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然。
钟晚意一边哼着调子,一边用狸毛刷子给烛龙按摩腹背。
听太仆大人说,烛龙半夜睡不着踢蹄子的时候,就需要这样上上下下的安抚。
三顺三逆,来来回回圈点按摩。
不多时,烛龙的呼吸果然平稳了下来。
只是那呼吸的频率还是怪异,永远时重时轻的,像是背负着一种沉重的痛苦。
“烛龙兄,你怎么回事,白天不是神气得很?”
“该不会是只在那个暴君面前逞强逞能吧?在我们小的奴才面前就只会欺负人?”
钟晚意哼唱起幽州的歌谣,一种悠扬的摇篮调。
这是用她的家乡话唱出来的曲子,没想到烛龙竟然听得如痴如醉。
难道这匹异族的马也能听懂幽州语?
转念一想,如果烛龙真的上过战争,对抗过岐北大军,说不定还与自己爹爹的军队并肩作战过。
越想越觉得亲切,钟晚意又接连说了几句家乡话。
烛龙马哼哼唧唧听着,时不时睁开灵动眼睛看向钟晚意。
马通人性,烛龙似乎真在钟晚意身上找到可亲之处。
“好了好了,不要再睁眼,该好好睡觉了!”不然没有休息好,明天恐怕又要遭到暴君的责骂。
钟晚意被烛龙蹭着,她便也用手去在烛龙的腰背胸腹处摩挲,意识到烛龙尤其喜欢磨蹭左胸处时,便异常用了些力气和技巧。
到了早上,钟晚意便觉自己头疼脑胀手臂酸疼。
有了前日的教训,钟晚意特意在终点处等着给秦知南牵马。
秦知南却偏要折磨她似的,又吩咐钟晚意牵着烛龙马自己围着马场转几圈。
秦知南骑着另一匹马跟随在旁。
“小钟子,今天精神不错。”秦知南打量道。
钟晚意昨晚没睡好觉,清早又需上值,眼周都黑了一圈。
尤其是想到每夜的蚊虫叮咬和马厩的浊臭气味,她顿时又是愁上心头。
不过这些倒也还能忍受。
“奴才有幸照顾陛下的爱马,是奴才的福气,奴才不觉得辛苦。”钟晚意奉承道。
可惜听在秦知南耳朵里更加恼火,这小太监就好像是跟他故意作对似的。
这几天他派人盯着小钟子,始终没能抓到他与太后传信的线索。
因此面对胆小惜命的人,他只好对症下药。
“今日,我们射葡萄。”
秦知南嘴角漾着莫名笑意,看在钟晚意眼里,却是恐怖不已。
“陛下,还是不要了吧,奴才知道您箭术高明,只是这进贡来的葡萄实在金贵……”
钟晚意瑟瑟颤颤,此等水果竟然和自己眼珠子一般大小,光是捏在手里都没有安全感,更何谈放在头上任人瞄准。
隔着百米距离,秦知南稳如盘山,轻轻三声就将钟晚意身上的葡萄射下来。
他转眸又去看昨日突然失控的烛龙,眼中有几分惋惜。
“陛下,烛龙昨夜休息得很好,七日之后一定能重振雄风。”
钟晚意没有提起马上射箭之事,因为她也看到秦知南眼中隐隐的担忧。
恐怕非到必要时刻,秦知南不肯再像昨日那样骑马上阵。
正如今日,秦知南自己都不舍得上马背,只是让人牵着烛龙围场走两,这已经是烛龙最大的运动量了。
钟晚意本是宽慰之意,秦知南却又脸色一冷,吓得钟晚意身子一抖。
“你退后,朕来射。”秦知南语气淡淡,又说道:“什么时候想跑,就不必回来了。”
“奴才……奴才不会跑的!”有了前面几次的经验,钟晚意还是比较能放心的。
就她目前判断,以秦知南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射几个移动的目标物不是手到擒来。
昨日秦知南坐在马上都能安然射中,今天只要自己控制好速度,帮助秦知南预判目标位置,肯定能全身而退。
如此宽慰一番,钟晚意以缓速往后退着。
一小步,一小步,看戏的众人都开始多方位夸赞起来。
即使秦知南还一箭都没有射出,被吹捧得仿佛已经射中了世界上最难射中的东西。
因着这边的动静,远处低头吃草的烛龙也抬起英武的马头。
烛龙看到箭刃破风而去朝着钟晚意的方向迸发时,它顿时发了狂一般,撒蹄跑向钟晚意。
决心要在钟晚意被射中前,替她挡下一箭。
即使它是这番意图,看在众人的眼里,却是烛龙要将小钟子掀翻在地的莽撞模样。
不过一霎时,在高处观察到不对劲的侍卫牧夜,飞身而下,又像昨日一样想要拉住烛龙的缰绳。
奈何这次烛龙狂怒导致的速度过快,连武功高强度牧夜都有些刹不住脚步。
而秦知南更是在同一时间,飞身朝着箭矢的方向踏步,最终在徒手握住利箭。
风声喧动,秦知南以手接箭,殷红两滴血顺着手臂流下。
钟晚意第一时间被吓傻了,不过当她对上烛龙的眼睛时,便知道烛龙并无恶意。
在大家都被烛龙怒气冲冠的样子吓得节节后退时,钟晚意径直上前,揽住辔头,在烛龙耳边细细密语。
烈风掀起红色鬃毛与驼色衣袍,宛若一幅遗世的画作。
牧夜已经迅速从怀中掏出布巾,为秦知南包扎手掌的伤口。
太仆等人更是惊慌失措,大叫着:“太医!快去请太医过来!陛下龙体受伤了!”
“大题小做,朕无碍。”
秦知南眼神冷冷,命人第一时间检查烛龙的身体。
走过去,见烛龙与钟晚意热切的模样,明显有些不满。
烛龙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些幽怨,似乎是责备他为何要射杀钟晚意。
秦知南无奈,只好上前抚了抚马头,装模作样地解释道:“朕只是在与小钟子玩耍,并无恶意,烛龙你也大题小做了,甚是顽皮。”
钟晚意不知道烈马什么时候对自己产生了如此感情,心下感激,觉得自己昨个晚上兢兢业业的付出也值得了。
不多时,马医和御医都到了,秦知南让都马医给烛龙做个全身检查。
都马医手忙脚乱,显得有些头疼。
昨日烛龙失控,他已经仔细检查过,并没发现任何不对劲。
今天又发狂,他再度查看,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战战兢兢收拾东西,都马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他不敢对上眼神犀利的秦知南,垂着头,声音颤抖道:“陛下,这个……烛龙马它看上去很康健……”
“陛下,奴才这两日有一些发现,不知可否告知都马医。”
钟晚意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她方才被烛龙那样义无反顾救下,因此很想尽上自己一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