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共享单车的挡泥板上，溅了我一裤腿泥点。
七月的上海，粘稠得像一碗没放凉的藕粉，我拖着两个快散架的行李箱，站在这个陌生小区门口，感觉自己像条刚从泥水里捞出来的咸鱼。
手机导航显示就是这里，32楼，3202。深吸一口气，妈的，空气里都是钱和压抑的味道。我按了门铃。
没动静。
看看表，下午三点，中介那个嘴上跑火车的家伙明明说室友在家。我又按了一次，这次加了点力道，手指头都快戳进去了。
来了。
门里传来一个男声，低沉，没什么感情，像程序自动回复。拖鞋擦擦地蹭着地板，声音越来越近。
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脸。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标准的别人家的程序员，二十七八，戴副金丝边眼镜，头发一丝不苟，但眼底的乌青暴露了他大概刚和代码大战三百回合。白T恤，灰色居家裤，干净得像刚从包装袋里拆出来。
他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两个破箱子和脏兮兮的帆布包上停了零点五秒，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新室友他问，声音比刚才更冷了点。
对对，我叫苏念。我赶紧挤出个自认为和善的笑，伸出手想握一下，结果他只是点点头，把门完全打开。
江澈。他言简意赅，侧身让我进去，你房间在右边。
我拖着箱子，脚刚踏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这、这他妈是人住的地方
客厅，窗明几净得反光，地板光洁得能照出人影。茶几上除了几本厚得能砸死人的编程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连根毛都没有。沙发靠垫排得整整齐齐，像等着检阅的士兵。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整洁和秩序感，冷冰冰的，带着消毒水混合咖啡的奇怪味道。
那个……我东西比较多，尽量不占公共空间哈。我怂了，声音都小了八度，生怕自己呼出的二氧化碳玷污了这片净土。
江澈没搭理我这茬，指了指走廊尽头：卫生间共用。早上七点到七点半，晚上十点到十点半，我的洗漱时间。其余时间你随意。厨房可以用，用完立刻、马上清理干净。
我：……
哥们儿，你活得不累吗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腹诽，补充了一句：还有，我不喜欢噪音。
砰一声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我像被抽了筋骨，直接瘫倒在床上。十五平米的小单间，朝南，带个小飘窗，勉强算是个人住的地方。至少，比赵恒那个混蛋的出租屋强。
想到赵恒，那个谈了两年恋爱，最后劈腿了我半个闺蜜的男人，我胸口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三个月了，每次想起他那张虚伪的脸，我都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两巴掌。为了他，工作丢了半截，朋友也掰了几个，最后连住的地方都没了，只能灰溜溜滚出来，和这么个程序精、洁癖怪合租。
手机嗡嗡震动，是死党林小雨的微信轰炸：念念！见到新室友没男的女的帅不帅人怎么样
我手指飞快打字：男的。程序员标配。帅是挺帅，但感觉是活的AI。房子干净得像手术室，我现在怀疑呼吸都是污染空气。
林小雨秒回：哈哈哈哈！禁欲系洁癖男！刺激！姐妹，小心你的蕾丝内裤别掉他地盘上！
我翻了个白眼，把手机丢一边，开始绝望地整理行李。我的东西，怎么就那么多呢衣服、化妆品、画材、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感觉这十五平米要被我填满了。
新生活……呵呵。我对着一堆杂物自嘲。
晚上七点，饿得能吞下一头牛。我蹑手蹑脚溜达到厨房门口，准备煮个泡面。结果，又被震慑了。
江澈，那个冰山一样的男人，此刻正围着一条……小熊维尼的围裙，在灶台前有条不紊地操作着。三个灶眼同时开工，左边炖汤，中间炒菜，右边煎鱼，香气勾得我口水直流。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颠勺、翻炒、调味，比米其林大厨还像样。
呃……不知道你在做饭。我尴尬地抠着门框，那我……晚点再来
他头都没回：冰箱里有菜，自己拿。调料随便用，用完归位。
我打开冰箱门，第三次被震慑。
番茄和番茄待在一起，黄瓜和黄瓜排排站，鸡蛋在专门的格子里，连葱姜蒜都切好分装在透明保鲜盒里，上面还贴着打印的标签，精确到购买日期。这他妈是冰箱这是强迫症晚期患者的展览柜吧！
你……天天自己做饭我小心翼翼地拿出俩鸡蛋，一根蔫了吧唧的黄瓜。
嗯。他惜字如金，把炒好的虾仁盛进盘子，吃饭时间七点到七点半。洗碗七点半到八点。之后是我的工作时间。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哥们儿，你时间管理大师啊精确到分钟
他终于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看着我：习惯。你要用灶台，等我结束。
行，您是大爷，您先请。
我靠在墙边，看着他端着两菜一汤（看起来都巨好吃）进了他自己房间。心里默默吐槽：合租还分餐，搞得跟楚河汉界似的。
等他老人家八点准时从厨房撤退，把灶台擦得锃光瓦亮后，我才得以进去。找个碗碟，又是一场灾难——所有餐具按大小、颜色、用途分类摆放，整齐得像阅兵方阵。我感觉自己随便拿一个，都会破坏这神圣的秩序。
天爷啊……我哀嚎，这日子没法过了！
2.
合租的第一周，简直就是我和江澈之间无声的战争。
我随手脱下的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第二天早上必定会出现在我房间门后的挂钩上。
我洗澡时习惯放声高歌（虽然五音不全），他会在门外适时地咳嗽两声，像个幽灵。
我画画时颜料不小心滴在地板上一点，还没来得及擦，他下班回来就能精准定位，然后递给我一张湿纸巾，眼神能把我冻成冰棍。
最过分的是垃圾！我承认我有点懒，垃圾桶满了总想再塞一塞，但他，他竟然会打印一张A4纸，上面用加粗宋体写着：垃圾已满，请于今晚九点前处理完毕。然后用透明胶带，工工整整地贴在我房门上！
我忍！为了每个月能少付一千块房租，我忍！
周五晚上，我被甲方爸爸摧残到十一点才滚回家，累得像条死狗。打开门，发现客厅灯居然亮着，江澈破天荒地没在工作，而是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枸杞菊花茶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我心里警铃大作：怎么了我又触犯天条了是袜子没反过来晾还是酸奶盖子没舔干净
江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像审讯室的灯：我们需要谈谈。
谈、谈什么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坐得笔直，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你的生活习惯。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开始报菜名，过去七天，你没有一次在规定时间内倒垃圾。三次将湿毛巾搭在浴室门把手上，导致木门边缘轻微受潮。两次在非规定洗衣时间使用洗衣机，并且甩干转速超过800，噪音扰民。还有……
停！停！我赶紧举手投降，感觉自己快要被他的罪状清单淹没了，我知道，我知道我比较……随性，但我真的在努力了！可你的规矩也太……太反人类了吧晚上十点后不许冲马桶上大号得憋到第二天早上还有洗澡不能超过十五分钟哥们儿，你当这里是集中营吗
这不是精确，是互相尊重和资源合理利用。江澈的声音冷得掉冰碴，合租，意味着边界感。
一股委屈和火气直冲脑门。我来上海打拼，不是为了找个宿管大爷管着我的！刚想拍桌子反驳，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他手边那个杯子下面的杯垫——一只胖乎乎、贱兮兮的猫咪老师。
我愣住了，脱口而出：你也看《夏目友人帐》
江澈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原样，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他嗯了一声，声音似乎没那么冷了。
哇！不是吧！我瞬间忘了刚才的剑拔弩张，眼睛都亮了，激动得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我还以为你这种人只看代码和财经新闻呢！我超喜欢猫咪老师的！又胖又傲娇，变身还那么帅！
是斑。他纠正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
对对对！本体是斑！我兴奋地拍了下手，完全没注意到他微微抽搐的嘴角，最新的剧场版你看了吗我跟你说，后面那段我哭得……
一场原本剑拔弩张的批斗大会，就这么歪楼成了一场深夜动漫同好交流会。等我们意犹未尽地结束话题，时钟已经指向凌晨一点。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跟这个活体AI聊了这么久，而且……好像还挺开心的
所以，江澈清了清嗓子，似乎想把气氛拉回正轨，但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关于公共区域的卫生，保持基本的整洁。洗衣机使用，尽量提前说一声。其他的……可以适当灵活处理。
成交！我爽快点头，心里的小人儿在欢呼雀跃。总算争取到了一点人权。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他挑眉。
这周末，陪我一起重温一遍《夏目》最新季！我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就当是……增进室友情谊的文化交流活动。
江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用他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分析这项提议的利弊。最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没看到，他转身回房时，嘴角那抹一闪而过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上扬弧度。
那次深夜和谈之后，我和江澈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冷和平时期。我开始有意识地把脱下来的鞋子在玄关摆整齐（虽然还是歪歪扭扭），他呢，偶尔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给我留一盏客厅的夜灯，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至少不会再用便利贴通缉我了。
我们像两条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平行线，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距离，偶尔在厨房或者客厅短暂交汇，说一些今天天气不错、那个项目搞定了之类的废话。
直到周三晚上。
我正在为下周提案的PPT焦头烂额，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个丑得惨绝人寰的配色方案抓耳挠腮，绝望地想把设计师的头按进显示器里。就在这时，我的宝贝笔记本电脑，毫无征兆地，啪一声，黑屏了。
啊——！！！我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抱着脑袋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完了，全完了！明天就要给客户看的初稿啊！我还没保存！
怎么了江澈的声音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房门口。他估计是被我的鬼哭狼嚎召唤出来的。
电脑……电脑它……它壮烈牺牲了！我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明天就要交稿……我还没备份……
江澈走进来，面无表情地拿起我的尸体笔记本，捣鼓了几下，眉头皱得更紧了：硬盘问题。数据可能丢失了。
不——要——啊——！我感觉天都塌了，仿佛听到了自己职业生涯破碎的声音。
他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声音里居然带上了一丝……无奈别嚎了。我试试看能不能恢复。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成了我的江澈技术秀观摩时间。只见他的手指在键盘上上下翻飞，快得只剩残影。屏幕上闪过一堆我完全看不懂的代码和程序窗口。我就像个傻子一样，捧着杯水，大气不敢出地站在旁边看。
凌晨两点，窗外已经一片寂静。江澈终于合上了电脑，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恢复了百分之九十左右。重要的文件应该都在。你自己检查一下。
我扑过去，打开文件夹一看，那些让我生不如死的PPT、设计稿、客户资料……真的都回来了！
江澈！我激动得原地起飞，一把抱住了他僵硬的胳膊，你就是我的神！我的再生父母！我的救命恩人啊！
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耳根似乎有点红（可能是灯光问题）。他轻轻挣开我的熊抱，语气还是淡淡的：小事。以后重要文件记得随时备份，用云盘或者移动硬盘。
一定一定！我点头如捣蒜，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大神！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日料火锅米其林三星
他摇摇头：不用。顿了顿，又说，不过，明天下午我可能不在家，有个快递会到，你能帮我收一下吗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拍着胸脯保证，这点小事算什么。
为了表达我的感激之情（绝对不是因为他修好了电脑顺便展现了一下技术宅的魅力），第二天我特意早退了一小时，冲到超市买了菜，准备亲自下厨，给他做一顿感恩大餐。
虽然我的厨艺仅限于把泡面煮熟加个蛋，但我觉得，心意最重要！
结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我手忙脚乱地把一条鱼煎得外焦里生，并且成功触发了厨房的烟雾报警器时，江澈正好开门回来。他看着厨房里一片狼藉、烟雾缭绕的惨状，以及我灰头土脸、拿着锅铲不知所措的样子，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然后，他默默地走进来，关掉报警器，打开抽油烟机和窗户，动作熟练地把那条碳烤鱼处理掉，顺便把我赶出了厨房。
我觉得……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好像是无奈，又好像有点想笑，我们还是……叫外卖吧。
我：……
丢人丢到家了。
噗嗤。
我没听错吧这个万年冰山，居然笑了虽然只是很轻微的一声，嘴角也只是微微勾了一下，但确确实实是笑了！
那个……下次，下次我好好学！我试图挽回一点面子，伸出小拇指，你要不……教教我
他看着我伸出的手指，愣了一下，然后，居然也伸出了他的小拇指，轻轻勾住了我的。
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好像有电流窜过。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点凉意。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脸颊有点发烫。
data-faype=pay_tag>
我们俩就这样勾着小指，谁也没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暧昧
咳。他先松开了手，不太自然地别开视线，吃饭吧。
那顿外卖吃得有点心不在焉。我偷偷观察他，发现他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也很专注，连咀嚼的频率都像是设定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觉得……有点可爱
疯了疯了，苏念你一定是饿傻了！
3.
自从修电脑和厨房灾难事件后，我和江澈之间的氛围变得更加微妙。我们不再仅仅是合租的室友，更像是……嗯，奇怪的朋友
他依然保持着他那精确到秒的作息，但我偶尔晚归，他会给我留门；我丢三落四忘了带钥匙，发微信求救，他虽然会吐槽我脑子被设计稿吃了吗，但还是会立刻赶回来给我开门。
我呢，也开始学着适应他的规矩，垃圾按时倒，用完厨房立刻清理（虽然还是经常被他嫌弃擦得不够干净），甚至开始尝试在他规定的时间段洗漱。
我们会在周末一起窝在沙发上，投影看电影或者动漫。我看《夏目》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他会默默递过来纸巾，虽然嘴上说着剧情需要，泪点设置而已，但眼神里却有不易察觉的柔和。我看恐怖片吓得尖叫，会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他会僵硬一下，然后……就任由我抓着，直到电影结束。
我们开始分享彼此工作上的事情。我吐槽甲方奇葩的要求，他会冷静地帮我分析问题，甚至偶尔能提出一些一针见血的建议。他讲起代码和算法时，眼睛里会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虽然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很吸引人。
我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他。他喝咖啡从来不加糖，喜欢黑巧克力的苦涩；他看书时思考问题会下意识地用手指敲击桌面；他心情似乎不错的时候，会哼一些很老的英文歌的调子，跑调跑到太平洋，但莫名叫人安心。
这种改变是悄无声息的，像温水煮青蛙。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好像已经有点晚了。
平静的生活，在第三周的一个傍晚，被彻底打破。
那天我刚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家门口，掏钥匙准备开门，却看到一个熟悉得让我胃里翻腾的身影，倚在对面的墙上，手里还夹着烟。
赵恒。我的前男友。那个劈腿还理直气壮的渣男。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立刻掐灭了烟，几步上前，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憔悴和深情：念念……
我瞬间僵在原地，血液好像都凝固了。心脏咚咚咚地狂跳，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愤怒和恶心。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的声音冰冷，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问了薇薇，她不肯说，我就……我就在她公司楼下等了几天，跟着她过来的。赵恒试图靠近，脸上带着悔恨的表情，念念，我知道错了，我和那个女人早就断干净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你跟踪我朋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赵恒，你真是越来越刷新我的下限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太想你了！念念，离开你之后我才知道……他伸手就想来抓我的胳膊。
我像被蝎子蛰了一样猛地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我身后的门开了。
江澈站在门口，穿着家居服，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显然刚洗完澡。他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逡巡片刻，眉头微蹙，虽然没说话，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外面的梅雨天还要压抑。
需要帮忙吗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一刻，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想也没想就闪身躲到了江澈身后，把他当成了人肉盾牌。
不用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从江澈背后探出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赵恒，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赵恒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盯着江澈，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敌意：他是谁你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苏念，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滚！我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是她室友。江澈往前站了一步，不高，但气场十足，这位先生，现在是私人时间，请你离开。否则，我只能报警处理了。
赵恒大概是被江澈那副冷静又强硬的样子震慑住了，也可能是不想在情敌面前失了风度，他冷笑一声，丢下一句苏念，你会后悔的，然后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我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坐在地上。
江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没事吧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我摇摇头，想说没事，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越想忍，流得越凶。
对不起……让你看到这种……丢人的场面……我哽咽着，感觉自己狼狈到了极点。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把我扶进屋，关上门，然后递给我一杯温水。
前男友他问，声音很轻。
嗯。我接过水杯，滚烫的液体熨帖着冰冷的手指，也稍微温暖了一下我那颗拔凉的心，谈了两年，三个月前分的……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
客厅里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过了一会儿，江澈打破了沉默：需要我……陪你待一会儿吗
就是这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强装出来的坚强。所有的委屈、愤怒、难堪，还有分手后独自承受的痛苦和迷茫，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把头埋在他带着沐浴露清香的T恤上，放声大哭起来。把这几个月积攒的所有负面情绪，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江澈的身体明显又僵硬了。他大概从没应付过这种情况，手臂悬在半空，过了好几秒，才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动作生疏，甚至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那天晚上，江澈的作息表彻底失效了。他没有回房间工作，而是破天荒地坐在沙发上，默默地陪着我，听我语无伦次地哭诉那段失败的感情——我是怎么傻乎乎地付出，怎么被赵恒和他那个所谓的好妹妹联手欺骗，又是怎么在分手后被他骚扰纠缠。
我说了很多，说到最后嗓子都哑了，眼泪也流干了。
……最可笑的是，我那时候还不停地反思，是不是我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他才会出轨……我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是你的错。江澈看着我，眼神异常认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肯定，是那个人不懂得珍惜。你很好，值得更好的人。
他的目光专注而深邃，像一潭平静的湖水，却有着能吸附人心的力量。那一刻，客厅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我看着他，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有点痒。
谢谢你，江澈。我低下头，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不仅是为今晚……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包容。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他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明天……周六，要不要一起去吃火锅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评价还不错。
我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他这是……在约我那个生活里只有代码、规律和整洁的江澈，居然主动约我吃饭还是……火锅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东西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耳根又开始泛红，眼神有些飘忽：只是……嗯……室友之间的，普通聚餐。
看着他难得有些局促的样子，我心里的阴霾仿佛被驱散了不少，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啊。我很期待。
4.
那晚之后，我和江澈的关系，像坐上了火箭，朝着某个不可控的方向飞速发展。
我们不再刻意保持距离。一起吃火锅那天，他居然记得我不吃香菜，默默把我碗里的香菜都挑了出去。我惊讶地问他怎么知道，他只淡淡地说你上次叫外卖备注过。我的天，他居然连这个都记得
我们开始更频繁地一起吃饭，有时在外面，有时他下厨。他的厨艺是真的好，每次都能做出让我惊艳的菜。为了回报，我也尝试着学做几个简单的家常菜，虽然依旧是黑暗料理居多，但他每次都会很给面子地吃完，然后不动声色地指出我的改进空间。
周末，我们不再只是窝在家里看电影，偶尔也会一起去超市采购，去附近的公园散步，甚至有一次，他还陪我去逛了宜家，给我那个乱糟糟的小房间添置了几个收纳盒。
走在宜家迷宫一样的家居区，看着他认真地帮我比较不同材质的收纳篮，那一刻，我恍惚间觉得，我们好像……有点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这个念头让我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甩甩头，把这危险的想法压下去。
他是江澈啊，那个冷静、理智、有洁癖、生活规律到变态的程序员。而我，苏念，一个随性、散漫、感性、生活一团糟的设计师。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心里那点悄悄滋生的情愫，却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一个月后的某个周四，我早上醒来就觉得头重脚轻，嗓子疼得像吞刀片。挣扎着爬起来去上班，结果在公司吹了一天空调，晚上回来的时候，彻底扛不住了，烧得晕晕乎乎，感觉自己随时能原地表演一个灵魂出窍。
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连晚饭都没吃，只想睡觉。睡到半夜，渴得不行，挣扎着想起来找水喝，却发现自己浑身发软，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水……我迷迷糊糊地哼唧着。
黑暗中，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是江澈。
他走到我床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烧得这么烫
他的手心很凉，贴在滚烫的额头上很舒服。
我没事……就是有点渴……我声音嘶哑。
他没说话，转身出去，很快端了一杯温水进来，小心地扶我坐起来一点，把水杯递到我嘴边。
慢点喝。
喝完水，感觉嗓子舒服了一些。他拿来体温计给我量体温，38度9。
不行，得去医院。他语气不容置疑。
不要……我讨厌医院……我像个小孩一样耍赖，我睡一觉就好了……
他看着我烧得通红的脸，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妥协了：那你先吃点退烧药。我去给你煮点粥。
我看着他转身走出房间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这个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照顾起人来，居然这么……细致
没过多久，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进来。粥熬得很烂，散发着米香。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吃药。他坐在床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还很仔细地吹了吹，才递到我嘴边。
我看着他低垂的眼睫，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长这么大，除了我爸妈，好像还从没有人这样照顾过我。
江澈……我声音哽咽，我自己来吧……
别动。他语气虽然还是有点硬邦邦的，但动作却很轻柔，张嘴。
我就像个失去自理能力的婴儿，被他一口一口地喂完了那碗粥。然后又吃了药。
他帮我掖好被子，调好空调温度，然后搬了把椅子，就坐在我床边不远处，打开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敲代码。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
暖黄的台灯光线勾勒出江澈专注的侧脸，他眉头微锁，似乎在攻克什么难题。但我知道，他留在这里，一部分心神是分给我的。这种认知像是一股微弱的电流，酥酥麻麻地传遍四肢百骸，驱散了高烧带来的寒意。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像个程序一样严谨，生活里条条框框多得能砌墙。刚搬来的时候，我简直觉得他是老天派来惩罚我的，用他的洁癖和规则感，对比我的混乱和狼狈。
可就是这个男人，在我被前男友堵在门口，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像座山一样挡在我前面。
就是这个男人，在我病得稀里糊涂的时候，笨拙却又耐心地照顾我，喂我喝粥，给我物理降温。
还有那个杯垫，那个我最喜欢的猫咪老师……不，是斑。他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在我吐槽甲方时顺口提到的还是在我某次看动漫截图时无意中看到的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好像，比我想象中，更早地注意到了我。
可是……雅雅是谁
那个出现在他手机屏幕上的名字，那个亲昵的称呼安安，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心尖上。三年了，依然忘不了你。
忘不了谁是江澈吗
他为我做的这些，是因为……他是个好人还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某种替代品或者，仅仅是出于室友的责任感
我不敢深想。赵恒留下的阴影太深了，我害怕再次付出真心，换来的又是一场空欢喜和遍体鳞伤。
胡思乱想间，我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窗帘缝隙透进一丝灰白的光。
我动了动，感觉身体轻快了不少，烧似乎退了。
扭头一看，江澈竟然还坐在那把椅子上，头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他身上的白T恤有些皱了，下巴上冒出了淡淡的青色胡茬，眼底的乌青更重了。
他就这样守了我一夜
心头猛地一酸，眼眶又热了。
江澈……我声音还有些沙哑，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蒙，但很快就聚焦在我脸上：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好多了，烧好像退了。我撑着想坐起来。
他立刻起身，扶了我一把，又拿过体温计：再量一下。
水银柱停在37度2。
嗯，退了。他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那紧绷的线条也柔和了一些，饿不饿想吃什么
你……我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堵得慌，你一晚上没睡
他避开我的目光，收拾着桌上的药盒和水杯：中途眯了一会儿。我去洗把脸，给你做点吃的。
江澈！我拉住他的手腕。他的手腕很细，但很有力。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谢谢你。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真的，谢谢你。
他沉默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抽回了手：我去给你煮点小米粥，养胃。
看着他走出房间的背行，我的心跳得有点快。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混合着感激、依赖、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
接下来的两天，我成了重点保护对象。江澈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我做病号餐，清淡又营养。他依然话不多，但那种无声的照顾，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我。
我的身体在恢复，但心里的某种东西，却在悄悄失衡。
周日晚上，我彻底好了，活蹦乱跳。看着江澈眼底依然残留的疲惫，我过意不去，主动请缨：大神，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今晚我下厨！保证不再触发烟雾报警器！
他挑了挑眉，表示怀疑。
真的！我偷偷在B站学了两手！我拍着胸脯保证。
结果，半小时后，厨房再次上演灾难片续集。不是烟雾报警器，而是……我把糖当成了盐，做了一盘甜到发齁的番茄炒蛋。
江澈面无表情地尝了一口，然后默默地放下筷子，看着我。
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算了，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还是我来吧。
别！我赶紧拦住他，你都累了好几天了，今天必须我来！大不了……我们叫外卖
他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嘴角又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像阳光一样照亮了他有些冷硬的脸庞。
不用。他说，冰箱里还有食材，我们一起做。
一起做
我愣住了。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并肩站在那个不算大的厨房里。
他主厨，我打下手。洗菜，切葱，递盘子。他动作依旧利落精准，偶尔会侧过头，用简洁的语言指导我：姜片切薄一点。这个火候要小一点。别把酱油洒得到处都是。
虽然还是会被他吐槽笨手笨脚，但气氛却异常和谐。油烟机的嗡嗡声，锅铲碰撞油烟机的嗡嗡声，锅铲碰撞的声音，还有他偶尔低声的指点，竟然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我看着他熟练地颠勺，滚烫的油在锅里滋啦作响，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侧脸的轮廓在暖光下显得柔和，不像平时那么拒人千里。
喂，我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你这手艺，不去开个私房菜馆真是屈才了。
他瞥了我一眼，没说话，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弯。
想学他突然问。
啊我愣了一下，学得会吗我这种厨房杀手。
我教你。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
心脏，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做了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餐。虽然大部分还是江澈的功劳，但我至少成功地炒熟了一盘青菜，没放错调料。
吃饭的时候，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我们聊设计，聊代码，聊最近看的电影，甚至聊起了小时候的糗事。我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完全的冰山，只是不擅长表达，或者说，不习惯向人敞开内心。
但对着我的时候，他好像……愿意多说一点了。
这种室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状态，像一张细密的网，将我们越缠越紧。我开始习惯他给我留的夜灯，习惯冰箱里永远有他做好的、可以加热的饭菜，习惯了他敲代码的键盘声伴我入眠。
他也似乎习惯了我的入侵。我的画具不再被他视为杂物，偶尔还会对我的设计稿提出一些直男审美的宝贵意见；我随手放在客厅的小零食，第二天早上会发现少了几块；甚至有一次，我发现他偷偷在看我之前安利的搞笑综艺，还被我抓了个正着，他当时那副耳根泛红、强装镇定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都想笑。
生活好像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如果……如果我没有再次看到那个名字的话。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二晚上，我加完班回来，江澈还没回。客厅茶几上放着他的平板，屏幕是亮着的，微信界面停留在那里。
又是那个叫雅雅的头像，是一张女孩的侧脸照片，长发，看起来很温柔。
聊天记录不多，但最后一句是雅雅发的：【安安，我订好机票了，下周三到上海。我去酒店，还是……】
下面没有江澈的回复。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冷又疼。
安安。
下周三。
酒店，还是……还是什么还是他们以前住过的地方还是……他这里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我之前刻意忽略的不安和猜测，此刻像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对我好，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还是因为……这个叫雅雅的女孩要回来了，他需要找个人来填补内心的空缺，或者干脆就是为了刺激她
我不敢再往下想，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原来，那些看似温馨的日常，那些不经意的温柔，那些让我心动的瞬间，都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一场精心编织的幻觉。
他从来没有亲口说过喜欢我。我们之间，连一次正式的约会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室友这个脆弱的基础上。
雅雅回来了，他会怎么做他会让她住进来吗我们三个……要怎么相处
或者，他会让我搬走
想到这里，我感觉呼吸都困难起来。
那天晚上，江澈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他看起来很疲惫，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跟我打招呼，只是沉默地换了鞋，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仿佛一戳就破，但谁也没有勇气去捅破它。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尴尬和疏离，比刚合租时还要让人窒息。
接下来几天，我们几乎零交流。
早上他出门时我已经去上班了，晚上我回来时他要么还没回，要么已经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厨房的饭菜依旧准备着，但他不再给我发消息提醒。客厅的夜灯也不再为我而留。
我们像两只困在同一屋檐下的刺猬，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生怕不小心刺伤彼此。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股委屈。我想问他，雅雅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想怎么样
但我问不出口。我怕听到那个我无法接受的答案。
苏念，你真是个懦夫。我在心里骂自己。
周末，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画到一半，手机响了，是林小雨。
念念！干嘛呢出来嗨啊！我发现一家超赞的清吧！
不了，在忙。我声音有气无力。
忙什么忙又被甲方蹂躏了不对啊，你最近不是挺顺的吗听薇薇说你那个茶饮品牌的VI设计方案客户特别满意，都准备签合同了。
嗯。
那你这半死不活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林小雨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跟你的冰山室友吵架了
没有。
那就是……感情出问题了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念念，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你那个室友了
我沉默了。
林小雨在那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俩之前那腻歪劲儿，隔着屏幕我都闻到恋爱的酸臭味了。怎么回事他欺负你了还是……
小雨，我打断她，声音带着哭腔，他前女友要回来了。
我把看到微信的事情告诉了林小雨。
什么！前女友！林小雨瞬间炸了，他有前女友什么时候的事他跟你说过吗
没有，从来没提过。
那这个雅雅是什么来头他们怎么分的为什么现在又联系上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蒙在鼓里，还傻乎乎地动了心。
这个江澈！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也是个渣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林小雨气得不行，念念，你别难过！这种男人不值得！咱不要了！
可是……我咬着嘴唇，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我不甘心那些心动和暧昧，最后只是一场误会。
那你想怎么样林小雨冷静下来，冲过去质问他然后呢如果他真的选择了前女友，你能接受吗
我再次沉默。
念念，林小雨语重心长，我知道你难受。但是，感情这种事，不能强求。如果他心里还有别人，你就算把他绑在身边，也不会幸福的。
我明白……道理我都懂，可心里的难受，却一点也没减少。
挂了电话，我看着画了一半的设计稿，突然觉得无比讽刺。我能为品牌设计出完美的视觉形象，却理不清自己混乱的感情。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是江澈。
他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苏念，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谈谈吧。
**五、摊牌与抉择**
客厅里，我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那张摆放整齐的茶几，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还是江澈先打破了沉默。
你看到了他问，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我点点头，没看他。
她叫徐雅，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的前女友。
果然。心沉到了谷底。
我们在一起三年，毕业后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他没有细说原因，但我能感觉到那段过去对他影响很深，她出国了，这几年我们很少联系。
那她现在回来……我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是什么意思
江澈沉默了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她说……她想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这四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
那你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怎么想
他看着我，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苏念，我知道这段时间，我们之间……有些不一样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我承认，我对你……有好感。
有好感。只是有好感吗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有些疲惫，徐雅对我来说，不一样。我们之间有很多过去，很多……没解决的问题。
所以呢我的心一点点变冷，所以你要选择她了吗
我不知道。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需要时间想清楚。
想清楚我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在你没想清楚之前，就来招惹我吗江澈，你把我当什么了备胎还是你处理感情问题的过渡品
我没有！他立刻反驳，情绪也有些激动，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我对你是认真的！
认真我冷笑一声，认真的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徐雅的存在认真的话，为什么在她联系你之后，你就对我冷处理江澈，你的认真，未免太廉价了！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有些苍白。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歉意，是我处理得不好。我不想伤害你，但……
但你还是伤害了。我打断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江澈，我不是三岁小孩，不需要你用‘好感’来敷衍我。如果你心里还有她，如果你还放不下过去，那就请你现在、立刻、马上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我搬走，不打扰你们旧情复燃。
我说得决绝，心里却疼得像刀割。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慌
搬走不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行我看着他，难道你还想让我留下来，看着你们卿卿我我吗江澈，我苏念还没那么下贱！
不是的！苏念，你听我说！他急切地想要解释，我和徐雅之间……很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年分手，责任在我。她这次回来，我……
你什么我追问。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垂下肩膀：我需要一点时间。
又是时间。
我看着他疲惫而纠结的样子，心里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无力感取代。
也许，他真的需要时间。也许，那段过去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个沉重的枷锁。
可是，我呢我就要在这里，不明不白地等着他做出选择吗
江澈，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给你时间。但是，我也有我的底线。
我站起身，看着他：在她来之前，或者说，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们……还是退回到普通室友的关系吧。保持距离，互不打扰。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还有，我补充道，不管你最后选择谁，都请你坦诚地告诉我。这是对我最基本的尊重。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再也支撑不住，沿着门板滑坐到地上，眼泪汹涌而出。
原来，成年人的感情，真的这么复杂，这么累。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江澈真的退回到了普通室友的状态。甚至比刚开始合租时还要疏远。
我们刻意错开出门和回家的时
间，避免在公共区域碰面。即使偶尔在走廊或者厨房遇到，也只是匆匆点头，然后迅速离开，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不再给我留饭，我也不再关心他有没有按时吃饭。
客厅的灯，晚上总是漆黑一片。
那种刻意的疏离，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我的心。比争吵更让人难受。
周三很快就到了。徐雅要来的日子。
那天我请了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他会去接她吗他们会去哪里晚上……他会带她回来吗
各种猜测在我脑海里盘旋，折磨着我的神经。
下午，门铃响了。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是他回来了还是……她来了
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在客厅停下，然后是开门声，关门声。很轻，但足够我判断，只有一个人。
是江澈回来了。
他没有带她回来。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涌起一股更深的失落。他不带她回来，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出去还是继续装死
最终，我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房门。
江澈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垮着，看起来很疲惫。茶几上放着一杯没喝的咖啡，已经凉了。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
四目相对，我们都愣住了。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歉意，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你……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还是他先开了口：我……和她谈过了。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宣判。
我和她说清楚了。他看着我，眼神异常认真，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心里所有的阴霾。
那……她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很不理解，也很激动。江澈叹了口气，但我告诉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像是有火焰在燃烧：苏念，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也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停在我面前。
我承认，我一开始接近你，或许有那么一点点……逃避过去的原因。但后来，跟你相处的每一天，我都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无比坚定：
苏念，我喜欢你。不是好感，是喜欢。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作为室友，而是作为……男朋友。
突如其来的表白，像一颗甜蜜的炸弹，在我心里轰然炸开。幸福和喜悦瞬间淹没了我，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难过，而是喜极而泣。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里的真诚和紧张，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问：那你……以后还会不会因为什么前女友、前前女友，再让我伤心
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哭笑不得，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绝对不会！我的过去已经彻底翻篇了。我的现在和未来，都只想有你。
这可是你说的！我破涕为笑，伸出小拇指，拉钩！
他看着我泪眼婆娑却又带着笑意的脸，眼底也漾起温柔的笑意。他伸出小拇指，紧紧勾住了我的。
嗯，我说的。
这一次，指尖相触的不再是试探和暧昧，而是笃定和承诺。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那些合租日子里的摩擦、误会、委屈，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我们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揉进骨血里。
原来，那些难熬的瞬间，那些辗转反侧的不安，都是为了此刻的确认和拥有。
尾声：
我和江澈，终于从合租室友，变成了真正的恋人。
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我们依旧住在那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里。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他依然会在早上七点准时起床，但会顺便帮我准备好早餐。
我依然会把画具弄得满地都是，但他不再只是皱着眉头递湿巾，而是会无奈地笑着帮我一起收拾。
厨房不再是他的专属领地，我们一起做饭，虽然我还是经常搞砸，但他总能笑着救场。
周末，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我依然会因为恐怖片吓得尖叫，但他不再只是僵硬地任我抓着胳膊，而是会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我们的生活习惯依旧天差地别，但我们学会了互相迁就和包容。他不再强求我完全按照他的规则生活，我也努力让自己不那么邋遢，至少公共区域保持整洁。
偶尔，我们还是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比如他嫌我洗完澡头发掉得满地都是，我嫌他叠衣服的方式太死板。但争吵过后，总有一个人会先服软，然后和好如初，感情反而更加深厚。
林小雨来看过我们一次，看着江澈熟练地给我剥虾，忍不住啧啧感叹：啧，苏念，你这哪是找了个室友，简直是找了个田螺姑娘……哦不，田螺先生！
我得意地扬扬下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眼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