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
“你知道我住哪里?”
“不知道,”他低下头,“作为回报,你带我去。”
梁小慵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略显戒备地盯着他。
“怎么了?”
“……没,”从自行车上下来,乌黑的发顺势遮住她的脸,轻微地深呼吸几次后,她调整好状态,“走吧。”
“我来推?”
“不用。”
自行车挡在他们中间,像时间的齿轮,在路灯下,时明时暗。
这条路离家只差一个路口,步行只需要两分钟,甚至没有给予寒暄的机会,他们已经在沉默里抵达了小区门口。
“今天谢谢你,”钥匙打开大门,“就到这里……”
丁兰时先一步替她扶住了大门,也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
“不请我上去坐一下吗?”他淡声。
09性爱欲
门檐下有两盏小灯,散发着苍白的灯光。远处,老奶奶拉着购物小车,骨碌碌走来,经过他们中间时,嘴边拒绝的话也与它的聆听对象分开。
短暂的沉默里,小推车的轱辘声慢慢消失在夜色深处。
“随口一说,”掌在门缘上的手微微用力,把入口再扩大些。
丁兰时的语调平平,“进去吧。”
再一次涌到嘴边的拒绝也再一次被咽了回去,那些字眼碰到肿胀的牙龈,变成可以忍受的痛,回到了喉底。
自行车推进门,梁小慵说:“拜拜。”
他纠正似的:“再见。”
都是道别的话,她没有在意。家在五楼,乘电梯上去,几口呼吸的功夫,她把车停进玄关,出去关门的时候,余光罩住楼道那扇干净的窗户。
油画似的夜晚,日日一样,路灯、马路、绿色植被。今天突然多了一个人。清晖的月光偏爱他,洒落的时候,如同细细的雪,覆住肩头与发尖,情深不寿。
梁小慵视线的焦点避开了他,关上门,隔绝即将交汇的目光。
换鞋的时候,她在地毯上多站了几分钟,身后的门传来钥匙扭动的声音,她主动打开,竟与陈鹿溪是前后脚回来的。
那她一定也看见了――
“怎么回事,”不出意料,她挑动着被染成蓝色的眉毛,“你们复合了?”
梁小慵知道今天的睡觉时间要推迟一小时了。
她趿上拖鞋,“没有。”
“那他怎么都送到家门口了?”
“顺路。”
她走到洗手间,陈鹿溪也跟了进来,大呼:“上京到加州,顺哪门子路?”
“不知道。”水龙头拧开,温热的水流冲刷在指尖。梁小慵低头刷牙,电动牙刷嗡嗡地响,嘈杂急促地扫清每一处角落。
“你不好奇?”
“不。”
“他这肯定是要来找你复合――肯定!”面对感情,旁观者总比当事人更加兴奋,“你怎么想的?说说嘛,别刷了。”
“没什么好想的。”
呸一声,吐掉嘴里薄荷味的白沫。梁小慵漱口,腾出片刻,回答陈鹿溪不依不饶的发问。
“怎么会,”她失望极了,“我不信。你看见他的第一眼,难道没有那种,宿命重逢,猝不及防,心跳加速的感觉?”
“没有。”梁小慵看她,“你会对诈骗犯心跳加速吗?”
“……会,”她说,“气得心跳加速。”
梁小慵笑了。
陈鹿溪不再闹她,“好吧,也有道理。欺骗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叁次,帅哥多得是,总会有比他更好的。”
“咱不稀罕!”她拍胸脯。
而后,又凑过去问她:“明天你真的不跟我出去玩?有帅气弟弟,介绍给你认识,听说床上特别会。”
梁小慵推她的脸,“不要啦!”
“不懂享受。”她悻悻离开。
然而,她这无心地一提,让梁小慵在睡前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最深处,摆着几件玩具,她趴在枕头上看了一会,拿出一只粉色的小海豹。
放入,嘴巴咬着阴蒂,尾巴没入空虚地吐着水的小穴。
最近两年,学业繁重,她几乎没有用到它们的时候。
但是今天,她突然想做爱了。
10加州月
加州的月亮时明时暗。
在酒吧荧光色的氮气灯牌下,它的光亮无关紧要,高声大笑的年轻男女在门口交递装啤酒的塑料杯,看着侍应生迎接服装更加隆重的客人。高档的轿车,特别的礼服,“先生”、“女士”的称呼,把极近的一段距离分成两个世界。
今天是时尚公司的聚会,这里被包了场。
年轻人们图一个热闹,在门口试图偶遇他们认识的明星和模特。
梁小慵艰难地挤进人群,与侍应生说明情况,才被放了进去。
走进前厅,刺眼的粉色灯光,不比外面安静多少。
打电话也要声嘶力竭,她的嘴唇贴近手机:“你――在――哪――里?”
对面的陈鹿溪同样大喊回来,“左边角落!”
抱着手机,在人流里穿梭。梁小慵终于在左边的酒桌上见到了陈鹿溪。
有别于热闹的舞池,这里的气氛,称得上剑拔弩张。
一身亮片裙的短发女模坐在对面,眉眼描画浓烈,轻蔑地挑起。
“Cis,没有钱,就不要学别人开卡。”她吹吹又尖又长的指甲,“哦,我知道了,你们中国人有一句话叫‘打肿脸充胖子’,对吧?没钱的话,就把自己的脸打肿吧。”
她的身后传出哄然大笑的声音。
“谁没有钱?”
陈鹿溪的视线在人堆里捉住了梁小慵,一把拉住她的手,“说了,忘记带卡了。”
女模挑挑眉,“那刷吧。四十五万刀。”
侍应生端上POS机,梁小慵把卡插进去。她听见陈鹿溪小声,“下个月就还你。”
她今日与其他模特起了口角,酒喝多,一上头,彼此拼场绩,拼品牌,吵到最后,拼起了钱。
陈鹿溪一开口就要开最贵的卡座。
然而,她向来月光,分文不存,几张信用卡的额度也远远不够,只好打电话找梁小慵来救急。
“没事。”梁小慵不急这些钱。
“呜呜你真的是我再世亲妈……”
“还说我老?”
“是说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陈鹿溪笑嘻嘻,“为了报答你,我今天一定――”
“抱歉,小姐。”侍应生打断她们的对话,“这张卡额度不足。”
女模立即发出一声嗤笑。
“怎么会?”
这是梁知成给她的副卡。
按理来讲,每月额度没有上限,账单由公司来还。
“怎么回事?”陈鹿溪比她着急。听过她的解释,想了想,比她更快猜到关窍,“你说公司来还,那――那不就是丁兰时在给你还吗?”
她跺脚,“他是不是故意把你的额度调低了?”
“不会。”梁小慵低头看向手里的卡。
“你问问,问问嘛。”她低声催,“姐们的面子就搁在你手里了,你一定舍不得我被那个bitch欺负,对不对?”
梁小慵的手指用力戳了戳陈鹿溪的胳膊,“舍得。”
“啊――”她作势要哭。
“停,我问。”梁小慵捂住耳朵,站到还算清净的一边。
下意识翻动微信里的联系人,没在“D”的分栏看见他,后知后觉,已经拉黑他好几年了。
黑名单里有两个号,都是他。
点进去,他还是黑色的头像,静静地躺在一片白色的界面里,像雪地上的棺椁。
他的微信号是电话,梁小慵记得。她犹豫一下,把他放出黑名单,复制了电话,立刻又拉了回去。
其实没有必要。
四年时间,情绪被消磨殆尽。她没有走的时候那样恨他,过去的一切,像走路摔得跟头,骑自行车磕碰的伤,变成一个教训,烙在身体里。
梁小慵摇了摇头,选择不去计较。
她拨通电话,急促的两声“嘟――”后,对面接通。
“喂?”
“丁兰时,我的信用卡为什么有限额?”
单刀直入,才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其他。她站在窗口,推开,干爽的晚风驱散污浊的空气。
“我调了。”对面语气平淡,好像理所当然。
“为什么?”
“你要干什么?”
“和你没有关系吧,”他还是一样,叁言两语就让人恼火。她深呼吸,“调回来。”
“凭什么?”
“凭这是梁家的公司――我的公司。”这一句反问,让梁小慵差些没压住火,“给我调回来。”
“不。”
“丁兰时!”她忍无可忍,握紧手机,朝那头愤怒地喊。
“嗯,”他半分理会的意思都没有,“再叫一句。”
“你有病?”
“嗯。”
“你――”
“调回来了。”他的声音终于透露出一点得逞的笑意,莫名其妙,“梁小慵,我还是比较习惯你这样跟我说话。”
11Vega
手指抢先一步按了红键。挂断,像一种应激的安全措施,也挂断了走向失控的情绪。
细细的眉蹙起,她盯着逐渐变暗的屏幕,不安的困惑聚在嘴边,胳膊被搡一下,话掉在半空,被躁动刺耳的乐声湮没。
“怎么样了?”
难以忍受对面奚落的眼神,陈鹿溪匆匆走来。
梁小慵不再想,先去帮忙解决眼前的事,比了一个“OK”的手势,信用卡再插入POS机,机器口吐出成功的账单,签过字,这边的座位就是她们的了。
“快滚吧,Lucy――”名字的最后被刻意扬起,更像Loser的发音。陈鹿溪向站起身的女模和她的朋友们翻起白眼,“这里的沙发不欢迎你的假屁股。”
女模特嘁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悻悻离开。
事情结束,梁小慵看了看时间,已经傍晚九点了。
她说:“我走了。”
“别啊,”陈鹿溪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留下来,一起玩。你花的四十五万,不享受享受?”
“我明天还有课。”
“拜托,这可是美国!”手臂被拉着,梁小慵不得不坐在她身边,听她讲没道理的话,“有哪个留学生没有熬夜泡吧喝酒的经历?你不试试,留学生涯都不完整好不好。”
她凑近,“再说,弟弟也在这里工作,我拉他过来陪你,怎么样?”
“不要。”
“好,你同意了。”陈鹿溪自顾自站起来,跟一旁的侍应生说了几句,坐回来,“享受一下嘛――”
“再说了,丁兰时一看就不像说话好听的人,你第一次和这种人谈,根本感受不到爱情的美好。”她勾住梁小慵的肩膀,“今天,姐们就补足一下你对男人的美好幻想!”
梁小慵失语地推开她。
不多时,一排排的酒水抬上桌,跟着的,还是十几名脸上带着面具的男人。像酒瓶一样,齐整地站在桌边。
“Vega,过来。”
站在最右边的男生走上前,和陈鹿溪亲密地拥抱在一块。
他的声音很干净,“姐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拍拍他,“今天好好陪陪我朋友,她被渣男骗了,正伤心。你多说点好听的。”
“好。”
Vega坐在梁小慵的身边,沙发轻轻下陷。
“你好,我是Vega。”他伸出手。
“Romy,”她握了握,“你不用听她瞎说,没有的事。”
“我想也是,”Vega的手臂搭上她的肩膀,“不会有人愿意让你伤心的。”
“为什么?”
“小姐,你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面具下的薄唇弯起来,他指了指,“让这里流出眼泪,是一种罪。”
她笑,“你和每一位客人都这么说过吧。”
“当然没有。”他摇头,“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怎么会说出一样的话?”
“Vega。”
他们聊了一会,侍应生喊走了Vega,说有事。他抱歉地笑了笑,离开,说很快回来。
梁小慵并不介意,她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打开手机,低头翻阅未读的论文文献。粉色的灯光实在刺眼,她揉了揉眼睛,余光中,陈鹿溪与那名戴面具的男人已经吻在一起,彼此低低地说着什么,无暇顾及她。
梁小慵收起手机,打算悄悄离开。手机上提示现在有雷雨,注意出行。
正要离开,Vega却回来了。坐在她身边,沙发重重地下陷一瞬,手臂重新揽了回来。比之前力道重许多。
酒吧里声音嘈杂,灯影缭乱,她没有细究可能是错误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