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她提起裙摆,四处寻找落脚的地方。今天的皮鞋是她最喜欢的,羊皮底,难洗,不想弄脏。
忽地身体腾空。
猝不及防,她惊叫一声,手臂乱挥,打到了丁兰时的额头。
“你干什么?”
“回家。”他托着她,镇定自若地跨过灰土。
手掌握住她的两肋,隔着棉质的裙子,瘦削的骨被温热的体温包裹。布料摩挲,细密的痒意向下流淌,让梁小慵觉得别扭万分。
“放开我――放我下来!”
她晃着细长的腿,使劲向后踢他。丁兰时把她放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地砖干净。
“啪。”
她想也没想,给了他一巴掌。无心举动,软绵绵的,楼道里响起很轻一声,像打蚊子。
她怔了一下,旋即仰起头,“……谁允许你碰我的?”
丁兰时静静地看着她。
“一巴掌?”他问,声音平淡,更像陈述语气。
梁小慵梗起脖子:“打你怎么了?”
丁兰时倏地躬下身。梁小慵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后退,被再一次掐着两肋抱起来。
“没怎么,”他兀自抱着她上楼,“继续。”
30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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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的隔音性很差,梁小慵不敢大声讲话,只能推他。
双脚离地,被丁兰时近乎举在半空,无处借力,又怕跌下去,只好手撑在他的肩上,使出全力掐他。
他的面色一贯自若,一路把她提上五楼,气息平稳。
放下,梁小慵终于再一次踩到地面。她想也没想,手掌重重地挥去。
“啪!”
这回有意,尤其响亮的一声急促地回荡在楼梯间。
丁兰时的脸微偏,手掌离开,清峻的侧脸浮起隐约的绯色。
头颅回正,他没讲什么,眼睑垂下,青灰色的阴翳拓在眼底。
梁小慵在包底摸出钥匙,开门。
回到家,她冷着脸换鞋。丁兰时就这样一直站在她的身后,视线幽微,一瞬不瞬。看后?m章?丫?dǎò:rīrīшë&#.©&#m
被注视的感觉太过明显,如芒刺背,让梁小慵感到别扭。
她不满:“干什么?”
“没什么,”他趿上拖鞋,“吃饭。”
桌上摆好三菜一汤。
在暖黄的光线下,有种不真切的温馨。
梁小慵停在暖光的边缘,没有向里走。她看着丁兰时端起碟子,走进厨房,微波炉嗡嗡的工作声响起。
“你什么时候回去?”
她忽然问。
“不回去。”他说。
“公司怎么办?”
“有人会管,”他走出来,碟子碰上大理石餐桌,低脆的一响。
他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接回去。”
“不。”梁小慵更喜欢心理医生这份工作,没有更换的打算,“丁兰时,我记得说过,让你帮我看管。”
“嗯。”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底下有其他人管。”她的言下之意很明白,让他离开。他向来敏锐,轻易地听出弦外之音,却仍然拐弯回应,“都是公司的老人,忠心,不会出错。”
梁小慵:“我说了,要你去管。”
“吃饭吧。”他不答,拉开椅子。
“死缠烂打有意思吗?”她攥紧手心,“丁兰时,我不喜欢有人二十四小时围着我转,很烦,真的。”
她空咽一下喉咙,视线极力保持与他对视,“你就像――就像不学无术的二流子,成日无所事事。你懂吗?”
丁兰时低下头。
他没有反驳,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漫无目的地点着。
梁小慵以为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中伤了他某一处。
抿了抿嘴唇,“……说话。”
丁兰时把手机递到她的面前。
“干什么?”
她不解地接过,是一张――
一张国际贸易竞赛一等奖的证书。
“……?”
她困惑地看向他。
“往后翻。”
手指滑动,后面是“年轻企业家贡献奖”、“金投商提案奖”、“南城杰出贡献奖”……
一排排证书,梁小慵后知后觉,他在反驳那句不学无术。
她把手机扔回去,“无聊!”
丁兰时的唇角动一下。
“吃饭。”
“不吃,”她瞪了他一眼,“出去。”
“哦。”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干什么?”
“你说的‘出去’,”他重复,“我从餐厅出来了。”
“……”梁小慵鼓着脸瞪他,好一会,觉得态度太软了,立刻拔声强调:“――我让你离开我的房子!”
“不。”
“你凭什么不?”
丁兰时默声。
微光涌动,他盯着她,似乎有些思忖的意味。
他张开双臂,在梁小慵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把她再一次抱了起来。
“你又――”
挣扎途中,她毫不容情地打向他的后背,“丁兰时,你是不是有病?”
“我是没有道理留下来。”还是托着两肋的姿势,一个将抱未抱的距离。
他低声,“梁小慵,我的确有病。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可以给你,关心、自尊、爱,你想要人陪,我可以随叫随到;你想发泄,想打我、骂我,都可以。是我有错,我知道。”
“我只想留下来。”
他说:“这是我的所有了,能换一个留下来的道理吗?”
31保护伞
六点的加州,天色如白昼。阳光赤橘,从拉上的厚织布窗帘的缝隙间,束成窄窄一道,艰难地挤进昏暗的客厅。被丁兰时的脚跟挡住,直上,落在他宽挺的后背,描过颈侧隆起的青筋。
而他的面孔湮没在背光出,眼底血丝细密,是强压情绪的表显。
“可以吗?”
掌间的人迟迟不说话。她那样纤瘦,白裙吹拂,如同一张薄薄的、脆弱的纸片。
却能轻易要他的命。
“你看看这四年我完成的,我兑现的,我忏悔的――”他的眼眶血色弥起,手掌收拢,于晦色厅堂的唯一一束光里,仰起头,如同仰视祭坛,祈求地撑起他们彼此间摇摇欲坠的真心,“我是否虚情假意,你一点都分辨不出吗?”
梁小慵被他举高,那道赤色的光也直射进她的眼中,半空,似乎被点燃的圆瓣状物照映瞳孔,几乎要撕裂罩在最外层的情绪。
“我当然分辨不出!”
眼皮用力地上下挤压,那点刺目生出的湿意被抿去眼尾。
“你以前也是这样,装得百依百顺、情深款款,结果呢?”垂下的腿奋力地踢向他,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发泄地大叫出来,“――还不是说利用就利用!”
拖鞋从她的脚尖掉下,砸在地上,丁兰时的膝盖被她胡乱踢中,闷哼一声,后退一步,手却没有松开。
似乎这一松,他再也没有机会能靠近她了。
梁小慵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你告诉我――你教教我,到底要怎么做,”他哑声,“犯错的人应该值得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不对吗?”
梁小慵看着他,只是摇头。
“相信你的代价太大了,丁兰时。”日光刺目,她低下眼,水汽聚在眼底,成珠,滚落到下巴,悬而未滴,“……不能再有第二次了,不能。”
“不会有第二次,”他收回手臂,让他们离近许多。好像离得越近,心跳越响,讲出来得话也越真。
他把梁小慵放回地上,手掌依然扼住她的两肋,“到底要怎么让你相信?”
氛围恸然,梁小慵踢打他一阵已经提不起其他力气,默默地站起原地,偶尔抽气一下。
丁兰时伸手替她擦眼泪,被挥开。
她用手腕在眼睛上随便蹭了几下,“我不知道……没有办法。我没办法相信你。”
“你试一试吧,”他低声,“梁小慵,求你了。试试再信我一次吧。”
她其实被说动了。
求这个字眼,多么动人。低声下气地祈求一份她的信任,祈求她的爱――这曾经是她埋在心里,偷偷递给他的东西。
然而,她不再幼稚,不再天真地觉得处处都是好心人,真心诚意随意交付。她变得多思多虑,心理咨询的实录看过无数场,每个人心里都不纯粹,都有难以启齿的阴私。
她有时候觉得,丁兰时利用她,和普通人一样,有自己的欲望,不择手段。可重逢后的许许多多面,又觉得他还是不一样,他是欺瞒与真心的矛盾体,难以捉摸。
无可否认,她贪图百依百顺、毫无底线的爱,眷恋有人时时刻刻陪伴的温暖,又惧怕随时降下的那柄名作“背叛”的达摩克利斯剑。
“……可以留下。”
半晌,眼泪干涸,脸颊生疼。她吸了吸鼻子,“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对吗?”
“我缺一个――”她本来想说“管家”,想了想,“我缺一个仆人。你来吧。”
这是她能想到保护自己小小私心选择的最好方法。
32在暖床
脸蛋颐指气使地努力仰起,杏圆的眼通过,两颊晕着伤心的淡粉。
“听明白了吗?”她问。
不是预想中的“嗯”、“好”,或者喜极而泣,或者皱眉商量。
抿直的唇角一松,勾起一点笑。
他说:“明白了,主人。”
奇妙的两字称呼从他的喉底轻轻振出,并不低微,反而,如同情人间的调笑,咬字亲昵。
梁小慵的后颈一麻。
“不许这么叫我。”她别过头,脸颊上的粉晕洇到耳尖,躲在细碎的鬓发后。小声咕哝。
“那叫什么?”
“就叫名字。”
“听起来不太尊敬,”笑意也从他的唇角,不动声色地蔓延进眼底,“梁小慵,吃早饭;梁小慵,睡觉;梁小慵――”
“停。”被他这么喋喋地叫,好像的确不太尊重。梁小慵呶起嘴,“那……那先这么叫着吧,我再想想其他的。”
“好。”丁兰时说,“先吃饭吧。”
他松开掌住左肋的手,另一只从善如流地撑住腰窝,将她推向餐桌。
忽地,脚步一顿。
梁小慵疑惑地仰头。
看他慢条斯理地接上尾缀,“……请先吃饭吧,主人。”
“咳咳――”
莫名其妙。梁小慵被口水呛到,脸颊涨红,感觉耳尖也烧起来。明明她没有松口,一切的氛围,仍然在向奇怪的高温发升。她的心跳在热气下鼓动,越来越明显,咚咚咚,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去。思绪发慌,后脑微痛,餐厅的暖光散发出目眩的光晕。
她一把推开抵在腰后的手。
动作有些急。
她咬了下嘴唇,顺势声明:“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碰我。”
“好的,”他松开手,“主人。”
“……”
她补充:“也不许时时刻刻叫……”舌尖别扭地舔一下下唇,“叫主人。”
“那什么时候可以叫?”
“一般都不许叫。”
“什么时候算‘不一般’?”
“嗯……”她低下头,思索一会,“我生气的时候。”
“好。”
房间吵吵闹闹许多天,此刻,浮灰在天际的金光中缓慢地下沉,碗筷轻微地碰撞,脚尖在拖鞋中前后地划动。
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完成了一顿晚饭。保持“食不语”的规则,两个人如同完成一场仪式,心照不宣地迈出修复的第一步。
“天呐――怎么这么香?新东方都开到加州啦?”
房门倏地被人风风火火拉开,行李箱滚动的声音打破微妙的平静。
陈鹿溪晒黑了些,皮肤呈现漂亮的小麦色,一身波西米亚长裙,宽檐草帽,脚步轻快地跑进餐厅,热情地扑住闻声抬头的梁小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