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四年对于林妘而言就是逃离的关键。
这些是她在那段黑暗的时光想清楚的事情。暂时的妥协不意味着永久的顺服,逃避爱人的痛苦反过来成为埋在心里叛逆和抗争的力量,如果她一直受制于他们,那她永远无法守护好她的边界。
现在是面对她唯一愧疚的人的时候,她想无论如何这次也要给这段戛然而止的爱恋一次好好的解释和告别。
“女士,目的地到了。”司机阿姨提醒她。
漫无边际的思绪就此打住,林妘打开手机给她付了钱。余光瞥见手机左上角的时间显示:18:40。
她打开车门,靴子踩在地面有了实感。
冷空气迎面吹来,呼吸间的二氧化碳变成了白雾,看起来真像是烟雾缭绕。林妘在心里调侃自己。
她的视线自然地聚焦在前方一百米的建筑物上,暖黄色的灯光驱散了凛冬的寒冷。手心慢慢冒出了冷汗,林妘松开攥紧的五指,冷意瞬间侵蚀了刚刚聚拢的热气,让她略有发散的思绪又重新聚焦在当下。
有……一年多没来过了。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未知和重逢一样让人心跳加速,有恐惧,有害怕……也有期待。林妘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再次成为临阵脱逃的人。停滞已久的脚步终于迈向了那间屋子。
屋子门口还保留着前几天过圣诞节而装扮的圣诞树,彩色的丝带在空中飞扬。林妘推开玻璃门,热气夹杂着甜品的香味迎面扑来。她还记得,原先门口有一只店主养的布偶猫,不知道还在不在店里面。
“喵呜~”说曹操曹操到。
“姜饼,你真的在啊!”林妘惊喜地看着跳到前台上的姜饼,她捂着嘴笑,小家伙比一年之前长大了不少,油光水滑的,看来这一年她过得很不错。“哎哟,真是长胖了不少~”
“喵呜~”小姜饼傲娇地舔着爪子,蓝色的眼珠看起来无辜极了。
林妘把食指放到姜饼的鼻子前,想让小猫熟悉一下她的气味,然后摸一摸它。
但姜饼下一秒站起来,蓬松的尾巴束得高高的,娇气地“喵呜”了好几声。迈着猫步往前面走,跳了出去。
“欸,小姜饼你真是……”林妘郁闷地转身,只看到姜饼跳到了一个女人的怀里。视线往上,林妘的声音顿住。
重逢来得毫无防备。
时隔一年,那张熟悉的面庞再次浮现在视网膜中,林妘表情空白了一瞬,甚至忘记了做下一步反应。眼前一幕好相似,从前穿着校服的夏柏姮也是这么抱着小姜饼,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和穿着校服的女孩不断在记忆里更迭,最后停留在了那双沉静温柔的眼睛里。
她们不只说过要永远在一起,还说过也要养一只像姜饼一样的布偶猫。
“好久不见。”夏柏姮抱着姜饼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姜饼窝在她怀里亲昵地用下巴蹭蹭她的手指,学葫芦画瓢般地朝着林妘也“喵呜”了一声。
“好久……不见。”林妘重新扬起完美的笑容,回问。
夏柏姮看着女孩的笑容,眼眸一暗。太客气了……这个笑容。她的手指挠着小姜饼的下巴,看着怀里的小猫发出熟悉又舒服的“咕噜咕噜”的呼吸声,在心里苦笑,可是和眼前的女孩却不再复从前熟悉的相处模式。
她摸了摸姜饼的背,和她说:“小姜饼,等会再来找你玩哦。”然后就把姜饼送到了前台上,重新回头找林妘。
“我已经定好桌号了,一起过去吧?”
“好。”
时间刚好晚上19:00。
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林妘看着身前的人走的方向,她抬眸注视了那个方向——那个她们一来这家咖啡馆就会预约的位置。
是熟悉的位置。
“喝什么?”夏柏姮拿手机扫码点单,看向对面的女孩。
“不用了,我自己来点吧。”林妘婉拒,事态好像朝着她料想过的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视线再一次交集,林妘狼狈地垂下眼眸,盯着手机屏幕,面对这个她心有亏欠的女人,她没有很强的底气。可是……不能有太多交集了。这次一定要谈清楚……
林妘的手指划了又划,最后点了一杯焦糖拿铁。
“妘妘,我们之间一定要这么生分吗?”夏柏姮苦笑,她放不下眼前的女孩,这一年尝试了无数次,可所有尝试最终指向失败。她想她该怨恨眼前这个不告而别的初恋的,可是怨恨最终化成了痛苦的思念和执念。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说分手?
她是做错了什么吗?
0020
20.只有体面才值得被爱
对面女孩的苦笑和低落让林妘重新感受到了窒息,她怎么这么烂,把另一个好女孩折磨成这样……无措、愧疚和心疼一并涌上心头。强烈的情感让大脑停摆,能够说出口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我……”
对不起,她就是这么个烂人。
女孩的眼泪总是先言语一步。林妘自嘲,她果然还是把重逢搞成了最糟糕的样子,拿出衣兜里早就准备好的纸巾擦干眼泪。她深吸一口气,咽下那又隐隐作祟的懦弱。
“柏柏,当初我提分手确实另有隐情。你……你应该也猜到了,确实是家里的原因。是我爸妈发现了我们之间的恋情,然后和班主任办了休学在家复习的手续。”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告诉我这些?”夏柏姮望着对面的女孩,眼泪也流了下来。她猜到了是家里的原因,可是……她们可以一起熬过去啊,等大学再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林妘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她想到了她一定会问这句话。而这句话意味着她要把与生俱来的阴暗与不体面全然披露给她所爱的人。17岁的她无法接受这种狼狈,选择了逃避和失联。
18岁的她终于在时隔一年后说出了那晦涩的心理:“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他们认为我们是肮脏的同性恋,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父母从来没爱过我,因为我不想在爱的人心里是条可怜的丧家之犬……我想在你心里是完美的,快乐的,体面的。”
夏柏姮闻言心疼不已:“妘妘……我……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你。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女孩。”
林妘的泪更是汹涌,她怎么这么傻,她都这么伤害她了,怎么在她心里还是最好的女孩?她宁愿她骂她怎么这么自私地一意孤行。
她这个烂人怎么配?
“我不配……我不配。柏柏,我们放过彼此吧,你值得更好的女孩。”
泪眼朦胧中,仿佛初次搭话的那个盛夏傍晚,那个少女逆着光给她递纸巾,问她还好吗。她只是偶然地无法承受来自原生家庭的痛苦,稍稍卸下面具就被她碰见。
爱上夏柏姮是因为她见过她没有伪装的样子,离开夏柏姮也是因为她需要在爱人面前维持一个体面的样子。
为什么在爱的人面前也要伪装?
因为她从未接受过如此不堪的自己,她总是习惯了伪装,她只爱那个伪装得体的自己,也只想让夏柏姮爱那个伪装过后的她。
只有体面才值得被爱。
父母的阻挠让她彻底看清了自己处在如何狼狈的处境里。她是那个从小生活在他们掌控之下的女孩,在腐烂的土里怎么会种出健康的花呢?灵魂畸形的人怎么能玷污灵魂健康的人?
逃避和遮掩才是她这种烂人的惯用手段。
如今,她也把这样的自己全然暴露在了夏柏姮面前。
林妘望着对面的女孩,如释重负。她终于把这些话告诉了她。
夏柏姮不曾想过,原来林妘身上背负着这么重的心里负担。和她在一起、和她相爱……让她感到这么痛苦吗?女孩的笑靥如花、亲昵的肢体触碰一幕一幕如同走马观花浮现在眼前。
她真切地感到了无助,从小稳定的情绪变成了瘫痪的系统,不知到如何反应。这一刻夏柏姮也感到了迷茫,两个人的相爱不仅仅意味着两个人从心动到在一起,还意味着两个人带着过去的经历总和在一起,包括原生家庭。
过去……妘妘确实很少提及她的过去。她会爱那个带着伤痕的林妘吗?
她这一年对林妘的思念,到底源于未竟的初恋遗憾而生发的执念,还是完全源于真切而坚定地选择她继续作为自己的爱人呢?——那,建立在不完全了解上的爱,又是真的爱吗?
“柏柏,你不用多想。我想我也说清楚了,祝福你找到和你更相称和健康的女孩。”林妘望着对面发呆的女孩出声。
长痛不如短痛。
就这样吧。
“你又要走了吗?”
“嗯。”希望你也向前走,忘掉这段糟糕的初恋。
“如果我还喜欢你,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不会了,我不配你的喜欢。”看到你,我就会一次又一次想到自己的懦弱。
“那……你会喜欢上别的女孩吗?”
“不知道。”先学会爱自己吧。
向前走吧,她们都向前走吧。破镜不能重圆,她也不想继续伪装体面的路径依赖。林妘在心里衷心许愿。
——
感官的快感和麻痹往往能够暂时让人忘记精神上的痛苦。酒精、香烟和性,常常就是这样的捷径。
林妘下了出租车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出租屋楼下的一家酒馆。
寻了一个最阴暗的角落,点了几杯最烈的酒。
烈酒滑过喉咙留下的灼烧感那么真切,胸腔开始发热。不好喝但管用,酒精迅速侵蚀着大脑,眩晕遏制住那些胡思乱想,不想过去也不问将来,就只沉浸在当下的酒里。
她放下酒杯,撑着下巴盯着眼前的白墙发呆。白墙……也不白,上面零零星星地写了几个句子。她努力聚焦视线想要读懂,却只得到模糊的重影。怎么那么容易就醉了?
一杯见底,思维运转得越来越慢。
……
不远处的沙发上,余轶和蓝栀怡进行着第二次会面。
“哈哈哈哈哈,我有老婆了嘿嘿嘿嘿嘿。”蓝栀怡笑嘻嘻地向好友宣布着喜讯。抿了口酸酸甜甜的酒,得意地挤眉弄眼。
余轶:“……”真是欠,这贱兮兮的表情。
想到了自己有点烦的感情状态,身边的气压都低了一分。
“欸,你咋回事,你上次和我说你女朋友的事我好歹给你捧了个场吧。”蓝栀怡指指点点。
“……我没有女朋友。”余轶闷闷地回。那是她的炮友,虽然好像……现在她对她的感觉有一点不一样。
“……?你上次不是说她在你床上吗?”蓝栀怡回忆了一下,肯定上次余轶说过这句话。都在床上了,还不是女朋友是什么。
“她是我的炮友。”余轶一口饮尽杯中的酒。
“什么?!炮友?!”蓝栀怡失声。等到意识到这个词好像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传播,又捂住嘴,一副十分震惊的样子。
林妘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迟钝地偏头看了看。以为又有什么狗血事情在酒馆里发生……但视线聚焦失败,眼前都是重影。
余轶刚想骂发小,张嘴却顿住了。她的视线从发小张扬的蓝发旁穿过,落在了不远处那张熟悉的脸。
红扑扑的脸颊,迷离的眼神。那真是她最近烦神的对象、她的炮友——林妘。
她怎么也在这家店里,看起来……好像还醉了。
0021
21.你好像仙女
余轶起身来到林妘身旁。
阴影笼罩着林妘,她看着白墙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第二个影子。用迟钝的脑子想了想,好一会儿才想明白……第二个影子……第二个人,有人在她身后。
她撑着酒桌边缘,侧身往后看。啊,是有一个女人站在她身后。嗯……?她好像也没叫服务员点单吧,难道是她点酒的时候没付钱吗?
“林妘?”余轶试探性地问眼前的女孩,虽然她基本确定她就是林妘。但万一世界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以防万一,还是再次确认一下。
“嗯……你认识我?”林妘后知后觉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