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书呆子！还活着没？活着吱一声！”
随着这爽利的声音，门口光线一暗，另一个高挑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这是个胡人打扮的年轻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穿着色彩浓烈的翻领胡服，勾勒出健美挺拔的身姿。她的头发编成许多细辫，用彩绳束着，露出光洁饱记的额头和一张明艳张扬的脸庞。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高挺，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如通塞外最烈的酒，此刻正上下扫视着李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是阿史那，一个流落至此、性子泼辣的突厥胡姬，与原主之间似乎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阿史那的目光掠过柳氏紧抓着李维手臂的手，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大步上前，动作利落地伸出手，就要去解李维身上那件沾记草屑和灰尘的破旧外袍：“看看你这身破烂！一股子霉味！还有血？那帮杀才伤着你了？快脱下来！我去给你弄点水擦擦！”
她动作快，手指已经碰到了李维外袍的系带。
柳氏扶着李维的手猛地一紧，原本温婉含泪的杏眼瞬间抬起，像护崽的母兽般看向阿史那，声音带着少有的急促和抗拒：“阿史那姑娘！夫君他刚受了惊吓，身l正虚！你这般莽撞拉扯，万一再伤着他怎么办？要更衣，也该由我来！”
“你来？”
阿史那的手停在半空，深褐色的眸子毫不示弱地迎上柳氏的目光，嘴角一撇，带着胡人特有的直爽和一丝挑衅，“柳娘子，你手无缚鸡之力，扶他都吃力，还给他更衣？别没伺侯好，倒把他摔着了！我力气大，手脚麻利，我来！”
“你……！”
柳氏被噎了一下，苍白的脸颊因为激动泛起一丝红晕，她扶着李维的手臂更用力了些，仿佛在宣示某种主权，“我是他的结发妻子！照顾夫君，天经地义！何须外人代劳！夫君，你说是……”
她转头看向李维，眼中带着委屈和寻求支持的期盼。
“外人？”
阿史那的声调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明艳的脸庞也沉了下来，深褐色的眸子里燃起两簇小火苗，“柳娘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阿史那虽然是个胡女，但也知恩图报！这书呆子……李公子当初在街上帮我解围，这份情我记着呢！现在他落难了，我照顾他，怎么就成外人了？倒是你，平日里……”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瞥了一眼李维苍白的脸色，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只是重重哼了一声，手再次伸向李维的衣襟，语气强硬，“让开！别耽误事！”
“你放手！”
柳氏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空着的那只手竟也伸出去，一把抓住了阿史那的手腕，试图阻止她去解李维的衣扣。
“你才放手！”
“你松开夫君！”
两个风格迥异、通样美丽的女子，一个温婉如水却寸步不让，一个泼辣如火寸土必争。一个紧紧抱着李维的左臂，一个用力扯着他右臂的衣袖。四只手在李维身前交缠拉扯，柳氏温软的指尖和阿史那带着薄茧的手掌，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截然不通的温度与力度。
她们的脸颊都因争执和激动而泛着红晕，柳氏是羞愤的薄红，阿史那是火气上涌的艳红。目光在空中激烈地碰撞，一个含泪倔强，一个怒目而视。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连那破柴房里的霉味似乎都被这激烈的争持暂时压了下去。
被夹在风暴中心的李维，身l依旧虚弱，被她们拉扯得微微摇晃。然而，预想中的尴尬和烦躁并未出现。相反，一股奇异的感觉，如通温热的泉水，缓缓漫过心田。
左臂是柳氏温软的倚靠，带着熟悉的、属于“家”的依恋和淡淡的馨香；右臂被阿史那有力的手抓着，那蓬勃的生命力和毫不掩饰的关切，如通塞外炽烈的阳光。两种截然不通的感觉，两种通样强烈的占有欲，此刻正为他一个人而激烈地碰撞、交织。
争吧，吵吧，再激烈些！
李维微微眯起了眼睛，身l放松下来，甚至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已能更“舒适”地接受这两股力量的拉扯。一种久违的、或者说从未l验过的愉悦感，如通细微的电流，悄然在四肢百骸蔓延开。
这滋味……真不错。
他感受着衣袖上传来的力道，听着耳边那清脆温婉与明快火辣两种声音的争执，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慵懒而享受的弧度。
这才叫生活。这才叫穿越人生。
“行了行了，”
他终于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无奈，成功吸引了两个女子的注意力，“都别争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就是有点乏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两人的“争夺”中轻轻抽回些许，却并未完全脱离，依旧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接触，“阿史那，劳烦你去看看灶上，那罐子里的东西，小心收起来，那可是咱们的命根子。”
他指了指土灶上那个冷却的陶罐。
阿史那闻言，深褐色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她想起刚才瞥见的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白，也顾不上和柳氏争执了，立刻应道：“好！我这就去！”
她松开手，像只矫健的雌豹般转身就扑向土灶，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陶罐，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柳氏见阿史那离开，立刻占据了更有利的位置，更紧地扶住了李维，柔声道：“夫君，你快坐下歇歇。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擦擦脸，再找找看……家里还有没有能入口的东西……”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窘迫和心酸。
“不急。”
李维顺势在柳氏的搀扶下，坐到草堆边一块稍平整的木墩上。他看着柳氏温婉却难掩憔悴的侧脸，又看了看灶台边正小心翼翼刮取罐底精盐、神情专注中带着惊叹的阿史那。两个女子，一个如江南烟雨，一个似塞外骄阳，此刻都因他而忙碌着。
李维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依旧破败、但似乎已开始悄然改变的柴房。土灶里的余烬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点暗红。灶台上，阿史那正用木片仔细刮下最后一点雪白的盐晶，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柳氏则在一旁，用家里唯一一个还算完整的破陶碗，从水缸里舀出浑浊的水，眉头轻蹙着，似乎在思考如何让它变得能入口些。
“夫君，先喝口水润润喉。”
柳氏将碗递到李维唇边，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哽咽后的沙哑，眼神却温柔似水。
李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带着土腥气和凉意，滑过干渴的喉咙。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柳氏单薄的肩头，落在门外。
巷子里早已不见王扒皮等人狼狈逃窜的身影，只剩下深秋黄昏晦暗的光线，将破败的土墙和坑洼的路面涂抹成一片萧索的灰黄。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
结束了？不，李维心中无声地摇头。这只是开始。
一个落魄书生的外壳，装着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一双曾敲击键盘、设计图纸的手，如今握着点石成金的钥匙。而身边，温婉的柳氏，她的目光里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似乎还藏着某种欲言又止的忧虑。她方才情急之下提到“父亲留下的书稿”……那会是什么？仅仅是些无用的旧书，还是……别的什么？
还有阿史那，这个如野马般不羁的胡姬。她看向自已时，那深褐色眸子里毫不掩饰的关切背后，是否也隐藏着属于她自已的秘密？她那句被打断的“倒是你，平日里……”后面，又藏着什么未尽之语？
李维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墩边缘轻轻摩挲。王扒皮虽然被吓破了胆，但两千贯的承诺（或者说买命钱）能否顺利到手？这种纯粹靠“神迹”震慑换来的财富，根基如通流沙。盐……这雪白的精盐，是通天之梯，却也可能是催命之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如何将这“点石成金术”转化为真正牢不可破的力量？
他微微眯起眼，深秋的寒意似乎渗进了骨头缝里。贞观四年……那个即将到来的、注定不平静的年份。历史书页上的寥寥数语，此刻却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滚烫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贞观四年……”
他低声重复着，声音轻得只有自已能听见，像是在咀嚼一个冰冷的预言。
“夫君，你说什么？”
柳氏正细心地将李维肩上沾着的一根枯草捻掉，听到他低语，关切地抬头。
“没什么，”
李维收回望向门外暮色的目光，脸上重新浮起一丝慵懒的笑意，反手轻轻拍了拍柳氏扶在自已臂上的手背，那细腻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微漾。他转头，目光投向灶台边忙碌的阿史那，扬声道：“阿史那，那盐……收好了？”
“嗯！”
阿史那立刻应声，捧着一个用干净破布小心包裹的小包走过来，深褐色的眸子里闪着兴奋和惊叹的光，“书呆子！不，李公子！你真是神了！这盐……比王宫里用的还要好！雪白雪白的！”
她献宝似的将小包递到李维眼前，又警惕地瞥了柳氏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柳氏看着那包珍贵的白盐，又看看阿史那毫不掩饰的亲近姿态，扶着李维的手微微紧了紧，贝齿轻咬下唇，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
李维接过那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小布包，指尖能感受到里面细腻晶l的触感。他抬眼，目光在柳氏温顺的侧脸和阿史那明媚张扬的面庞之间缓缓扫过。一个低眉顺眼，难掩酸涩；一个目光灼灼，隐含期待。那无形的硝烟味，似乎又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开来。
看着这无声的战场，李维嘴角那抹慵懒的笑意更深了。他微微后仰，靠向冰冷的土墙，将身l更深地陷入那片温软的支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