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桃进屋前,特意停顿了下,敲了敲门。
苏敛没好气的声音自里面传来。
“谁啊?”明桃笑着推开了门:“师父,是我。
”苏敛看着还余怒未消的模样,但模样看起来倒比白天见时精神许多。
明桃知道她真是被气到了,凑过去替她捏肩:“师父,是不是很气人?”“当然了!你不气啊?我都要气死了!”毕明急忙给明桃使眼色,他好不容易才哄好,可别再提这事了。
明桃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接着笑嘻嘻道:“我当然气了,师父,我当时狠狠给了他一拳呢。
”“哦?”苏敛一下来了精神,“打的哪里?”“就照着他那张小白脸揍的,用了十足十的劲。
”苏敛咂咂嘴,表情缓和了许多:“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他也就那张脸还能看得入眼些,自然是要揍他的脸。
”“不过你怎么不用暗器给他来几下?”明桃也有些惋惜:“这次出任务,针上涂的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苏敛撇了撇嘴,明桃突然想到什么,看向毕明:“对了,二师父,他把了我的脉象之后,似乎看出了点什么。
”这些年,一直是毕明负责照料所有金鳞卫的身体,他自然清楚明桃那一塌糊涂的脉象,若真是能从中看出个所以然的人,医术想必不会差。
毕明沉思良久,道:“武功不错,医术也可以,倒是个进金鳞楼的好苗子。
”苏敛虽是很瞧不上卿珩的这些手段,但也承认这孩子的确看着还不错,至少心地善良,即使算计,也终究是有底线的。
她搂了明桃的肩,问:“你觉得呢,月月?他们俩够格当你的师弟师妹吗?”明桃想了想,客观道:“青淮看起来可以,但他妹妹,跟不上。
”毕明和苏敛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计较。
他们方才已决定说服明折,让二人留在楼中,月月看武功的眼光一向不错,想必卿珩是能担几分大任的。
又能医又能武,不用岂不浪费?况且卿珩给金鳞楼设了这么大个绊子,怎么也不能轻松放过了他。
苏敛已打定主意要将卿珩一个人当十个人使,当下便笑眯眯换了个话题:“月月,今年生辰想要什么礼物?”以往每年明桃的生辰,她和毕明都会陪着明桃一起过,虽说不可能大操大办,也就是说说话,吃顿饭,但总归有些仪式,可惜今年因为任务破了例。
“是啊,月月都二十四了呢——”毕明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下文。
二十四的年纪,换做普通人家的女孩,早该儿女绕膝了。
但他和苏敛看着明桃长大,从剑都举不起到现在能面不改色地sharen,少女由青涩到成熟似乎只在一瞬间,又或者说,明桃从没有机会体验过正常少女的人生。
譬如女孩十二三岁便有的葵水,作为金鳞卫却是没有的,为了方便出任务及伪装,也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们在幼年时服过一种药,此药下肚后,一生便不会再有任何葵水,也无法生育。
男金鳞卫同样也需要从小服用特定药物,直至成年,此生便不能再使人有孕。
这些规定,都是因为金鳞卫绝不能与金鳞楼外的任何人产生过深的牵绊。
苏敛有些心疼地搂住明桃,她的月月明明那么好,偏偏一生都要禁锢在这楼内。
“师父,我没事。
”明桃知道她在想什么,反握住苏敛的手,安慰道,“至少我还活着,还能见到你们。
”毕明叹了口气。
要维护皇权稳定,就离不开铲除异己,流血牺牲。
皇帝身边的暗卫和爪牙,无论换什么名字,都掩盖不了残酷无情的事实。
金鳞楼是于手足残杀中诞生的刀锋,而金鳞卫也注定一辈子带有血腥杀戮的气息。
创立金鳞楼时,他和苏敛都很清楚,比起已经有了独立意识的人,挑选流落街头的婴儿作为未来的金鳞卫培养是最保险的,他们本该将他们当做最锋利的刀刃去培养,可看着刚捡回来的明桃,那么小那么软的身体卧在他们怀中,他和苏敛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明折那般狠心了。
但二十余年过去,除去欣慰,他和苏敛更多的是后悔,每每看到明桃挣扎痛苦,他们都在想,若是没有这点感情,只有恨意,以明桃的能力,她是不是早就能获得自由了?但这些话题终究无解,几人熟捻而默契地不再表露任何有关的情绪,而是换了件事交谈:“月月,你师父说,陛下要为青璟公主招亲了呢。
”“招亲?”明桃琢磨着这个字眼,略有些惊讶,“比武招亲吗?”毕明点点头:“是,小诗他们这几日基本都去了城北帮手搭建高台。
据说是璟公主闹着非要如此,她觉得将来的驸马若连金鳞卫都比不过,她才不愿意嫁。
”这倒确实像青璟会说出的话,明桃拧起了眉:“可是师父,贸然在人前展示实力,似乎也不大妥当?”要知道,除远在岭南的临淮王外,北境也一直虎视眈眈着南越,除非必要时刻,金鳞卫一般不会显于人前,更不会轻易透出所有实力。
苏敛同样是这样想的,但他们都能想到的事,赵邝会想不到吗?想到赵邝对她和毕明的隐瞒,她不由冷笑一声:“谁知道赵邝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呢。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感觉有些头晕。
大约是讲了太久,她不由自主便躺了下来:“算了,明天再说吧,太晚了。
”毕明顺势替苏敛压了压被角,想送明桃出去。
又突然想起,她很早之前就已经不怕黑了,脚步便顿在了原地。
他坐回苏敛床畔,将额头轻轻抵在苏敛的手掌上,轻轻叹了口气。
苏敛半闭的眼睫睁了开来:“怎么了?”“阿敛,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山上的时候?”毕明替她拂开耳畔的发丝,轻问。
苏敛没说话,脑中划过许多碎片般的场景。
她回忆许久,好半晌,眼角才溢出些笑意:“我记得,那个时候师父总让我们比武,我剑术一道怎么也比不过你,只好另辟蹊径,学毒药和暗器,悄悄在比武前一天晚上往你杯子里加泻药。
”毕明也正回忆此事,不由笑了:“是啊,你递过来的,我想都没想就喝了,结果第二天没上吐下泻,反而浑身无力,根本起不来。
师父一查,才发现是你把五石散和泻药弄混,下错药了,差点把我一身修为都化没了。
”苏敛轻轻哼了声:“说什么呢,现在不是还有吗?”毕明轻笑一声,苏敛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他虽浑身无力,没法睁眼,却还有意识,因此,她那时趁着没人偷跑来床边看他怎么样了,他全都一清二楚。
那时她一边又吓又怕地道歉,说自己就是想赢一次,从来没想让他死,一边又哭着跟他发誓,说只要他能醒,她就再也不争输赢了。
他躺在床上,听着一向无法无天的小师妹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不由有些好笑,好笑过后又是心疼,怎么比试赢了还那么不开心?因此,自那以后,他便开始努力研习医术,如果小师妹又不小心投错药了,他也能立刻找到解法。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看到她哭的样子。
往事纷纷,感慨万千,毕明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问:“阿敛,那你想不想回去?”苏敛一下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我说,回去,回沧源山去,”毕明语气坚定,“南越的事,金鳞楼的事,我们都再也不管了。
”这也是那封信的最后,时微留给他们的话——师父要面子,仍在和你们赌气,不愿直说,但沧源山永远是你们的家。
苏敛有些迟疑:“那今日卿珩说的,栖和神教的事呢?”“也不管了。
”“那月月呢?江遥呢?郁儒呢?还有明折,他们呢?”“……”毕明艰难地开口:“阿敛,对我来说,你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只要你愿意,这些我们都不管了,好不好?”他不是年轻时候的毕明了,那时的他,自信身边永远都有苏敛陪着,自信自己的毕生所学一定能有用武之地,因此,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就答应了明折,扶持赵邝,护国佑民,就算是再也无法回到山中,为了凡尘琐事辜负师父的期盼,他也是满腔豪情壮志,从未想过退缩。
可到现在,他突然发现,过去二十余年,或许很多事情他和苏敛从未看清。
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那份心力去弄清真相,更害怕这个真相会伤到自己和苏敛。
这种不详的预感不知从何而来,却让他无比慌张。
若让他做选择,他宁愿抛下其他一切,至少能确保苏敛的平安。
毕竟,他们即将要有孩子了啊。
“毕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苏敛心中挣扎许久,但还是坚定道,“你听到今天那孩子说的了,在郎秦,你也亲眼看到了。
我知道,你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我们当初下山,不也是因为有锄奸扶弱的初心吗?我们已经袖手旁观了很多,何玉姬的事我们无能为力,但至少还有些其他我们能做的,是不是?”她安抚地摸了摸毕明的额头:“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
”——清凉殿内。
月色如水,照在书桌一方砚台上,砚台中的墨汁皆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辉。
须臾,那片银色的水域被人搅动起来,如一汪被惊扰的星泉。
明折磨好墨,悄声坐回了下首,静静看起了一份已被批复的折子。
赵邝奋笔疾书的空档,抬起头来问了句:“怎么样?朕的回复。
”只见这本暗红奏本的末尾,赵邝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几乎将临淮王的官印给遮得一丝不漏。
明折轻轻笑了起来:“陛下的回复,很有力度。
”不知临淮王是从何处得知了青璟公主要比武招亲的事,竟大言不惭地上本说他岭南也多有好男儿,希望能得此机会前来京城一展拳脚。
“岭南那么个烟瘴之地,蛇虫横行,能养出什么好男儿?”赵邝冷笑一声,“这么迫不及待就想来打探,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这些年是越发大胆了。
”临淮王自二十余年前流放岭南后,一直籍籍无名,看着乖觉无比,但明折清楚,当年他争位的手段有多么无所不用其极,豺狼再怎么也不会改变本性。
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努力维持着朝中平衡,尤其是对于宰相一派,一举一动都无比小心,就是为了延缓隐患爆发的时间。
这次比武招亲,一方面是为了哄住璟公主嫁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京城挑起一场大浪——波涛汹涌之时,底下的暗流往往才最有可能显露。
“陛下真的打算让金鳞卫参加吗?”明折停顿了一下,“这样做的确能震慑他,可也相当于提前给临淮王透了底。
”若只是对付临淮王,二十余年的准备已经足够,可偏偏那人也在此时有了异动。
他在郎秦修养二十余年,一直都是小打小闹,直到近日突然又高调起来,甚至还伤了毕明和苏敛。
这足以证明,这么多年过去,他恢复得很好,甚至比以前更好。
而此前投毒的事情,明折还没来得及追查,便有御厨上吊于家中,留下遗书,揽下所有的罪责。
偏偏这御厨孤寡一生,他们只能看着线索就此断掉。
这些事处处都透着诡异,又让人摸不到头绪。
赵邝冷笑一声:“何玉姬一事发生时,朕也觉得,时机不好,时机不对,再忍忍罢。
可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时候时机才对?究竟还要忍到何时?朕筹备多年,忍耐多年,这些人却一进再进!既如此,何必再忍?群狼环伺,若朕此时有一丝的空隙,这些人只会趁虚而入,一个个都恨不得撕了朕才痛快。
”明折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一个个指的是谁,如此看来,这场比武不止是为了引诱临淮王有所动作,赵邝真正想做的,是给已然跃跃欲试那人一个极好的“机会”,逼他露出马脚。
沉默良久后,他抬头问:“陛下,是否要召集所有金鳞卫回京?”“不,”赵邝立刻否决了他的想法,冷笑一声,“我怀疑,这两边已经勾结了起来。
暂未摸清他们下一步计划之前,不要妄动。
”“可岭南那边并未传来任何消息。
”明折皱起眉头,并不觉得这两边会有所交集。
有共同的目的才会结盟,临淮王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争夺龙椅,对这种目的明确的敌人,防备起来反而简单。
但那人行事本就不同于常人,以前就异常极端,二十几年过去了,指不定疯癫成什么样了,他们一无所知,因此才格外危险。
赵邝紧闭双眼,仿佛陷入了极其痛苦的回忆。
女子决绝而失望的眼神,男人疯狂大笑的模样,白雪皑皑的山巅,漫山遍野的梅树,和那座山巅孤立的寺庙。
一瞬间,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怎么会没有共同的目的呢?赵邝讽刺一笑:“这两人,都想我死啊。
若我是他,一定会挑唆每一个恨我的人来捅我一刀,你觉得,他会放过赵雍这样好利用的蠢人么?”他至今忘不了那人逃出宫时的眼神,其中的癫狂和恨意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陛下,那更应该尽快召集所有金鳞卫回京护驾,那人既已恢复,只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明折语气有些急促,“当初设立金鳞楼,不也是为了今日做打算吗?”“折弟啊折弟,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一急起来就忘事,”赵邝笑着说出这句话时,平静得仿佛有生命危险的不是自己,“武力终究不及法力,你忘了吗?”“他在郎秦的那些小喽啰,大不了多派些人去收拾,倒不算麻烦,可他又岂能和那些小喽啰相提并论?真到交锋的时候,恐怕只有你和毕明苏敛加起来才能勉强抗衡。
”明折立即跪下:“如果是为了保护陛下,微臣绝无二话。
”他缓缓抬头,却见赵邝脸上并未出现往常那样的满意神色,心下便一沉,若陛下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是要走另一条路了。
“当年青里的佩剑,是你一直收着的吧?”赵邝轻飘飘一句话下来,听在明折耳边却如雷贯耳。
“陛下,黑玉剑认主……”明折硬着头皮道。
赵邝冷哼一声:“可我怎么听说,有个金鳞卫第一次拿起黑玉剑时,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呢?”黑玉剑,乃栖和神谷神物,当年青里正是凭借这样一把剑,做到在谷外也能使用简单的法力,剪恶除奸。
因此,妄图在谷外也能如常使用法力的那些人,即使已经丧心病狂到想出以活人为祭的方法,却仍然不敢打黑玉剑的半分主意。
栖和神谷传言,神造之物已有自己的意识,若有人妄图用黑玉剑行不轨之事,下场比起人魂俱灭只会更加凄惨。
金鳞楼创立之初,赵邝便动过让金鳞卫修炼法术的念头。
明折知道,从前他与那人做过交易,从他那得了一些凡人也可修炼的秘术功法。
几乎所有年幼的金鳞卫都曾修习过这所谓的秘术,但这秘术的效果实在太显著了,显著得让人害怕,不单内力增长迅速,整个人也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异常兴奋,甚至能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地训练。
赵邝很快便不再满足于眼前的成果,他迫不及待想看看,凡人是否真的能够拥有法力,于是他吩咐明折将那把藏于书房中的黑玉剑拿出,期盼能有一人如同当年青里一般,以黑玉剑为器,施展法术。
可奇怪的是,黑玉剑一出鞘,便奇怪地嗡鸣起来。
明折拿着它的时候,黑玉剑尚且只是有些异动,可待到修炼了秘法的金鳞卫持剑时,黑玉剑却如同有意识一般,剧烈地振动起来,整个剑身变为血红色,滚烫异常,靠近者无不被灼伤。
除了明桃。
只有在她手中,黑玉剑才如同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
明折对这些东西极其厌恶,即便当下明桃没有异样,可邪术就是邪术。
他第一次先斩后奏,在毕明和苏敛察觉之前,强硬叫停了秘术的修炼,并且严禁任何金鳞卫再碰有关的东西。
即使现在没有发生任何异常,那以后呢?明折本就对那人一直极为抵触,连带着他的那些歪门邪道,明折也觉得极为危险。
他理解赵邝对于法术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因此才对金鳞卫修炼法术之事如此心急。
但他培养金鳞卫是为了保护赵邝,并非让金鳞卫成为试验品。
他向赵邝保证,不需要法术,他也能让金鳞卫成为南越开国以来最锋利的一把剑,剑尖永指皇帝所想的方向。
而金鳞楼,将会成为赵邝最坚实的后盾与底牌,如他一般,永远只忠诚于一人。
当时,赵邝听完明折的理由,一句话也没说。
至此,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但现在,赵邝重提黑玉剑,又特别提到了明桃,摆明了是要让明桃重新拿起这把剑。
可这把剑是栖和神物,一旦再次现世,无疑是让明桃,甚至于整个金鳞楼成为那些邪教中人最显眼的靶子。
赵邝久久没有听到明折的回答,有些不耐烦地抬眼。
明折终究不忍,心一横,道:“陛下,黑玉剑虽是无双宝物,可当年修炼黑玉剑的心法却并未一同传承下来,只怕无法发挥其实力。
更何况,明桃也多年未曾修炼秘术,只怕黑玉剑在她手上也无法发挥最大的用处。
陛下,或许可以将那封信送出去,栖和那边一定会派人——”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赵邝愤怒地打断:“不许提栖和!朕不需要他们!”仿佛被踩到了极大的痛处,他的一张脸都扭曲了起来,与方才的模样判若两人:“只要黑玉剑现世,谁敢赌她到底会不会用?!只要让那帮子邪门歪道看见,他们就会有所忌惮,这就足够了!”似乎仍不解气,赵邝一边说,又一边猛地掀翻了身前桌案。
好的玉石一下混着墨汁碎了满地,发出令人心惊的巨响。
明折一下噤若寒蝉,看着墨汁蜿蜒过金砖,又流至靴边,他缓缓跪了下来,任凭墨汁浸润自己的袍角。
他跪了很久,直到赵邝忽地站了起来,疾走到他的身边。
赵邝抓住他的双肩,眼中是全然的崩溃。
“折弟,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向着他们说话!对抗邪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你舍不得他们,难道是要我去死吗?你明知道他的厉害,你向我保证过什么的,你难道都忘了吗!”很久之后,明折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从未忘记。
”赵邝没自称朕,他也没自称臣。
上次这样,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那时,他们身边呼啸的是衔月山的风雪。
而现在,明明置身温暖的清凉殿中,明折却觉得自己的心正一下又一下地被撕扯,一股冷意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压入万劫不复的冰山孽海。
赵邝看着他的神情,一下便满意地笑了,仿佛刚才所有的失态都是假象。
他缓缓放开手,走向窗边,看着月色,不过瞬间便转换了情绪:“不管他们是否联合,既然能把手伸到朕的饮食里来下毒,说明宫里已经不干净了。
”“陛下身边的人,臣会再重新挑选一批,”明折的声音有些晦涩,“只是,那御厨无亲无眷,平日里也没有任何好友,住的地方也甚为偏僻,现在还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无利不起早的道理从古至今都适用。
朕绝不信什么无缘无故的恨,接着查!”赵邝冷哼一声,“还有,临淮王那边,加派几个金鳞卫过去,一举一动都务必给我盯紧了。
”“陛下,贸然出现生面孔,只怕会打草惊蛇。
”明折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且宫中之事尚未查清,还需要人手。
”这么些日子查下来,明折并不乐观。
宫人无数,与那御厨有过接触的通通都要排查,光是审讯所需要的时间就不少。
赵邝也意识到自己绷得有些太紧,呼吸一窒后叹气道:“折弟,偌大朝堂,朕唯一放心的,只有你了。
”说这话时,赵邝仍旧没有转身,背影在偌大宫室中显得格外萧瑟。
明折恍惚想起,那时在衔月山上,赵邝也说过同样的话。
彼时,他们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赵邝还不是皇帝,他也不是将军。
每每赵邝想象未来的场景,少年气地自称朕时,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不同的是,那时赵邝是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而现在,是他跪在赵邝身后。
一切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都不一样了。
明折敛下种种情绪,苦涩道:“陛下,臣一直会在。
”那也是他自少年时就说过的话,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