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才刚消失在视线中,群岛的西面便远远地飘来了一团黑绿的雾气,当中传出一声干哑的呼唤∶
“玄贤侄!”
雾气化成人形,果然是极阴。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相丑恶,此时却极力想要露出慈祥的笑容。可这样一来,他那张皱纹纵横的老脸反而显得更加阴恻恻了。
玄月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却不行礼,脸上的表情和她的语气一致,不咸不淡的∶
“哦,是极阴师伯。”
极阴似乎没把玄月的无礼放在心上,他捋了捋那撮稀疏灰白的小胡子,直勾勾地盯着她∶“这片海域不过几座荒岛,贤侄怎会在此啊?”
玄月被他盯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总感觉储物袋里的宝贝有点不安全。
这老怪物,管的还真宽。莫不是又想赚她的东西吧?
玄月朝着漫无边际的海面,随手一指,轻车熟路地开始胡诌∶“前日听一位道友说,这附近有一处小岛,因正值春日,遍开桃花,小侄便想来赏花。只可惜无人领路,寻了半日也未能得见,这便打算回去了。”
极阴的眼神里写记了不信,捏捏胡子,依旧笑呵呵地道∶“哦?贤侄还真是好兴致。”
玄月也笑呵呵∶“师伯您也知道,小侄一向不学无术。小侄这便先告辞了,不耽误师伯的要事。”
她作势便要起飞,极阴连忙伸手叫住:“诶,贤侄莫急。”
玄月有些纳闷。
这老登怎么今日格外难缠?
自百余年前,极阴无耻地从玄月手中抢走了一只灵宠后,他们的梁子便结下了。
当时,玄月才刚拜入青易门下,也不知极阴与青易关系深浅,所以便一直忍气吞声,未与青易提起此事。
等到后来,青易带着她前去极阴岛索要灵宠之时,那灵宠已然被极阴给养死了。
自那之后,二人再遇见,玄月碍于面子,还是会和极阴客套两句,极阴也是随便答应几句,可从没像现在这样缠着她不放。
难不成真是图她新得的法宝?
此次寻宝的一行人之中,并没有极阴岛的人,她得了镜花水月的消息,不太可能传的这么快。
实在奇怪。
玄月没转身,只偏过脸,对着极阴皮笑肉不笑道∶“师伯还有何事?”
极阴的一双眼睛被松垮的眼皮压得细细小小的,还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贤侄既在此处寻了半日,可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不是冲她来的?
“这……”玄月抱起了手臂,左手食指还托着下巴,装模作样地凝眉沉思。
难不成是和那姓萧的鬼修有关?等等,莫不是她身上沾了他的鬼气吧……
玄月闭上眼睛,迅速展开神识将自已从头到脚搜了一遍,确认没有破绽后,才略略安了心。
但这厢,她要是通极阴说并无不妥,那他多半还要拉着她继续问东问西,还是得编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搪塞他。
若说这一带有何不妥,那就是这萧姓的鬼修最不妥了。也不知他的事,到底能说多少……
躲在暗处之人,已然猜到了玄月的心思。她正纠结着,脑中便陡然传来了少年的声音∶“小丫头,你与他说‘见一处荒岛起了阵’便可。”
玄月抬头,极阴那张令人憎恶的老脸,正挂着虚假的和蔼,若有所思。
“嘶,这,似乎,确实……”玄月换了只手继续装模作样,却向少年的传音来处反问道,“萧师伯,若他令我带路又当如何?”
少年嗤笑一声∶“你只管放心,这逆……”
但这话只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逆什么……逆子?
玄月有点好奇,但也没敢问出口。
少年又道:“你只依本座说的让便是。”他的声音虽还是带着笑意,却透出些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玄月当然是选择乖乖听话了。
少年是不是好人确实还难说。但极阴,必定不是好人。
“谈不上不妥。”
玄月放下手,转身对极阴正色道:“方才路过一处荒岛,那里似是起了座阵法。不过,小侄只当是有道友在此开辟洞府,并未在意。”
极阴的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比刚才更小了点。而他那只鬼爪般的手,也还不肯放过下巴上的可怜小胡须,把它捏了又捏。
玄月不想陪他耗下去了,微微弯腰作揖:“小侄恭送师伯。”
极阴倒也没再和她说什么,只是想来想去,忽然眼神一凛,旋即化成来时的黑雾,一霎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方向,不是往荒岛去的。
“走吧。”
蓝衣的少年再次出现在身边。
他们之间的事,其实和她也没什么关系。这不该管的事别管,才能活得更久。
玄月应道:“是,师伯。”
二人继续往南鹤岛的方向行进。
这一路上,玄月揣着沉默是金的座右铭,一言不发。只看着少年晴山蓝色的袖袍并墨色鎏金的衣摆在风中冽冽飞舞。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少年袖袍下的左手腕上,还套着个金色的开口镯。
玄月起了点八卦的心思。
这细金镯,指不定还是哪个女修送他的呢?他生了这么一副惹人注目的好皮相,再加上修为又高,定然是十分招蜂引蝶的。
可惜,如今他已然入了鬼道。也不知是遭了什么难才沦落至此?
“你总盯着本座的手作什么?”离南鹤岛不足千里地时,少年突然开口了。
偷看被当场抓包,玄月有些尴尬,只得故作淡然道:“师伯误会了,晚辈只是见您这金镯让工精细,想着日后也去打一只来戴戴。”
少年却话锋一转:“小丫头,你与极阴有何恩怨?”
逆着光,玄月看不清少年的脸庞,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问问,但分明就是在试探。
不过,就她对极阴的那般态度,任谁都能看出他们有仇吧?
玄月想了想,也通闲聊一般,很随意地答道:“多年前的旧事,不值一提。只不过晚辈心胸狭隘,所以记到现在。”
对于玄月的避重就轻,少年先是轻笑一声,随即带着几分戏谑道:“本座是该说你坦诚,还是说你狡猾呢?”
“那师伯与极阴又有什么瓜葛呢?”
话才刚出口,玄月就后悔了。换作平时,她必然是缄口不言的。可今日不知为何,好像有些管不住自已的嘴。
或许,是因为少年总看穿她的心思,她这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吧。
少年朗声笑了起来,不答反问:“怕是本座敢说,你也不敢听吧?”
果然,她的不对劲就是因为总被他洞悉心中想法,这感觉实在是……不大舒坦。
“师伯您瞧,这前方便是南鹤岛了!”玄月伸手一指,抬高了声音。
南鹤岛虽然地处偏远,但好在灵气充沛。中心的主岛上植被繁茂,鸟兽成群,几座主峰云雾缭绕,绵延数十里。
主岛周围零星分布着数十座小岛,
远远望去,倒真是应了“鹤立鸡群”一词。
少年也不再执着于方才的话题了,他带着玄月向下行,朝着南鹤岛的入口处飞去。
所谓的入口处,是片半大不小的沙滩。一蓝一黄两人落在松软的沙滩上,惊散了正在浅滩边觅食的一众鸥鹭。
看少年熟门熟路的,玄月基本上能确定,他是真的和青易相识已久。
可这是敌是友,还不好说。
玄月还没来得及往阵法中给她师父通个消息,面前的护岛阵就自已打开了。
“哎,萧老兄啊!你可是让老夫好找!”
绿色光芒从阵中瞬行而出,落地时化成了个身穿青蓝道袍的长须老者,正是玄月的师父——青易居士。
还不等少年回答,他就将话头转向了一旁的玄月。他是先以手中的一卷竹简狠狠地敲了敲玄月的头,又作出严厉的样子,呵斥道:
“你这顽徒,为师让你好好守岛,你又跑哪去了?还不快回去!”
就差没对着她挤眉弄眼了。
“师父,徒儿知错!徒儿这便回去!”玄月赶紧就坡下驴。
可就在她要遁光的那一瞬,少年说出来的话,硬生生地将她拉了回来:“青易,你既有徒弟,为何在虚天殿之时,又多番要收韩立那小子为徒?”
他将“多番”二字拖得尤其长,听起来清晰又刺耳。
青易眉毛一挑,急了:“哎哎哎,萧老兄,你可莫要胡说!老夫何时……”
“好你个老家伙!!”玄月气得都快跳起来了,“难怪一直不肯传我衣钵!”
虽然玄月知道,少年是故意说出此事的。但这一时间,她还真想不明白他如此挑拨离间是意欲何为。
然而,抛开他的企图不谈,她的师父,她是最了解的。看青易刚才的反应,少年说的另收徒弟,必定是确有其事。
她跟着青易穷了两百余年,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先孝敬他,这南鹤岛上下也都是她在打理。结果……
青易笑呵呵的,立马拿好话来哄她,哪还有方才那严厉的模样:“哎哎,好徒儿,你别听他胡说,老夫……”
“你这老头,我还不知道你吗?!!”玄月可不听他解释。
青易叹了口气,捋着胡子,语重心长道:“乖徒,老夫这不是怕身死之后,无人照拂你,所以便想替你寻个靠得住的师兄,你……”
玄月再次打断了青易的话,也给他分析起利弊来:“师父,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可还记得那玄骨?若是你给我寻了个极阴那样的师兄……你反正是没多少年活头了,破罐子破摔,可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青易胡子都气飞了:“哎哎,你这劣徒,说谁是破罐子呢?有这么和师父说话的么?”
玄月就跟开了闸一般,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是一股脑往外倒:“您总说,当年,那玄骨上人也是乱星海的一号人物,可如今连死在哪儿了都无人知晓。那极炫不也销声匿迹了,指不定也死在哪里了,那一身的家当也不知便宜了哪个。您说说,您这不是想步那倒霉鬼玄骨的后尘么……”
青易此时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古怪了,那脸就跟抽搐了一样,眼神也不停往旁边飞。
玄月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压抑和沉闷……
蓝衣少年本是背着一只手,在一旁乐得看戏。可现下,他那一双笑起来尤为好看的眼睛里乌云密布,眼角的红色也显得更加邪异了。
他似乎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已的表情,可放在身前的一只手已然紧紧握成了拳。
……
“乖徒啊,此人,便是那……”
可不用青易传音提醒,玄月也已经懂了。
这姓萧的少年就是她口中的“倒霉鬼”玄骨上人,萧诧……
谁能想到他居然还活着啊?
还这么巧……
玄月咽了咽口水。
她师父,应该打得过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