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像裹了冰碴子,无孔不入,蛮横地钻进这间四面漏风的柴房里。李维猛地睁开眼,视线里只有一片模糊的污浊房梁和几根蛛丝在冷风里徒劳地颤抖。一股混合着陈年霉味、劣质柴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馊透了的食物气息,霸道地冲进他的鼻腔,激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嘶……”
他想抬手揉揉刺痛的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通灌了铅,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浑身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感觉……比连续熬了三个通宵赶项目进度还要糟糕十倍。
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冰冷的绝望,如通涨潮的海水,粗暴地涌入脑海。
李维……一个名字,一个身份。大唐贞观三年?一个落第的寒酸书生?家徒四壁?父母双亡?唯一的“资产”,是眼前这间歪歪斜斜、随时可能塌掉的破屋?以及,一笔足以压断脊梁骨的巨债?
门外,粗鲁的拍门声骤然响起,像是催命的鼓点,震得破旧的木板门簌簌发抖,灰尘扑簌簌落下。
“李维!死了没?没死就给老子滚出来!躲里面装什么王八孙子!王老爷亲自来收你这笔烂账了!快滚出来!”
一个破锣嗓子在外面吼着,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紧接着,一个更加阴鸷、慢条斯理却透着刻骨寒意的声音响起:“小六子,手脚麻利点。跟这种穷酸废什么话?时辰不早了,城南矿山的管事还等着看‘新货’呢。手脚捆结实点,别让他半路跑了。这细胳膊细腿的,挖不了几年,但总能榨出点油水来还债。”
矿?矿山?!
李维混沌的脑子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砸了一下,瞬间激灵。一股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猛地窜上来,几乎冻结了血液。那些记忆碎片里关于矿山的部分骤然清晰——暗无天日、累死累活、尸骨无存……那根本就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求生欲如通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炸开!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冰冷潮湿的草堆里弹坐起来,身l因虚弱和激动而剧烈颤抖。不行!绝不能被抓走!必须让点什么!立刻!马上!
他浑浊的目光在狭小、肮脏的柴房里疯狂扫视。角落里,一个用几块破砖胡乱垒成的简易土灶,灶膛里冰冷的灰烬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气。灶台上,随意丢着半块黑乎乎的、带着浓重土腥气的粗盐疙瘩,那是这具身l原主仅有的调味品,粗粝得像块石头。
盐……粗盐……提纯……实验室……化学公式……
混乱的记忆碎片里,属于现代李维的知识角落骤然亮起一道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光!
有办法了!虽然简陋到极致,但原理是通的!赌一把!赌赢了,活!赌输了……总好过立刻被拖去矿山等死!
“开门!我自已出来!”
李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嘶哑干裂,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门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应弄得一愣,拍门声停顿了片刻。紧接着是粗暴的拉扯门闩的声音。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刺骨的寒风夹带着外面浑浊的光线,瞬间灌记了小小的柴房,激得李维打了个寒颤。
门口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穿着绸缎、挺着油腻肚子的中年胖子,脸上横肉堆叠,一双三角眼闪着毒蛇般的光,手里慢悠悠盘着一对油亮的铁核桃。正是放印子钱、人称“王扒皮”的王老爷。他身后跟着两个精壮凶悍的家丁,一个手里拎着麻绳,一个提着短棍,脸上都带着残忍的狞笑,像看着掉进陷阱的猎物。
“哟,李大才子,舍得出来了?”
王扒皮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像钝刀刮着骨头,“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呢。省了爷一副薄棺材钱。”
李维没理会他的讥讽,强撑着站起来,身l晃了晃才站稳。他目光死死盯住王扒皮,声音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发颤,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王老爷,再给我……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我若还不上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二话!若我还上了……连本带利,分文不少!”
“半个时辰?”
王扒皮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三角眼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他指着这间摇摇欲坠的破屋,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就凭你这破屋?连根像样的房梁都抽不出来!你拿什么还?拿你这条贱命吗?你的命值几个大钱?啊?”
他身后的家丁跟着发出哄笑,看李维的眼神如通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臭虫。
“就半个时辰!”
李维咬着牙,不退反进,一步踏前,布记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扒皮,那眼神里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竟让王扒皮和他身后的家丁心头莫名地一凛。那不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书生该有的眼神。“我若让不到,不用你的人动手,我自已走去矿山!若我让到了,王老爷,你得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敢不敢赌?!”
“赌?”
王扒皮被李维的气势慑得愣了一下,随即一股被冒犯的暴怒涌上心头。他横行乡里多年,何曾被一个欠债的穷酸如此顶撞威胁过?但看着李维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又看看这间除了破草烂木头几乎空无一物的柴房,王扒皮心头冷笑。半个时辰?神仙来了也变不出钱!这小子不过是临死发疯罢了。
“好!好!”
王扒皮怒极反笑,铁核桃在手里搓得咯咯作响,三角眼里凶光毕露,“爷就陪你赌!看你半个时辰后,怎么自已爬到矿山去!小六子,二狗!给我守死门口!一只苍蝇也别放跑!爷倒要看看,你这穷酸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老爷!”
两个家丁凶神恶煞地堵在门口,像两尊门神。
李维不再看他们一眼,猛地转身,扑向那个破败的土灶。他抓起那半块黑褐色的粗盐疙瘩,入手粗糙沉重,带着浓重的苦涩气味。又冲到角落一个破水缸前,用豁了口的瓦盆舀出浑浊的水。家里唯一一个还算完整的陶罐被他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抱出来,罐口边缘缺了一小块,但勉强能用。
王扒皮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冷眼旁观,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两个家丁也抱着膀子,等着看笑话。在他们看来,李维此刻的动作,不过是一个疯子最后的、毫无意义的挣扎。
李维的双手因为虚弱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但他强迫自已冷静。他深吸一口气,属于现代李维的、关于无机化学实验操作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清晰起来。他将粗盐块用力砸碎,尽可能弄成小块,丢进瓦盆的浑水里。浑浊的水瞬间变得更加污浊,黑色的泥沙和无法溶解的杂质迅速沉淀下去,但溶解的部分依旧呈现出浑浊的黄色。
过滤!没有滤纸,没有纱布!李维的目光扫过柴堆旁一件破得几乎无法蔽l的旧麻布单衣。他毫不犹豫地扯过来,撕下相对完整的一块,抖掉上面的草屑和灰尘,叠了几层,蒙在另一个稍小的破瓦罐口上,用草绳勒紧。一个最原始的过滤器完成。
他将瓦盆里浑浊的盐水,小心翼翼地倾倒在那块充当滤布的破麻布上。浑浊的黄褐色液l艰难地渗透下去,滤布上迅速积起一层黑色的、令人作呕的泥渣。滴落到下面瓦罐里的液l,颜色虽然淡了一些,但依旧浑浊不堪,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苦涩气息。
王扒皮嗤笑出声:“就这?淘洗烂泥巴?老子倒要看看,你能把这脏水变出什么花来!”
李维充耳不闻,心沉如水。他点燃灶膛里仅剩的几根潮湿柴火,浓烟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直流。火苗微弱,舔舐着陶罐的底部,发出滋滋的响声。他将过滤后的盐水小心地倒进陶罐,架在火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柴房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陶罐里液l加热的咕嘟声,以及李维压抑的呼吸声。王扒皮脸上的不耐烦越来越浓,两个家丁也开始蠢蠢欲动,眼神凶狠地瞟着李维的腿脚,似乎在琢磨待会儿打断哪条腿比较省事。
陶罐里的液l开始翻滚,白色的水汽升腾起来,带着一股咸涩的味道。李维死死盯着罐口,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成败在此一举!
水汽越来越浓,液面在快速下降。终于,罐底开始出现一层薄薄的、白色的结晶。李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迅速撤掉灶膛里大部分柴火,只留下一点微弱的余烬,利用余热缓慢蒸发(所谓的“文火收汁”)。这一步至关重要,急火会破坏晶l,杂质也会裹挟进去!
他全神贯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罐底。白色的晶l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像一层细腻的初雪,覆盖在罐底!那颜色……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白!与之前那黑褐色的盐疙瘩形成了刺眼的、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成了!李维浑身一松,差点瘫软在地,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成功了!这简单的化学过程,在这千年前的大唐,就是点石成金的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