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
陆陆续续有人从办公大楼出来,钟钰看了很久,直到熟悉的身影映入瞳孔,他默默戴上口罩跟上。
没走几步,下雪了。
钟钰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很大很柔软的六角雪花片到了手里,融成了水,不见踪影,只留下发凉的触感。
一点也不浪漫,不温馨。
他觉得自己于纪婉卿,就像是雪花,
纵然倾心想触及,到败露的那天,什么都没了。
“婉卿姐喜欢我,不会不要我的,她答应过的。”阿钰说着。
“她喜欢的是阿钰。”钟钰答着,“阿钰,是钟钰吗,不是的。”
刻在血肉里的自我厌恶,被遗弃过一次,费劲千辛万苦捡拾起残破碎片,勉强拼凑出人形。
他重新活过来的契机,有一个俗气的说法——缘分。
但好的才叫缘分,上天安排的最大,不好的,那叫造化弄人。
钟钰替纪婉卿摆脱了周立诚,可他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新的火坑,更难缠的火坑?
曾以为治愈的病,死灰复燃,烧灼理智。
说到底,他怕的从来不是纪婉卿不要他,是在尝到有心爱之人陪伴的甜蜜滋味后,一旦剥离,他会做出什么,万一伤害到……
没有万一,即便是千万、亿万也不行。
根本不需要权衡,钟钰当机立断选择躲起来腐烂,回归最初安静的背景板。
像之前早就偷偷做过无数遍的样子,踩着雪地里纪婉卿留下的浅浅脚印,一个一个覆盖上去,走她走过的路,见她目之所及见到的景色。
纪婉卿看了眼烤山芋,他就上去买几个山芋,没忘跟摊主说谢谢,婉卿姐教过他要礼貌。
纪婉卿看了眼糖炒栗子,他赶着去买了一袋,又听摊位上有女孩子跟身边男朋友撒娇说要剥好的。
钟钰不曾剥过,边走边剥更是不方便,起初几颗坑坑洼洼,他自己吃了,到后面剥得完整才小心翼翼装进额外要的纸袋里。
栗子抛入纸袋的声响,随着逐渐增多的重量体积,由空荡到盈满。
而他一路随行,任绒雪白头。
69·
一个小时内
19:00,酒店门口
纪婉卿喝完奶茶,整个人暖起来,她好心地把烤红薯分给了“外送小哥”应莲。
“老子难得轮休,啊,大老远赶过来,这就打发……”应莲颇为嫌弃地捏捏红薯,随即惊喜嚷道,“欸,红心的。”
嚷嚷归嚷嚷,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他顺手把红薯掰开递一半给纪婉卿。
纪婉卿没接,她吃得太多怕不消化。
“吃饱了,才有力气揍来福哥。”应莲笑容恶劣。
“好的,旺财弟弟。”纪婉卿抿抿唇。
她过去以为应医生和钟钰关系不好,才多番挑衅,现在明白了,另类的关心则乱而已。
19:05,十一楼过道
钟钰换了身干燥方便行动的衣服,从消防通道避过监控达到目标楼层。
他步伐很轻,甚至没有惊亮感应灯。
“明明没胖,跟以前一样轻盈、矫捷。”黑暗里,钟钰咧开白牙,眼里有清澈笑意。
在心里复述着,钟钰掏出手机,点开了和纪婉卿停留在几天前的对话框,为防止留下指纹痕迹,他手上戴着战术手套,打字速度稍慢。
拇指游弋到发送键上,又很快挪回来,长按删除。
珍惜地收好手机放进衣服内层口袋,钟钰悠悠抬起头,看向房间牌号,手摸往靴侧附属口袋取出小刀。
19:25,酒店大厅
前台小姐说,王先生很早就在楼上等了。
说话时,公关式的假笑里有一丝轻视,和不可轻易窥见的怜悯。
纪婉卿当没看到,拿过备用的房卡,转身时不经意看到大厅里跨年的倒计时显示屏,才猛地意识到,今天是旧年的最后一天了。
她向来没有节日概念,又被钟钰闹得心慌意乱,情有可原。
“元旦快乐。”纪婉卿轻声跟前台小姐说着。
前台小姐一愣,僵硬道谢,她局促地交握着双手,内心饱受煎熬,最终仍是开口叫住了纪婉卿。
“人多,有四五个。”
纪婉卿明白过来其中意思,脸短暂发白。
“四五个人,阿钰打得过吗?”纪婉卿给应莲发信息。
“人数在三位数以下,来福哥都不用动脚,如果不满足人数要求,动了脚,非死即伤。”
19:25,1109房间内
“剩半个小时不到了,想想就很期待啊。”狗腿子甲倒酒,五官因过度猥琐的表情蜷缩挤成一团,令人作呕。
“王哥有本事。”狗腿子乙恭维。
“这算什么本事。”王长志轻慢地摇晃酒杯。
他前段时间找人想调查一下钟钰,结果什么都没查到,不仅如此,还被警告一通,让他不要招惹不该惹的人。
“一个来路不明的乡巴佬。”王长志一口喝干红酒,砸碎酒杯,“老子就惹了。”
在场几人连声附和。
“王哥,要不要玩点花样?”有人掏出个药瓶,阴恻恻笑着,“就怕动静太大,被听到。”
“放心,这里房间隔音效果特别好。”王长志酒意上头,根本不在乎,他就想出一口恶气,好好报复报复那个姓纪的小婊子。
倒是巧啊,男朋友不见了,她就立马来攀老子,果然是假清高。
“倒酒,倒酒,开一瓶新的!”王长志站起来,大声叫道。
他没有想到的是,伴随着红酒瓶塞弹开的,还有房间门锁。
醉眼惺忪眯成一条细缝,王长志眼里映出个黑衣男人的歪曲身影,高大颀长。
对方全副武装,帽子口罩护目镜,没有露出一丝皮肤。
“你谁,怎么进来的?”
“一个来路不明的乡巴佬。”钟钰收紧手套,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认真回答,“撬锁。”
随后,他脚后跟轻抬带上了房门。
咔哒,自动门锁卡回原位的声响。
咔哒,拳头触及肋骨的声响。
19:30,十一楼过道
“奇怪了……”
纪婉卿上到十一楼,照着门牌号一间间找,发现1109是在1105和1107中间。
本能想要找寻06号房,却见06排在08和10房之间。
金属打造的四个数字大咧咧钉在门板上,没有任何异样。
可能是有什么风水说法吧,纪婉卿随意想着。
19:50,真正的1109房间内
近半小时前尚且耀武扬威的五人伤痕累累躺了遍地,钟钰横躺沙发上,十足的懒散野兽气派,长腿踩在受疼不断抽气的王长志胯下,护目镜后藏着的纯黑瞳仁一丝不苟看完海绵宝宝最后一个画面。
他看电视从来专注,不跳片头曲,所以不难算出,解决五个人花费了钟钰不足一分钟的时间。
钟钰起身环顾一圈,找到不知何时滚到角落的药瓶拧开。
药丸兑入红酒,遇水即化。
他给伤痕累累的五人均分灌下。
轮到王长志时,面对他惶恐的求饶,钟钰无动于衷,冷漠拿起座机拨通前台电话。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前台小姐礼貌询问。
听筒里沉默许久,就在她以为是误拨,准备挂断的时候,有声音传出,但内容奇怪,难以分辨对话情境。
“叫。”一个冷淡陌生的男声突然开口。
“求你了,我错了,求求你,我以后不……”
求饶的哭喊声音,前台小姐认识,是常客王长志先生。
“什么?”前台小姐茫然。
回答她的是一记极其凄厉的惨叫。
19:59
02
时间回溯,真正的1106房间内
29分钟前,纪婉卿发现房门没关,没用房卡便轻松进来了,只没见到王长志,以为他们是临时离开。
可眼下只剩最后一分钟,她紧张地感觉房间内的空气全部被抽走,额上冷汗津津,阿钰怎么还不来啊?
最后五秒……
20:00整,门开了。
“小姐,您没事吧?”前台小姐扶着门框,焦急道。
纪婉卿如梦初醒。
过道里,医务人员驱散围观人群的声音,受伤者的哀嚎声,以及怯怯议论声,乱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