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洛阳。
江飞阳大步跨出镇远镖局的朱漆大门,就看到了叶真。
叶真正在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一位佝偻老妪过马路。
江飞阳瞪大了双眼,呆呆的看着。
近一年来,江湖中最负盛名的杀人狂魔,此刻竟然在扶老太太……过马路。
“这……”江飞阳定了定神,向叶真走去。
无论如何,叶真是他的朋友。
三年前在川西,江飞阳前去讨回被劫的镖银,被蜀中七秀围攻。他虽然凭借高超的剑法刺伤其中三人,但自已也危在旦夕。
是叶真,将自已从绝境中拖出。
他绝不相信叶真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老妪年逾古稀,佝偻着单薄的身子,在叶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着,边走边絮叨。
“人老了,腿脚都不利索了。”
“你可真是个善良的乖孩子啊,这年头除了你谁还敢去扶老人?”
“小伙子可曾婚配啊,我邻舍的丫头和你差不多大,等我回去给你说和说和。”
“我那孙子要是还活着,怕也和你一般大了,唉……我那孙子……那般聪慧,唉……”
叶真在旁安慰道:“老奶奶,你别太难过,人死不能……”
江飞阳忍俊不禁的走向前,心想这老妪若知道身旁这年轻人一年之内杀了多少人,还敢跟他絮絮叨叨吗?刚要招呼叶真,突然发现那老妪袖中寒芒乍现,一把匕首闪电般刺向叶真的胸膛。
“小心!”江飞阳来不及多想,大喝一声,发动内息,掠身而起。身形如离弦之箭的抢上前去,伸手击向老妪后背,想逼迫老妪回身抵挡。
但江飞阳的身手再快,也快不过近在咫尺的刺杀,刀尖已刺上肌肤,叶真眼看着将命丧洛阳街头。
谁知就在刹那间,老妪似乎吃了一惊,突然向后飞燕般掠起,轻飘飘的落在屋顶。
佝偻的身子也已经伸直,伸手一扬,几点寒星暴雨般打向叶真的胸膛。
叶真足尖未动,衣袂翻飞间已将暗器尽数收入袖中,抬头微笑着看着屋顶上的老妪。
赶来的江飞阳这才发现,老妪的匕首也不知怎的已来到了叶真手中。
老妪眼睛一瞪,双手抱胸,怒斥道:“无耻!连老太太的便宜也占。”
说罢,一跺脚,消失在屋檐之后。
这一闹,路上的行人,街边的小贩早已四散奔逃,唯有几个胆大的躲在巷口,探头探脑的张望。
江飞阳纵身欲追,却被叶真伸手拦住。
“为什么不追?”江飞阳着急的问,“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
叶真抬眼望向屋檐,漫不经心道:“近来想取我性命的人多如牛毛,如果个个去追根究底,我还哪有功夫去饮酒作乐?”
“可是……”
叶真转身,打断了江飞阳,抬手在他的肩头轻轻一拍,笑吟吟道:“好久不见了,江兄,你不请我去喝一杯吗?莫非这些年只顾着走镖,把酒量都走丢了?”
九月,寒意已经很重了。
一阵阵秋风,卷起了落叶,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
但镇远镖局后院的小楼,无论在多冷的天气,都给人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
这里有最精致的小菜、最香醇的美酒、最轻柔的桑蚕丝被。
当然,还有最好的朋友。
檀香袅袅中,三杯酒已入喉。
江飞阳握着酒杯的手指已微微发紧,他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不知怎样开口。无论如何,对朋友妄生猜疑,不是他江北第一镖局少镖头该有的作风。
叶真看着纠结的江飞阳,唇角微扬:“这一年,来杀我的人不少,但来问我真相的却一个也没有,想问而不敢问的倒是有一个。”
江飞阳抬眼看向叶真,苦笑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终于鼓足勇气说道:“江湖传闻,近一年来,已有二十多人死在你的木棍之下。”
叶真指尖轻抚杯沿,点点头:“二十三人,皆是七品以上修为,其中昆仑南雁枫、华山岳知诚,更是已达九品之境。”
“当真是你?”江飞阳霍然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叶真,案几上的酒壶被震得几欲歪倒。
叶真伸手扶正酒壶,抬手虚按,示意他坐下:“当然不是。”
江飞阳松了口气,道:“那你方才点什么头?”
“你不是说是“江湖传闻”吗?我点头是点你的“传闻”二字。”叶真似笑非笑的看着江飞阳,“你把我拉进镖局时,就不怕我真的是杀人凶手?”
江飞阳摇摇头,真诚的说道:“你这般人物,怎会去滥杀无辜?”随即他眉头紧锁,“可普天之下,除了你,谁还能以一根木棍连斩二十三位高手?”
“未必是木棍所杀。”叶真的神情也渐渐冷了起来,“或许是先取了性命,再用木棍……补上几下。”
“什么人会如此处心积虑的嫁祸于你?”江飞阳忽然想到什么,“莫非是想借他人之手阻止你参加今年的朝仙大会?”
叶真想了一会,道:“或许是阻止我,或许是阻止那些已经被杀死的人。而我,不过是个合适的幌子。”
“待朝仙大会后,我必助你洗清冤屈。”江飞阳的眼神变得坚定,“如今七大派和五大世家高手尽出,誓要将你这杀人凶手挫骨扬灰。你且暂居此处,这镖局虽非铜墙铁壁,但至少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叶真端着酒杯,半天却未曾再饮一口,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江飞阳察觉到异样,轻声问道:“你一向洒脱淡然的,今日莫非有什么心事?”
“今年的朝仙大会……”叶真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你可不可以……不去参加?”
“什么?”江飞阳再度起身,不可思议的看着叶真,“朝仙大会一年一次,每次只有跻身前十,才可获得升仙机缘。无论如何,总要去试一下。再等一年……明年谁知会不会有更多的高手出现?”
叶真欲言又止,突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随后,他起身来到窗前,看着秋日树上的落叶纷纷告别枝头。
许久,叶真缓缓转过身来,眼睛中惯有的笑意已消失,眼神变得凌厉而可怕。
“朝仙大会二十年前开始举办,除去十六年前因病身亡的“玉面飞狐”孟子瑾,到现在共有一百九十九人成功飞仙。”叶真的声音变得异常冰冷,“一百九十九人,音信全无,从未有一人再回到人间。”
“仙界逍遥,不愿返尘也是常理。”江飞阳反驳道,“况且十一年前,峨眉派飞仙之人丁洛音曾仙降峨眉。据传彼时光芒洒记大地,天地间弥漫着芬芳的气息,众人纷纷膜拜。”
“那不是丁洛音。”叶真打断他,声音微微发颤,“仙人降临未必是假,但那仙人绝非丁洛音。”
“你怎知那仙人不是丁洛音?”
“因为丁洛音在朝仙大会后就死了,”叶真一向从容的脸上飘过一丝恐惧,“我亲眼所见,也是我亲手将她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