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真突然很想喝一杯。
他不是酒鬼,但此刻却觉得喉咙发干,胸口像是堵着什么。
身上背负的人命越来越多,朝仙大会的与会者大约有半数是来杀自已的。
若任由事态发展,可能会有更多的像南宫烟这样的无辜者被牵扯进来。
可幕后真凶的线索依旧扑朔迷离。
洛阳城早已陷入沉睡,酒肆和客栈都已闭门,街巷空空荡荡,唯有冷风卷着落叶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
叶真转过几条幽暗的巷子,忽然,鼻尖嗅到了一丝酒香。
——这深更半夜,竟还有酒摊?
叶真唇角微扬,恐怕又是一个杀局吧。
但愿酒是好酒,更希望他们在自已痛快的喝一杯后再动手。
叶真循着酒香走去,果然看到巷尾有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灯下摆着几张简陋的木桌,其中一张桌子上伏着一个邋遢酒客,头发蓬乱如草,脸埋在臂弯里酣睡。
炉子旁立着个素衣少妇,见他走来便笑着招手:“秋夜露寒,客官且坐下喝一杯热酒,暖暖身子,刚卤的小菜我给你切上一盘。”
少妇约莫四十来岁,人虽生的普通,穿的也是粗布衣裙,但却难掩通身气韵。发髻松松的挽着,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夜半孤巷,一个气质不俗的酒摊老板娘和一个装醉的酒客,怎么看都像在寻觅待宰的羔羊。
叶羔羊选了张离酒客稍远一点的桌子。想着即使要动手,自已也能多喝一口。
少妇端来温好的黄酒和卤味,却也不回去,径自在叶真身旁坐下,笑眯眯的看着他。
“深夜出来喝酒,是有什么心事吗,来,和姐姐说说。”
叶真不理她,端起一杯酒饮下。
少妇也不生气,笑盈盈的打量着叶真,发现叶真的衣袖被划破,便起身在箩筐里搜罗一番,取出针线,又来到叶真身旁坐下。
“来,我给你补一补。”
叶真伸出左手给她,心中虽充记戒备,但莫名多了一丝温暖的感觉。他右手斟酒,又喝了一杯。
少妇指尖灵巧的穿针引线,一边缝补一边轻叹:“幸好只划破衣服,再近一寸,你身上可又要留疤痕了。”
叶真不语,吃了口卤菜,又斟了一杯。
“遇到漂亮女人,还是要留点神。”少妇漫不经心道,“南宫家的小丫头,人长得不错,功夫也不错吧?”
叶真挑眉:“老板娘认识她?”
“金口可算开了,”少妇轻笑,”我看你呀,不仅衣服被拿走了,魂也被拿走了。”
叶真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少妇:“老板娘不简单啊,对我的行踪一清二楚。”
“太简单了,可活不到今天。”少妇低头咬断线头,拍了拍他的袖子,“好了,看看姐姐的手艺。”
叶真看了看缝好的衣袖,刚要道谢,少妇却突然凑近他耳畔,温热气息拂过颈侧,令人荡漾。
叶真侧身微避,少妇的手却如灵蛇般自他腰后倏然环过,一用力,朱唇便又贴到他耳边,吐息如兰。
叶真刚想挣脱,却听少妇低声说道:“你胸前的疤痕,可长好了些?”
叶真浑身一震。
他胸口处,有一道三寸长的疤痕,当年母亲提起过,这人虽然划破了叶真的胸膛,但却也救了他的性命。可惜的是,母亲从未说过这人是谁,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他。
这个少妇怎会知道自已胸前有道疤痕?
叶真刚准备问个究竟,旁边邋里邋遢的酒客却抬起头,抹了抹嘴,含糊道:“走了,收摊回家。”
少妇松开叶真,冲叶真眨了眨眼睛:“要不要跟姐姐回家?”
少妇的家就在小巷内,三人将木车拉回院子,邋遢男人便回偏房睡觉去了。
少妇引着叶真进了内室,点起蜡烛,屋内陈设简朴,一床一桌一椅,极为干净整洁。
“你坐一会,我去洗把脸。”
叶真没动,只是盯着她:“你到底是谁?”
少妇没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叶真的心开始咚咚直跳,如果她就是母亲口中当年救过自已的人,那她应该知道很多真相。
很多母亲不想告诉自已的真相。
很多自已探寻了多年的真相。
父亲是怎么死的?母亲为何终日以泪洗面?自已从小苦练,母亲却为何从未告知仇家是谁?身上的伤疤从何而来,幼时究竟经历过什么?这一年来冒名杀人的人是这个少妇吗?
叶真虽尽力让自已冷静下来,但手却已微微发抖,他听着院里洗漱的动静,心潮澎湃。
不一会儿,少妇掀帘而入,叶真抬眸,瞳孔骤缩。
“你是,是……”
“怎么,把脸上的灰洗去了,你就不认识我了?“少妇拢了拢头发,微笑的看着叶真。
她的脸已不似普通老板娘那么平淡,如通蒙上一层柔光般晶莹通透,眼角虽已有细纹,但细纹自然舒展,更添一丝慵懒动人的韵味。
但叶真惊讶的并不是她面容的变化,而是眼前这人他以前见过。
这个人并不应该在这人世间存在!
——丁洛音!
十一年前“飞升”的峨眉派天才!
“你没死?”叶真声音微哑,不可置信道,“可我明明看见你……”
“看见我被一剑穿心?难为你还记得。”丁洛音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已的心口,“那一剑本该要了我的命,还好我知道有人要杀我,闭气假死,骗过了那些人。”
叶真脑海中闪过当年的画面——
峨眉山脚,他躲在树上,看见六个蒙面的黑衣人围攻一个年轻姑娘,一番打斗后,一柄长剑刺入她的心口。
待凶手离去,叶真颤抖着将她拖入树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被杀,还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他脱下上衣,扯成布条,笨拙地替她包扎。血浸染了布料,他却固执的一遍遍缠紧,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留住。
可姑娘的躯l却已凉了。
叶真只好将她埋葬。
他怕枯枝乱石划破她美丽的面庞,于是采了一堆树叶覆盖在她身上。
“你胸前的伤疤……”丁洛音伸手点了点叶真的胸口,“当年你撕了自已的衣服替我包扎伤口,我看到的。”
“但是我不敢动,我不知道他们走远了没有。”
“幸亏你在我脸上盖了一大堆树叶,不然非闷死我不可。”
“原来是这样。”叶真喃喃道。
他虽然震惊于丁洛音没有死,但更沮丧的是他原以为丁洛音知道他胸前的伤疤,是因为她是母亲口中救自已的那个人。
他原以为自已今晚即将知道一些真相。
谁知……
叶真叹了口气道:“那杀你的人是谁?后来仙降峨眉的‘丁洛音’又是谁?”
“不知道。”丁洛音摇摇头,但眼神却有些闪避,“应该是有人想替代我去修仙,后来‘丁洛音’仙降峨眉,说明替代成功了。”
“那飞升的确是真的了?”
“不然呢,”丁洛音指着窗外的偏房说道,“那人也认为飞升是假的,可是,这么多年了,也没找到任何证据。”
“他是谁?”
“玉面飞狐——孟子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