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她能感受得到。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戏耍了。
他讨厌她、欺负她、依赖她,都是假的。
他根本不在意。
眼泪聚在下睫尖。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感。
她的少女爱慕被当作另一个人取乐的工具,一文不值。
心口抽痛,犹如一支细针直插软处,搅动蹂躏,酸痛难耐。梁小慵愈想愈难过,捂着脸,缩在后排的另一侧,压抑着哭泣声,肩膀难过地抽动-
她没再理过丁兰时。
甚至没再正眼看过他。
视线聚焦在他的脸上,与他冰凉的目光相接时,都会想到自己不堪的心动。
她感到耻辱。
是,耻辱。
喜欢她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她要偏偏喜欢一个不喜欢她的?
梁小慵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深呼吸,再一次看着自己,质问。
丁兰时哪里好了?电动牙刷嗡嗡地响,打出细密的甜桃味泡沫,她刚刚洗完澡,白色的吊带裙被未散的热汽贴在肌肤上,勒出勾人的弧度。
比他好看的人那么多,比他对她好的更是不计其数。
他凭什么能被她喜欢?
梁小慵哼了一声,加快了刷牙的动作,跟着一个“呸”的吐沫儿声,好像把不高兴都吐了出去。
她低头漱口的功夫,听见龙头流水下的脚步声。
丁兰时来了。
她明明特意趁他洗漱完才用洗手间的。
梁小慵不愿意跟他同处一个空间,光是想想就胸堵。
她闭上眼睛,胡乱地洗了脸,匆匆擦干,就要往外走。
视线里,那双灰色的拖鞋向左一步,恰好挡住她的去路。
她蹙起眉,向右。
他也跟着向右挡了一步。
“……”梁小慵深呼吸,“你干嘛?”
“为什么不看我?”他淡声问。
她说:“恶心。”
丁兰时不说话了。
梁小慵想走,伸手推他,被扣着细腕一把按在了洗手间的墙壁上。
瓷砖湿漉漉渗着水珠,一瞬间洇透了她的睡裙。
这个姿势让她想到了那天傍晚。
也是湿漉漉的空气,雨声下无休止暗昧的吻。
她顿时感到反胃。
用力地踹他的小腿,“滚开!”
“合约。”他言简意赅两个字,压住了她的嘴唇。
梁小慵张嘴狠狠咬住他的下唇,一下见血,他却没有松开,反而要比狠似的,重重撞开她的牙关。
“唔唔……”
她挣不过他,自己先疼出眼泪,气得小腿一屈,毫不容情地顶上他的小腹。
丁兰时闷哼一声,下意识松开她。
梁小慵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
“我记得,合约上这条是我提的吧。”她的唇上都是血,有自己的,也有他的。混成一团,在她素白的脸上添起一抹惊心的艳色。
她头一次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回敬他:
“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碰我。”
平行线
薄薄的湿气如雾纱掠过灯下。
梁小慵转身就走。
身后,脚掌下压,拖鞋胶底在潮湿的大理石砖面发出很细微的一声。
她听见了,没有回头,胸骨里环箍的心跳向下再跌一层。
她失望透顶。
他没有要挽回的意思。
她终于可以彻底认定,他一点也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合约,不得不睡她。
他可以装得迫切热烈,也可以在瞬间收敛所有的欲望停下。
喜欢是可以忍受的吗?
梁小慵认为不。
她打电话向陈鹿溪求证,阅历如她也说不。男人是下半身的动物,不爱都能如狼似虎,何况是爱。
陈鹿溪笑眯眯地问:“你喜欢上谁了?”
“没谁,”她撇嘴,“已经不喜欢了。”
“不喜欢就不会在凌晨两点给我打电话问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她好奇,“你们家那个小帅哥?”
梁小慵:“我讨厌他还来不及。”
“别。你这句话的语气很像在说,你喜欢他还来不及。”
“呸。”她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陈鹿溪:“不过你下个月是不是要订婚了?”
“……嗯。”她说,“你怎么知道?”
“William跟我说的――就是骆少虞,还是习惯叫他英文名。”陈鹿溪说,“我们在挪威有一个秀。他那天在会场提了一嘴这事,我才知道。”
梁小慵困惑:“我都只知道个大概,他从哪里听的?”
“不知道。”
梁小慵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与她再聊了一会,挂断电话,陷入梦乡-
比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家中,校园的生活更加难忍。
丁兰时坐在她的桌边,上课写字,手肘无法避免地碰上。
梁小慵提出了换位置。
她坐到了教室的另一边,与他隔得远远的。方旭明嗅到非同寻常的意味,某一次收作业,试探性问她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梁小慵瞥他:“上次道歉还没长记性吗?”
方旭明灰溜溜走了。
他们至此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除了一起坐在车上的时间,像生活上两道平行轨道,每天来往同样的目的地,却从不相交。
南城步入夏季,雨也少了。
梁小慵原本还在担忧打雷要如何跟他相处,梁知成已经找来了心理医生。
那是一个气质很特别的女人。看到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她们匆匆见过一面,医生告诉她,丁兰时将在每周五会定期去诊所接受心理辅导,雷雨夜的时候她也会赶过来。
丁兰时不再需要她了。
合约里各划去一项,他们现在只剩下最利益的交易――
解除婚约;成为候选人。
梁小慵抿了抿嘴角,重新把精力投入到数学题中。
转折在两周后一个毫无征兆的雨夜。
她被惊雷吓醒,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紧跟着,一个仓惶的黑影撞开房门,踉踉跄跄,嘴中呜咽着什么,从后背扑抱住她,浑身抖得像筛糠。
“医生……”
微烫的体温包裹住她,久别重逢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抗拒。
“――走开!”她伸手推他。
丁兰时大概没想过会被推开。
他本来就是半跪坐在床沿,重心不稳,被她惊慌下使劲一推,整个人向后倒栽,摔到地上,发出骨头与木质地板相接的重响。
“咚!”
梁小慵也没想过会他会摔下床。
她急忙挪过去:“没事吧?”
好久不跟他讲话,她的声音有些别扭。
丁兰时从地上爬起来,身体缩在床头柜的另一侧,越过桌面,呆呆地盯着她,眼角微微向下耷,茫然又委屈。
“医生……”水光在黑暗里掠过一簇,他竟然要哭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喜欢
梁小慵才软下去的心肠又因为这句话被堵住。
她怒气冲冲地举起枕头朝他砸过去:“你又不是失忆了!装什么不知道!”
丁兰时猝不及防被砸到脸,惊慌地躲到墙角。他不住地小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
“……我不知道,”他的半边身体贴紧衣柜,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想让你生气……所以对不起……”
所以他真的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任何事。
梁小慵坐在床上。
震耳欲聋的雷声下,如瀑的暴雨倾泻,好像尽数灌进她的口鼻,浑身的力气只能用来呼吸。
她一言不发地躺回被窝,睡觉。
半晌,她感到床铺微微下陷。
回过头,丁兰时高大的身体蜷在只有半臂空间的床沿,悄悄贴着她。
见她回头,他凑近,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涌动的雨光。
清淡的声音低低哄在她的耳边,“……不要生气了,医生。”
“――不许上我的床!”
梁小慵毫不容情地再一次把他推了下去。
伴随重重的落地声,背后投来困惑又难过的目光。
丁兰时坐起来,肩膀抵着床架。
梁小慵没办法在目光中安然入睡。
她索性打电话给心理医生:“还有多久到?”
“叁分钟,”医生说,“抱歉,路上熄火了几次。”
“好。”她挂断。视线移向床边,丁兰时立即抬头,小心翼翼地回望过来。
“医生……”
“我不是你的医生,”她说,“马上真正的医生就会把你接走。”
“我不喜欢她。”他耷下脑袋,怀里抱着她刚刚丢过来的枕头。
梁小慵突然问:“你喜欢我吗?”
他立刻点了点头。
“为什么喜欢我?”
“……”他显然没有一个答案,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因为抱着你很舒服,亲你也很舒服……”
梁小慵越听越难过。
她不要这种喜欢――这种和大街上随便一个男人拎出来一样的低廉的喜欢。
她瘪着嘴。所幸脸埋在被窝,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她说:“那我不喜欢你。”
话音未落,楼下响起刺耳的门铃声。
她不再看他,趿上拖鞋,去楼下开门。
医生姓陈,叁十余岁的样貌,讲话的声音轻柔和缓。
“抱歉,梁小姐。我来迟了。”
“没事,”她领着上楼,“他还好。”
陈医生揿开卧室的灯。
丁兰时立刻从地上站起来。
他抱着枕头,快步向门口走去,在看到陈医生的瞬间,立即握住了她的手腕。很紧,哪怕她试图用力挣开也是徒劳。
“丁兰时。”她皱起眉。
他的表情却比她还凶,戒备地瞪着陈医生。
陈医生不急不慢地从包里取出针管,吸入透明的药剂。
“梁小姐,请帮我一下。”她温和地举起针。
梁小慵微微蹙起眉:“这是什么?”
“不用紧张,这是医用镇定剂。”陈医生走来一步,丁兰时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就重上一分,她甚至能听见他的齿尖因为巨力的咬合轻颤的声音。陈医生说:“微量的镇定剂在心理辅导中,是很正常的辅助手段,可以确保病人更好的聆听我们的声音。”
“……哦。”
梁小慵犹豫一下,看着针头没入他的皮肤。
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开。
丁兰时被陈医生带走,只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深重的红痕。
礼服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