。
第565章
梁朝肃风衣是单薄春夏款,里面白衬衫,敞着领扣,喉咙那道横向长疤也愈合,泛着嫩粉色。
梁家祖上有德国混血,五官轮廓早熟锋利,或许是他削瘦的缘故,线条越发硬朗,东德盖世太保的极端阴郁,冷酷。
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把不会动摇枪口的坚固利器,一块风吹雨打里冷森的石头,让人因无可奈何而生出恐惧。
连城咬了咬牙,“梁朝肃,别执迷不悟。你有超乎绝伦的能力,魄力,商场上所向披靡。苏成怀,萧达,何记年他们忠诚追随你,无条件遵从你,你明明有瑰玮的人格魅力,为什么要在感情上,做一个走火入魔的堕落者,毁尽一生。”
梁朝肃仍镇定,只是问,“你说这些,是衷心对我产生一丝同情,还是话术,为我得到你的心软,而选择退让,驯服我不对林娴姿下手。”
连城情不自禁张了张嘴。
一阵急风卷过花架,粉红,淡黄,嫩白,花瓣激荡飘飞,刮到连城眉目,落在她嘴边。
迟迟没有答案。
梁朝肃垂眼,抬手替她拂去异物,敦厚手掌抽离,又像恋念,重新贴着她脸颊。
“我没对林娴姿做什么,她去欧洲肾移植协会疏通关节,保证你配型顺畅快速。”
他掌心清爽干燥,指节粗粝,摩挲连城,她没躲,一动不动。
梁朝肃目光幽暗而沉郁,看破她沉默背后的怀疑。
“按照她计划,应该后天去,我拜托国内一位主任,动用人脉,提前促成见面,这不算下手。”
连城眼瞳瞪大,先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缓解她躯体的僵硬,眼底的忌惮,空气中花香弥散,仿佛这一刻才浸染她。
是活过来的柔软,有舒适的心情,也有了力气,开始后退一步,挣脱他的抚触,接近。
梁朝肃手指蜷缩,垂下手臂。
大厅前,萧达已经回到车边,与冯时恩争执什么,白瑛跟在最后,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干巴巴指责。
梁朝肃转身,绕出花架。
他脊背宽阔,瘦了,威严的气场仍旧无法忽视,可到底比从前彪悍的伟岸,少了许多东西。
健康,生命力......
连城五味杂陈,难以描述的滋味。
“梁朝肃。”
男人停住,转头回望。
连城冲动喊他,喊了立即后悔,嘴唇嚅嗫许久,还是开口,嗓音细细地,像要藏在风里。
“我讨厌说谎,不喜欢骗人,以前常有,现在不想说了。”
刚才,不是话术。
梁朝肃眸光微动,连城以为他要再提形势,两人关系。
他问,“疼吗?”
连城愣住,反应过来,“疼,也不疼。”
她解释,“夜里疼醒的时候,妈妈总陪着我,梁朝肃......你别害她。”
打着旋的花瓣擦过他的眉眼,连城这一瞬看不清他神情,等再凝目细看,他已经转身。
大步走向车辆,驶离医院。
冯时恩匆匆过来,白瑛像一只总算能回巢的小鸟,扑棱棱比他迅速,迎面抱住连城,检查一番,大舒口气,叽叽喳喳问。
“你骂他了?还是交换了条件,他怎么这么轻易就走了。”
第566章
冯时恩立在两步外,四目交汇,连城挤出笑,“什么都没答应,也什么都没交换。”
不可置信,白瑛喃喃自语,“梁疯不疯,他改悔了?”
冯时恩观察连城,她帽子戴的端正,发丝微乱,被风吹的乱,手脸皮肤也白皙如初,没威胁,也没暴力争执的痕迹。
他意有所指,“他没有提别的?”
连城摇头,“没有,他只说没有对我妈妈下手。”
冯时恩望一眼白瑛,她眼珠摆动,两人默契略过,带连城回病房。
连城迈步上台阶,“但他明目张胆让萧达取走我的配型检查报告,医院有他的人吗?”
冯时恩脸色不太好,“是我请来的斯奈德医生,梁朝肃在香江时就联系过他。”
连城记得,斯奈德是专攻狼疮肾的医学大拿,若梁朝肃那会儿便有联系,他早知她病情。
所以在香江才慌乱,催促,不肯拖延,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白瑛瞄见,一时误会,“你别慌。我打电话给林姨了,林姨不算惊讶,只说让他拿,肯定是有对付办法。”
连城一顿。
“我妈妈有没有告诉你们,她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