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帮孙女擦干净脚心,
套上?袜子。
夏知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一边往厨房走,
一边说:“她感冒刚好,光着脚哪能行,她就是不?想去学校,天天想着法整点事。”
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她这个女儿性子皮得很,跟个假小子似的,一天天在大?人底线上?疯狂试探。
今晚程维要?回来吃饭,她早早就开始做饭,没空陪女儿玩,这小家伙就是故意的。
这三年她厨艺精进不?少,白天帮着父母一起经营小超市,晚上?回来接孩子放学顺便?做晚饭。
正气呼呼炒菜,腿被两条短短的软胳膊抱住。
她低下头,夏甜甜扬着小脑袋,说话?还?不?太利索,嗓音软软糯糯。
“妈妈,别生气了?,你是我的小仙女。”
“......。”
拍起马屁来得心应手,瞬间抚平了?夏知瑶的火气。
带孩子三年,哪有肝火不?旺的母亲?
不?过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还?是不?可避免被天然的纯真?软化。
三年前她跟兰青坐着私人飞机来到美国,程维提前一天就联系上?她父母先一步到了?美国,然后在飞机场等?她。
那时一家人终于团聚,抱着狠狠哭了?一场。
后来兰青帮他们弄好签证,他们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定居在普林斯顿镇,一个适合居住又不?起眼的小镇。
他们一家三口人生地不?熟,又担心种族歧视,还?好有程维在,给了?他们不?少安全感。
程维就住在他们隔壁,在镇上?高?中当汉语老师。
美国高?中有双语选修课,正好帮助他过度了?这几年。
住所安定后,他们一家人在镇中心开了?一家华人超市。
美国小镇外国人很少,这几年倒是多了?起来,生意也步入正轨,除了?偶尔有流浪汉不?怀好意,其他都过得去。
夏甜甜还?死皮赖脸抱着妈妈小腿,夏知瑶无奈笑了?。
女儿眼睛格外像她,圆圆的,跟玻璃球似的,其它地方却不?怎么像她。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组合,有她的影子,也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她有片刻失神,三年前确实想把孩子做了?,可兜兜转转安定下来,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月。
若再执意打胎,就不?是人流而是引产。
她记得做决定那天,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肚子突然有东西滑了?一下。
经聂丽娟提醒,她才知道那是胎动。
第?一次感觉到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它从京港市一路陪着她来到美国,在她肚子里日?夜陪着她,要?药死它引产,她犹豫了?。
那瞬间,她无声哭了?,在父母劝说下,妥协地把孩子留了?下来。
刚生甜甜第?一年,她不?知道用什么心态对待这个孩子,喜欢不?起来又讨厌不?起来。
很矛盾的心理?。
这几年,随着日?复一日?照顾她,感受到女儿纯真?的爱,心里也就释然了?。
不?管多大?的怨恨,孩子是无辜的。
“去,赶紧上?桌吃饭。”夏知瑶耸了?耸腿。
夏甜甜爽快地松开手,撒丫子就跑,“爷爷奶奶,洗手手。”
菜刚上?桌,程维推门进屋,手里拿着一个大?型玩具盒。
“程叔叔!”
夏甜甜老早就关注着门口,这会?哪还?肯安分坐着,从沙发?跳下扑过去,被程维单手接住。
“是不?是赛罗奥特曼,他是我的新王子。”
聂丽娟笑着说:“一天天怂恿你程叔叔给你买玩具,你妈下次揍你,我可不?管了?,程维,你别惯着她。”
这个家最惯着夏甜甜就是奶奶。
夏知瑶说:“两周买一次玩具,你昨天已?经没份额了?,下次不?准再让程叔叔给你买。”
别看夏甜甜现在才两岁半,人精一样,知道大?家不?敢凶程维,一个劲往程叔叔怀里躲。
程维掂了?她几下,发?现她又沉了?,温声说:“我平时难得回来一次,可不?能剥夺我送礼物的机会?,来,甜甜去拆礼物吧。”
“谢谢程叔叔。”
小家伙非常果断地下来,抱着礼物也不?黏人了?,刚把礼物拆出?来还?没玩,又被提上?桌吃饭。
小家伙在其它方面磨人,吃饭这一块最省心。
抱着鸡腿啃,又往嘴里塞西兰花,还?不?忘放一波彩虹屁,“妈妈手艺真?不?错。”
一家人被逗笑。
每次程维回来,聂丽娟最热情,不?停给他夹菜。
头一年程维抑郁症时好时坏,还?需要?靠药物维持。
随着在陌生的环境逐渐放松,身边又是熟悉的人陪伴。
他已?经很少情绪低落,脸上?笑容变多,逐渐变回记忆中自信温雅的男人。
夏知瑶对聂丽娟的心思见怪不?怪。
夏甜甜吃完饭吵着要?下桌玩奥特曼,夏知瑶便?把她抱下桌自己玩。
现在的美国小孩都喜欢各种漫威英雄,偏偏她一个小女娃喜欢奥特曼、大?恐龙。
说她是男孩性格吧,又爱穿漂亮的小裙子。
“你们相信光吗?”
夏甜甜抱着奥特曼一本正经发?出?灵魂拷问。
一桌子人停住话?题,认真?配合她,“相信光。”
“我就是赛罗奥特曼。”夏甜甜举着奥特曼满屋子跑,笑声清脆,“我要?回光之国。”
不?一会?又钻到桌子底下,夏甜甜捏着鼻子说:“哎呦,爷爷的脚好臭。”
夏伟绍气笑,还?真?准备掰脚闻闻,又觉得不?雅,梗着脖子说:“爷爷昨天刚换的袜子。”
“那就是程叔叔脚臭。”
小家伙被夏知瑶逼出?桌子底下,还?装模作样握着鼻子,“要?记得用香香洗脚。”
夏知瑶真?想把她拧起来打屁股,也不?知道这性格到底随谁。
反正她小时候恬静乖巧,不?是看绘本就是玩毛茸茸玩具,可没她这么贫嘴。
程维笑出?声,配合点头:“叔叔晚上?保证洗干净。”
满屋子都弥漫着温馨笑声。
一顿饭吃完,聂丽娟意有所指地把夏知瑶轰赶到后花园。
俩老使了?个眼色,接过洗碗看孩子的活,让他们年轻人好好聊会?天。
夏知瑶端了?一盘子水果放折叠桌上?。
程维坐在她旁边,俩人一起仰头欣赏满天星的天空。
美国就这点还?不?错,空气质量好,不?像京港市一年到头都在做环保,还?是漫天雾霾。
“你没看我妈的眼神,又想撮合我们。”
夏知瑶习惯性跟程维吐槽。
他们已?经不?是曾经非彼此不?可的年纪。
有些缘分过去就是过去了?,释怀后相处起来更舒心。
程维对夏知瑶的依恋是对那段感情的不?甘和愧疚。
喜欢待在她身边,是因为抑郁症驱使他,留恋她身上?熟悉的氛围,会?让他心神安宁。
好似回到所有磨难之前。
随着抑郁症的消失,他也慢慢脱离蚕蛹,获得重生。
现在他们就像亲人一样。
程维偏头看她,她还?很年轻,长黑发?绑了?个麻花辫,碎发?随风轻拂,说不?出?的温柔。
“阿姨也是关心你,担心他们老了?,你生活没人照顾,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你。”
“不?想谈感情。”
夏知瑶插了?个苹果放嘴里,低下头缓缓说:“我们打算年后回中国,不?再待美国了?。”
似没感到意外,程维安静听着,“是因为上?周流浪汉进店抢劫的事?”
那时他在学校,要?不?然也不?会?让他们担惊受怕。
夏知瑶没否认,叹息一声,“他们年纪大?了?,美国小镇虽然人少还?算安全,但总归是有文化差异,上?次是侥幸,下次呢?而且我妈风湿病一直反复发?作。”
跟国外的医生聊风湿,他们会?特别无语,动不?动就说手术。
年前去找过一个华人中医,开了?些膏药,还?是不?如国内的中医好。
“这三年让他们背井离乡,我一直挺愧疚,他们晚年应该是医保无忧,吃吃饭打打太极再跳个广场舞,而不?是在语言不?通的国家,吃着不?习惯的饭菜,应付未知的风险。”
她抬头说:“所以我们决定回去,你呢?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程维看她一眼,转头望向一闪闪的星空,那里辽阔明亮。
“我不?回去了?。”
声音很低,有些芥蒂不?是随着时间流逝就能消失。
夏知瑶没再问,点了?点头。
“你要?有心理?准备,回去可能会?再次遇到程北谦。”程维提醒她。
大?概是最近起了?回去的心思,听到程北谦这个名字的频率变高?。
爸妈也聊过这个问题,唯一担心就是程北谦还?不?放过他们。
前几天她刷国内新闻,在一场公开商业论坛会?上?看见了?程北谦。
他站在台上?从容淡漠,一人把控了?全场,依旧是被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三年了?,一千多天,时间真?的是很残酷的存在,会?降低人警惕性,升起一丝侥幸。
夏知瑶说:“我们不?回京港市,准备在南方定居,中国这么大?,哪那么容易遇到。”
“这么多年了?,或许他早就忘了?,我们不?可能逃一辈子,甜甜一年比一年大?,总要?上?学,没美国绿卡读私立学校,费用实在是太高?。”
现实有很多问题困扰,那时可以不?顾一切去逃,享受短暂的自由后,人会?渴望安定,不?想做一块浮萍。
程维尊重她的选择,“有事就联系我,我一直都在。”
“谢谢。”夏知瑶想了?想,问他:“跟程璐还?是没联系过吗?”
他眼睫莫名一颤,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夏知瑶叹息一声,听到夏甜甜到处叫妈妈,她拍程维肩膀,“我去找甜甜,你在这里坐会?。”
与?此同时,距离美国一万多公里的京港市西山别墅,程北谦割腕自杀了?。
他躺在浴缸里沉沉浮浮,血流的速度比他想象要?快,顷刻染红了?满缸的水。
眼神从清醒到逐渐模糊。
似乎又瞧见那张朝思暮想的一张脸,用仇恨的眼睛冷视他。
这三年他几乎把中国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就连国外也派人找过。
但国外毕竟还?有很多地方鞭长莫及,大?海捞针的寻找,一日?日?消磨掉他的希望。
每天回到这栋别墅,原本熟悉的孤寂如今成了?致命存在。
人感受过片刻的温情,再也无法忍受漫无边际的黑暗。
他日?日?夜夜被黑暗缠裹,枕头上?她的气息已?经完全闻不?见,连暗光下幻想的影子也逐渐淡了?。
一年找不?到,两年,三年,他可以一辈子找下去。
可在空泛的时间里,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变多。
那些他曾经刻意去回避的东西,一天天啃噬他。
他想起那个暴雨淋漓的雨夜,在京纽酒店总统套房,她湿漉漉走向他,仇恨屈辱地向他妥协。
他羞辱她,逼迫她,对她做尽残忍的事。
她的眼神一天天冰冷麻木。
他知道自己错了?,那个会?爱人的程北谦死在了?十八岁,他应该重拾起自己去爱她,而不?是囚禁她。
愧疚悔痛让他夜不?成寐。
最近他经常梦见夏知瑶穿着洁白婚纱嫁给了?程维,那个他曾经最不?屑的男人。
他看见她的腹部扁平,为了?嫁给程维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惜亲手去掉他的孩子。
这个梦每日?纠缠他,他再也承受不?住,疲惫地结束这条她曾经想要?拿走的命。
管家在楼下接到何沁泽的电话?,说约到一个很有威望的心理?专家,想让先生明天去瞧一瞧。
这三年程北谦发?烧的次数越发?频繁,身体几乎就要?被掏空。
这还?不?是最严重,程北谦白天看着正常工作,晚上?却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日?日?沉默。
“程先生。”管家在门口叫了?好几声,没人应答。
他心里莫名不?对劲,大?着胆子拧开门。
卧室黑漆漆没人,浴室也黑着灯,门是虚掩的。
管家没冒然进浴室,而是在外面又唤了?一声。
里面仍旧没人回应,第?六感告诉他可能出?了?事,他急忙冲进浴室。
一眼看见月光下血红的浴缸,人完全吓傻了?。
程北谦面色苍白躺在血水里,脖颈勉强撑在浴缸边缘,鲜红的水漫过他身体。
他安静睡着,艳丽的红营造了?一层红光,笼罩住他,似不?真?切。
管家哆哆嗦嗦拨打了?好几次电话?,才顺利拨通120。
120很快赶过来,一顿兵荒马乱后,程北谦被推进了?抢救室。
他像三年前一样睡了?很长,身体疲乏不?堪,几次想要?沉沉睡过去,又被耳边的人牵动情绪。
“他妈的,怎么能干出?这种怂事,要?是找到夏知瑶,你死的冤不?冤!”
夏知瑶......夏知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