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回来的楚晚宁看着这一人一狗,总觉得有种诡秘的阴谋气息在他俩之间流窜:“……你们在干什么?”
踏仙君赶紧岔话题:“本座的后宫如何?”
楚晚宁道:“你的小翠和小红死了。”
“!!!”踏仙君大惊,“什么?!!”
“昨夜暴风雨,你种在南山坡的湘妃竹和红海棠全给吹倒了,我之前说了让你不要种在岩壁迎风处,你不听,只能给你下次长记性。”
踏仙君顿时伤心了,他不干了。
那是他刚刚归隐南屏山时,兴冲冲拉着楚晚宁一同种下的草木啊!虽然他一直为了捉弄楚晚宁,管那些花草叫做他的后宫,但后宫里也不止妃嫔,他其实是悄摸摸把他们合种的树木封做公主、皇子的。
现在他们的孩子居然夭折了,这还得了?
“不行!本座要去看看!”
“看什么。”楚晚宁一看逗他他还当了真,立刻拉过他,对他说,“我施了法术,已经把断了的花草都续接回去了。”
“都接好了?”
“都接好了。”
踏仙君盯着他,过了片刻,楚晚宁未及反应,就被他忽然张袖,蓦地牢牢一把抱住。
“……”楚晚宁冷不防被环住腰抱了个满怀,怔忡又无奈地笑道,“你这是干什么……?”
踏仙君坐着,楚晚宁站着,踏仙君的头抵在楚晚宁的腹肋处,想蹭一蹭,又放不下面子,最后只闷声道:“本座……本座高兴。”
这才是楚晚宁的心呢,会心疼他期待满满种下的花草树木被风雨摧折,一言不发地替他将它们救活。枯木逢春犹再发,他这颗曾经委顿凋零的心,也终于在楚晚宁的陪伴下,逐渐有了鲜红的颜色,有了血、热和爱。
他也终于能小心翼翼地走到光明里。
为了让光明多照一点给自己,少照一点给墨宗师,踏仙君愈发坚定了自己要解开墨宗师贺礼之谜的决心。他脑子不好,和活得很清醒的墨宗师不一样,死活不肯承认他俩本为一体,所以墨宗师对另一个自己毫无敌意,他却每天都在脸红脖子粗地和墨宗师较劲。
踏仙君以“本座今日心情甚好,本座亲自来做饭”为由,把自己一个人悄悄摸摸地关在小厨房里,开始研究这只心想事成盒。
人界帝君的阅历告诉他,只要能够打开这只盒子,墨宗师的秘密就会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但问题是这盒子严丝合缝,究竟怎么样才能开呢?
——
“盒子开门!”
没用。
“你想开了!”
它依旧自闭。
“给你看看本座英俊的脸。”
盒子纹丝不动。
踏仙君试了各种各样的说法,全都不得解,最后他有些狂躁了,竟掌凝红光打算来硬的,欲将之一劈两半!
他蓦地一掌狠劈下去,只听得哐当一声!
盒子下面的板凳碎了。
但盒子居然还很完好。
“可笑,本座还不信这邪了……”踏仙君恼怒道,召出佩刃对着它横劈竖斩一连二十余刀。只是无奈他身在厨房不能随意释放灵力以免房屋炸毁,所以力量施展不出万分之一,劈了半天,盒子仍安然无恙。
反倒是外头楚晚宁敲了敲门:“墨燃?你在干什么,里头怎么这么大动静?”
“……剁馅!”踏仙君随口胡诌道,“做馅饼!”
楚晚宁顿了一下:“冰鉴里还有前天剩下的,我之前包抄手没有用完。”
“行,知道了。”
应了声之后,踏仙君却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啊!楚晚宁又给墨宗师包抄手?!
他怎么没有!!!
这一想,更气了,觉得更加不能放过墨宗师,断不能让对方于生辰日再邀一功!那个伪君子,卑鄙小人!
与他争宠?何其不自量力!
踏仙君眼中蒙上一层晦暗,他盯着那盒子,细长修匀的手指摩挲着上头粗糙的纹理,心中冒起坏水。他想,要不然……干脆把这盒子丢到悬崖下头去……?
不就是个生辰礼物吗?他大可以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给楚晚宁寻到一个更好的。
他是踏仙帝君,他要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东西,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虽然他是厌极了从前高高在上贵为君王的日子,爱极了重回凡尘的温暖,所以没事总喜欢乔装打扮,去山下闻嗅那人间烟火,甚至觉得自己偷偷伪装成“苟宗师”去打杂赚来的钱两,比当时在寂冷深宫里,别人战战兢兢跪伏着呈上来的稀世宝物要珍贵的多,有意义的多。
但这般凡俗的甜蜜虽好,他却不愿表露自己的喜爱。
踏仙君是要脸的,尤其为了把自己和贫寒的墨宗师区分开来,他哪怕心里偷偷爱死了农家的白菜煮豆腐,他也要哼哼唧唧地假装自己最爱的仍是大排场,是山珍海味。
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威风,偶尔也是有好处的。
比如踏仙君坚信,只要自己冒着被楚晚宁抽死的危险,嚣张地重出江湖,四处搜刮珍宝,他就一定能迅速找到那种奢华精致上台面,新颖别致有内涵的贺礼!
一定的!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扎根之后,踏仙君站起身,打算把木盒收好,下午找机会带出去扔掉。
然而想归想,真的要这么做了,他复苏的良心还是有些不安起来。
……那、那这样楚晚宁就少一个礼物了。万一本座找不到更好的怎么办?万一楚晚宁真的很喜欢这个盒子,被本座毁了,岂不是……呃……岂不是要来和本座闹?本座如今任他专宠于前,他要真的闹了,那该如何是好?该怎么哄?会不会哄也没用?
这样想着想着,居然又有些忧愁起来。
自古无情帝王家,帝王一旦有情了,就只能沦落到和爱人去过家家。
居然连这么点小事,想到楚晚宁或许会不高兴,他的心都硬不起来了。
本座没出息啊!
踏仙君在心里长叹一声。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木栅小窗边有一个白乎乎的身影一晃而过。他心知有异,立即抢过去,但那东西跑得极快,他只来得及瞧见一盏被白尾巴托着的小蓝灯,并未看清它的全貌,它就已经消失在了草丛里。
唯窗子的木栅栏缝隙间,塞了一张卷好的翠绿荷叶。
……年糕怪!!
踏仙君脑中灵光乍现,陡地激起了两天前属于另一个自己的奇遇回忆。
他立刻抬手把年糕精留下的荷叶抽出来,借着窗外洒进的阳光抹平一看,不禁大喜,可大喜之后又旋即大怒。
踏仙君怒极自骂道:“墨微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嘲讽本座!”
只见在那张荷叶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帝君好!我是只拼客帝君人格的年糕精,我从村里偷偷跑出来给帝君报信。这是心想事成盒,里头有一片世外仙境,开启咒诀是墨宗师人格定的,叫做‘送黄金实在太愚蠢’,我只能帮您到这里了!加油!!!您能行!
踏仙君虽然不知道“拼客”是什么意思,感觉是这个妖没有学好凡人官话,言语中还夹杂着妖族词藻,但他以自己机智的头脑融会贯通,联系上下文,便明白了对方一定是在夸赞自己。
这只年糕很好!很识时务!他打算事成之后,封它为南屏山一品大员!
踏仙君这样想完,顿了顿,为了办成大事,压下被另一个自己鄙夷的屈辱,咬牙切齿地对那木盒念道——
“送黄金,实在太愚蠢。”
一道金光闪过,厨房里的踏仙君消失了。
他也进到了心想事成盒里。
第347章
番外《争宠(五)》
踏仙君进去的时候,
糕霸天正坐在墨燃建了一大半的山水田园里,
嗒嗒迈着小短腿儿追蝴蝶。
听到声音,
它一下子扭过头,
由于刹得太快,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摇摇晃晃站住了,
糕霸天伸出小爪爪整顿自己脑瓜上的荷叶,
嚷道:“哎、哎哎哎——小骚年,你、你总算又来啦,
我可无、无无聊死喽!”
踏仙君盯着它,只看了片刻,下了个结论:好憨一只年糕门卫。
就把目光转开去了。
接着,他便用那一双犀利的眼眸将这处居所来来回回打量了个彻底。
世外仙境还没竣工,不过也只差一点点了。踏仙君完全能领略到它的雅致精美,飞扬着晶莹光点的花田,
栖坐在花蕊间弹琴吹笛的小妖,金色的流水莲池,古藤缠绕而生的树屋,
院子里的贝壳夏榻……
踏仙君越看脸色越阴森。
他懂楚晚宁,
楚晚宁看上去严肃正经,其实很有一颗好奇之心,
对于此类稀奇古怪不属于凡尘的居处,楚晚宁定然是喜欢的。
唯一导致楚晚宁不喜欢的可能,那就只有——
他转头,
瞪向糕霸天。
薄唇一启一扣,森森然问道:“此地售价可贵?”
糕霸天此时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人的性情已然大变,有些迷茫地:“傻、傻傻傻……”
踏仙君长眉拧皱,忽然一把将之举起,扼于掌中。
“咿——”
“你骂谁傻?”
糕霸天手里捉蝴蝶的网兜都掉了,在踏仙君的扼杀下两眼翻白,颤抖着小腿儿凄凄惨惨地把自己并不标准的官话给憋标准了:“啥、啥情况?”
踏仙原来是误会一场。踏仙君冷哼一声,五指略松,把小妖怪丢回了地上。糕霸天摸着自己的脖子,重重吐了口气,抬头瞅着这人明显布着阴霾的脸,忽然觉过了味儿来。
嗷?!这不是墨宗师啊!
他们年糕村都知道墨燃性情会每隔三日切换一次,它是被流放久了,所以居然把这码子事儿给忘了。眼前这位气场凶神恶煞,暴戾恣睢,哪里是前两天和蔼可亲温柔善良的墨宗师,分明是……
“啊!!!”糕霸天发出一声惨叫,爬起来就准备逃,“救命啊!!他来啦!!!他带着不归来啦!!!”
竟都吓得不口吃了。
糕霸天两只软乎乎的年糕腿奋力地迈着,闭眼卖力跑了半天,眯开一条缝隙往外看时,才发觉自己居然还待在原处。
“……”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踏仙君已施法变出了一道灵力笼子,状似滚轮水车,它在里头和仓鼠似的跑了半天,竟哪儿也没有去成。
糕霸天咽了口口水,颤巍巍地回头,窘迫而惊恐地。
“弟、弟弟……”
“你找死吗!”踏仙君勃然大怒,“谁是你弟弟?”
“帝、帝君好!”
踏仙君再次:“…………”
为了苟活,糕霸天很快屈从在了踏仙君的淫威之下。它向帝君事无巨细地讲述了心想事成盒相关的所有事情,并且告知了他那个他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此地花费不、不不不贵,便宜!”
踏仙君陷入了沉默。
不贵,不浪费,又有心意。
对方送了这样的礼物,自己如何比得过?
……妈的,幸好被他提早发现了,不然晚宁生辰就在眼前,墨宗师若真的打了这张牌,那他可就输定了。
踏仙君心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自己必须趁时候还早,把这场子拆了重盖!
他英俊的脸上闪动着模糊阴影,一边盯着墨宗师搭建的山水居所,一边听着糕霸天的叨叨。
糕霸天解释道:“外、外头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和我换材料,别看则里很漂亮,其四现在这些建材也不四最好的啦,您前两天送来换物件的,都四一些不太兹钱的。”
“哦?是吗?”踏仙君道,“但这花海看起来很值钱。”
“那四赠赠赠品啦。”
踏仙君又指着池塘:“这池子看起来也不便宜。”
“那四用您送来的最好的东西换的。”
踏仙君竖起耳朵:“最好的东西?”
“四啊。”
“什么东西?他给得起的,本座也一样给得起,你尽管说。”
糕霸天闻言,小眼发亮:“赠滴吗?……那,那那那我们喜欢次楚仙君做的焦炭!”
“……”
他错了。
这世上有一样东西,确实是他近乎偏执,注定给不起的。
那就是楚晚宁做的菜。
墨宗师在这方面和他不一样,那个人格没有经历过前世巫山殿的活死人岁月,没有在那窒闷的寂寞里,如此疯魔地思念过那些并不可口、但蒸腾着人间热气的菜肴。所以墨宗师对楚晚宁的手艺,从来不是一种病态的占有。
相反的,墨宗师一直很想让师尊的厨艺被更多人,或者山林精怪所认可,这样楚晚宁就会很高兴,晚宁高兴了他也高兴。
所以他听到糕霸天喜欢吃楚晚宁做的焦炭,其实是非常愿意分享给它的。
但踏仙君不一样。
踏仙君就像饿了十年穷了十年的人,报复性地霸占着楚晚宁所有的烹调食物,哪怕再难吃,他也会如饥似渴地咽下去,吃得胃疼了,也死活不愿意和别人同享。最夸张的是有一次楚晚宁闲来无事包了五张竹扁的抄手,原本想着是放起来慢慢吃的,够吃半个月。
结果踏仙君知道自己第二天就要切回另一个状态了,为了不便宜另一个自己,他居然真的就在子时来临之前硬生生地把半个月的抄手都吃了下去。
然后害墨宗师在床上躺了三天。
所以听到糕霸天居然垂涎于此,踏仙君立刻怒道:“你想都别想!楚晚宁做的焦炭也只有本座可以吃!”
糕霸天含泪望着他。
“哭也没用!”
糕霸天凄惨地拿小爪爪揩眼睛:“呜呜呜……”
帝君果然是坏、坏东西!
既然焦炭不能拿来置换,踏仙君就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