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恒楚与扶桑的约定，公主入宫质一年后，可以择定亲事嫁出宫去。你入宫一年多，可有心仪的世家公子？”</p>
阮今禾感受到一道锋芒锐利的视线，轻声回应：“回禀娘娘，今禾常年在质子所待着，并未认识什么世家公子。”</p>
皇后侧头看向殷珩：“她是你亲口认定的皇妹，你也要为她的婚事上点心。否则拖成老姑娘了，与扶桑国王不好交代。”</p>
扶桑国战败后，送来长公主为质，意在表和谈决心。</p>
质子为奴，公主为婢。</p>
若非殷珩出面庇护，认阮今禾为皇妹，安排吃穿用度，以公主之礼待之。恐怕她早和其他质子一样，被折磨得不成人样。</p>
皇后很赞同太子利用阮今禾，向天下展示东宫宽容盛名。但此女年岁渐长，姿容颜色亮眼，若再留宫中，恐会有祸患。</p>
殷珩抿了抿唇，漫不经心道:“儿臣常年征战在外，随行皆是武将，与京城世家不熟。”</p>
“武将怎么了？保家卫国，热血男儿郎。今禾，你是心仪文官，还是武将啊？”皇后觉得太子敷衍，直接问阮今禾的意思。</p>
阮今禾心思微动，身份卑微的质子公主，自然不会有世家愿意接收。但若能嫁给武将，以此离开皇宫，也未尝不可。</p>
她柔声回应着:“今禾别无所求。”</p>
皇后当她是故作矫情，直接吩咐:“太子，今禾的婚事本宫便交给你了，为她挑个相貌、身世、人品过关的夫君。你迎太子妃，她嫁出宫，也算是双喜盈门。”</p>
“……”</p>
“本宫与你说话，听到没？”</p>
“嗯。”他的声音略显冷淡。</p>
殷珩脸色未改，似乎是平常不过的小事，只是手中茶盏被换成酒杯，一饮而尽。</p>
丝竹之声响彻深夜，待到宴会散席，阮今禾扶着肚子，缓步走出东宫。</p>
坤宁宫伙食比质子所好太多，不说厨艺高下立见，食材也无比新鲜。殷珩出宫征战的半年，质子所境遇每况愈下，她日日喝粥吃青菜，都快瘦成人干了。</p>
得益于前任掌灯婢女惨绝人寰的下场，新换的掌灯婢女非常规矩，照明极为仔细，步子也迈得缓慢。</p>
婢女谨慎恭敬地问着:“阮公主，这样的行进速度可以吗？”</p>
“嗯。”她满意点头。</p>
原主是金尊玉贵的扶桑长公主，不愿面对作为质子奴婢的境遇，坐上前往恒楚的马车后便服毒自尽，她这个在二十一世纪遭遇车祸的倒霉鬼，随即取而代之。</p>
如履薄冰地过了一年整，她终于等到了约定为质到期，可以利用成亲离开皇宫。即便婚事落在他手里，或许也有转圜余地。</p>
“阮公主。”</p>
谄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p>
时隔半年再次听见，只觉得熟悉又无奈。</p>
她勾起虚伪笑容:“暗鸦，你怎么来了？”</p>
暗鸦拱手作揖，声音放得极低:“殿下请您去东宫一趟。”</p>
“不去，我们说好了寅时以后不传唤。”</p>
他莫不是出去了半年，把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事都忘光了。都这么晚了，岂不是要在东宫过夜，不行，太危险了。</p>
“殿下知道公主会这么说，所以让小人又多带了一句话。”</p>
“什么？”</p>
暗鸦掐着鼻子，学着殷珩那副阴沉嘴脸:“若她不来，孤便去过。”</p>
“……”</p>
给她整无语了。</p>
暗鸦鹦鹉学舌，却学不出殷珩那副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嘴脸。</p>
果然，霸道总裁语录，还得霸道总裁说。</p>
“公主，您打算如何？”</p>
阮今禾叹口气:“前面带路。”</p>
没错。</p>
她穿越至今一年多，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在那个雨夜，招惹了殷珩。</p>
早知道他的演技，都能获得奥斯卡小金人了，她是绝对不会，学着魏嬿婉求他怜惜……</p>
怜惜到床上去了。</p>
．</p>
东宫占用皇宫十分之一的面积，极为显赫宽敞，宫墙旁生长高耸常青的竹林，将寝殿拢在其中，遮天蔽日，寂静无声。</p>
阮今禾等人且趁着夜色昏暗，并无多少婢女经过，便未走隐蔽偏远的小径，而是直接走了东宫正道。</p>
抵达宫门后，暗鸦恭敬行礼:“殿下在汤泉殿，小人就不跟去了。”</p>
东宫有处天然泉眼，被挖开后接引沐浴水池，设成汤泉殿。</p>
泉水常年温热，寒霜时节，殷珩常在其中温泡，除调整内息外，还可以炼制功法。</p>
阮今禾很不喜欢这里，因汤泉殿四面无遮挡，只用不透光纱幔拉上，稍有宫人路过，就能瞥见她的存在。</p>
她抚平混乱思绪，踏步走了进去。</p>
殷珩着了件白色寝裤，上半身赤裸，泡在散着热气的汤泉池内。</p>
氤氲水汽中，他的发髻散落，发丝浮在水池上，隐约得见胸前纵横伤疤，是战场遗落下的“皮外伤”。</p>
他闭眸冥想，听到台阶脚步动静，也并未睁开眼，一副入定之姿。</p>
“见过太子殿下。”阮今禾福了福身。</p>
“过来。”</p>
“……”她当做没听见，靠坐在台阶上，洒下半缕长发， 抬眸望着月光。</p>
“还在生气？”他的声色隐有波动。</p>
“我可不敢生殿下的气。”阮今禾双手撑着脸，做出开花的形状。</p>
他们之间早已生了嫌隙，维持冷暴力，足足半年之久。</p>
殷甜心爱的手串不慎丢失，五公主殷柔一口咬定是阮今禾拿的。带着嬷嬷和婢子，把质子所翻了个遍，还非要搜她的身。</p>
当时殷珩恰好路过，得知此事，在众人围观下，缓缓开口:</p>
“五公主要搜身，应当搜个彻底，连她的头发丝都别落下。”</p>
这句话的结果是，五公主带来的老嬷嬷，上下其手，厉害得很。若非殷甜出声制止，她的衣裳都要被扯下来了。</p>
阮今禾气得不行，次日太子出征，直接告病没登台送行。</p>
她再次见到他，气倒是早就消了，只觉得如他这般道貌岸然之人，应当死在战场上。</p>
“你在撒谎。”</p>
他忽而抬头，锐利的眸光，穿透朦胧水汽，投射在她身上，似要洞察她心底所想。</p>
“我没有。”她露出牵强的微笑。</p>
“孤的话，不说第二遍。”</p>
殷珩的声音透着警告和威胁，阮今禾觉得浑身发凉，不自在地绕到他的背后去。</p>
“都过了寅时，殿下不守规矩！”</p>
他的眸光晦暗:“孤征战归来，身体疲乏。让你替孤放松一下。”</p>
阮今禾侍奉他许久，自然听得出话中深意，触上他的肩膀，装模作样地按捏起来。</p>
“行吧，我加个班，为殿下松松筋骨。”</p>
看着殷珩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阮今禾心里暗骂着，瞥见他胸前狰狞的疤痕，直指心脏而去，约莫半寸距离，就能夺下生机。</p>
这西凉人出刀时也不使点劲，若是能上移一些，他定要重伤休养，没空与她蹉跎。</p>
她眼睛上移，盯着那孔武有力脖颈，手中力道逐渐加重，恨不能掐到那里，省得成日把她当婢女使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p>
他忽而将手抬起汤池，一把覆在她的指节上，声音冷得出奇:“在想什么？”</p>
“没，没什么。”阮今禾心虚别过头:“殿下身体疲乏，泡完汤泉后，应当好好休息”</p>
“是吗？”</p>
“你若是没休息好，神志不清，便会判不清朝政，使得贪官横行，国将不国，生灵涂炭，山河崩坏……所以你今夜，要修生养性！”</p>
“……”</p>
殷珩回以沉默。</p>
太子气场全开的时候，空气中有股无形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阮今禾也是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稍微摸清楚他的脾气，</p>
太子沉默 = 太子不悦。</p>
过了许久。</p>
他声音冷冽至今:“你想要觅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