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宰相府。
“你说什么?”赵睿不可置信地从椅子上站起,“金鳞卫已然入了九真?”袁朗面色凝重:“消息不会有错,你父王命你今晚便带兵攻入皇城。
”赵睿简直觉得所有人都疯了。
“苏大人,父王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启弟下落不明,我们费劲心思都未曾寻到尸体,只以这个理由便反,如何能站得住脚?更何况,眼下金鳞卫入了九真,头等要事应当是保护父王和母妃!”“糊涂!”袁朗心里很清楚这个所谓世子在临淮王心中的分量,因此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你父王身边有暗卫保护,有什么好操心的?你不发兵,岭南五万精兵如何能够开拨?发兵一事才是刻不容缓!”他不屑地瞥了眼赵睿:“没有尸体又如何,随便找一具又有何难!现在的消息是,赵邝虽有些警惕,但还未真正有动作。
你带兵直捣皇城,定能杀他一个出其不意!”赵睿大骇,他说得简单,虽金鳞楼精锐不在,但剩余的人是摆设不成?且若赵邝背地里有所准备呢?那他和十万士兵岂非如瓮中之鳖?袁朗一眼看出他的犹豫,心中越发鄙夷,虽很想臭骂他一顿,但领兵这件事终究需要他这个替死鬼去做,于是装作诚恳地劝道:“金鳞楼会有人去解决,你放心就好。
即使赵邝背地里召集了军队回京护驾,你父王的五万精兵也可趁此南部空虚之时攻占诸府。
无论如何,这次赵邝定会脱一层皮!”赵睿在房内走来走去,心中越发成了一团乱麻,这件事于他而言只有全然的风险,唯一便宜了的只有他的好父王!虽早知父王心狠,但赵睿心中仍有最后一丝挣扎:“苏大人,你的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你如何能确定赵邝还未召集军队?去解决金鳞楼的又是谁?”袁朗面色一变:“睿公子,你可别忘了,你父王都不敢这样质问我。
”“大家彼此信任,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袁朗声音冷酷,“我们展现出的诚意已经够足,若睿公子还要再三生疑——”他还未说完,便见赵睿面如土色道:“罢了,罢了,苏大人,你背后的人是谁,消息是从哪来,我一概不问了,我既来了京城,就料定了这么一天。
”他怎么忘了,母妃还在父王手里捏着,他哪有任何资格去反抗。
唯一可庆幸的,大概是启弟并未身死,不知他现在在哪,他们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清波楼二楼的雅间内,又是熟悉的二人对坐。
“舅舅,是时候了。
”年轻男子眼中是难以压抑的激动,“明日子时,赵睿便会带兵攻入皇城,金鳞楼分身乏术,正是最好的报仇机会。
”这次,黑衣人没再遮挡脸部,除去眼角几道如同刀刻般的纹路外,整张脸俊朗异常,又年轻无比,与面前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不像舅舅与外甥,倒像亲兄弟一般。
此刻,他的眼神中尽是狠戾:“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赵邝此人狡诈至极,定然早早做了准备,一定要先断了他的爪牙,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我要带一批人入京,你来解决通行的问题。
”年轻男子点点头,沉吟半晌道:“舅舅,此事须得尽快,岭南那边的人实在废物,竟没拖住明桃,还是让她入了九真,我估计,她得到这里的消息不过是时间问题,若让她赶了回来,事情就没那么好办了。
”“你说的,就是那日比武场上带着黑玉剑的女金鳞卫?”黑衣人眯了眯眼,语气冷酷。
年轻男子默了默:“是。
”黑衣人冷笑一声:“你放心,当年我将一部分法术修炼之道告诉赵邝,就是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以他的性子,金鳞楼所有人必定都修炼过此术,这术法源自我,这么多年金鳞卫们自以为安然无恙,全都是因为有我在替他们压制反噬。
饶她武功再强,只要我催动反噬,捏死这些金鳞卫就如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年轻男子眼神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黑衣人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立即脸色阴沉问:“莫非你不忍心?”“不,”年轻男子摇摇头,语气漠然,“我几次三番试图将她收为己用,但她却装作不懂,既不能效忠于我,那便是废棋一颗。
”听到这话,黑衣人满意地点点头。
“既如此,我便等舅舅的好消息了。
”年轻男子高高举杯,一饮而尽。
再抬头时,他又变回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唯余眼中还未收敛的一丝冰冷,昭示出他心中难掩的恨意。
——九真府,清平殿。
赵雍看着朝他走来的一男一女,顾不上自己还只穿着里衣,心底生出无限的惧意,大叫着就要往床下钻。
一炷香前,他还在床上与美妾寻欢作乐,可不知怎的,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
他刚掀开床帐想要查看情况,就见华丽窗纸上映出数人厮杀的影子,下一刻,便有几道鲜血噗地高高涌起,晕染了整幅金荷睡莲图。
见到此景,他身边的美妾尖叫一声,当即晕死了过去。
赵雍呆滞一瞬,立刻反映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杀到他府里来了!“铃——”他刚想叫铃芸和容芸,突然反应过来,因为不放心赵秦,她们早在三日前便自请前往百越。
想到这里,他浑身都开始打颤,显而易见,铃芸两人失手了!他顾不得想这消息为何没传来这里,也顾不得想铃芸和容芸两人落了什么下场,现在赵雍脑子里只剩一件事,金鳞卫杀来了。
可若连铃芸和容芸都拦不住她们,他的暗卫——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下一秒,清平殿的门被人给一剑劈了开来。
明桃和卿珩手执长剑,比肩而立,皆是一身黑衣,满身杀气。
二人周围躺了满地的尸体,身上脸上却还干干净净。
即使隔了整座清平殿的距离,看到他们手中那两把沾满鲜血的长剑,赵雍竟也好似闻到了浓浓铁锈味。
他从未觉得床底竟会如此让人安心——他手脚并用地拼命想往里爬,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衣领被人拽住了,如何都进不去。
赵雍越想往里挣扎,一张肥脸便越发涨得通红。
被拽住的衣领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直如一条绞紧脖颈的蛇。
明桃嫌恶地看着赵雍胡乱扭动的肥硕身躯,伸脚便踹向了他身上那层雪白丝衣:“赶紧给我滚出来。
”卿珩加大了力气,单手就将赵雍拎了起来。
“两位,两位,别杀我,别杀我!”赵雍摆出一副自以为会让人可怜的模样,殊不知,自己肥肉间的每一丝空隙都已被汗珠填满,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你们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明桃本不愿与他多废话,奈何有些事情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忍住心中不耐,扬起剑架到他的脖颈前:“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看着眼前这道锋利寒光,赵雍哪里敢说不,他压下心底那丝愤恨,面上仍是害怕的样子:“自然,自然。
”他的眼神在这两人之间迅速转了一圈,心里大致有了底。
这两人虽没当着他的面有所交流,但彼此配合默契熟捻,显然相识时间不短。
而这长得还算有些姿色的女的他认得,是金鳞卫,那么这男的,多半也是金鳞卫了。
既如此,他为何没在那些金鳞卫的画像中见过这男的?莫非是京城那人传消息时就故意留了一手?说只来了三个金鳞卫,现在又为何莫名多了一个?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更多其他金鳞卫?怪不得,怪不得铃芸和容芸会失手,赵雍心中猛地涌起被背叛的愤怒,若非现在身陷囹圄,赵雍恨不得揪住那人问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京城一直与你通信之人是谁?”明桃沉声发问。
卿珩见他一张脸仿佛极为难受,答不上话,一把便将他的衣领松了开来。
赵雍啪地一声砸在地上,立即面露痛色,装作闪到腰一般,啊啊地叫唤了几声。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不着痕迹地朝后扶了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毒。
什么狗屁金鳞卫,敢来威胁他?今天就一起死在这里吧!赵雍咬咬牙,心知不能轻举妄动,决定再拖延一些时间。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没有直接回答明桃的问题,而是盯着她的眼睛反问:“明将军近来可好?”不知他突然岔开话题是为了什么,明桃立即声色俱厉道:“现在是我在问你话!”说罢,她将扶光往前一送,赵雍脖子上立刻多出一条浅浅血痕。
“我说,我说!”赵雍心底暗骂一句,“一直都是宰相,宰相袁朗!”明桃冷笑一声:“你当我傻?青璟比武一事的细节,袁朗根本不知!你又如何能知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金鳞卫,”赵雍同样冷笑一声,“一直以来,与我通信的都是袁家人。
至于私底下又是谁跟袁朗串通了,那是你们京城的腌臢事,我可不知道。
”明桃压下心底怒气,继续问:“你们的通信,文书,都放在了哪里?”袁朗不臣之心人尽皆知,但苦于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有找到这些,才能真正将其连根拔起。
赵雍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又十分怀疑袁朗摆了自己一道,心底满是我不好你也别想好的想法,于是丝毫没有犹豫地指了指自己床边的一块金色地砖:“在那个机关下。
”明桃示意卿珩过去察看。
那是一块稍高于周围地面的金砖,卿珩在上面叩了叩,又摸了摸周围,沉声道:“里面是空的。
”明桃立刻回头,眼神刺向赵雍。
赵雍听了这话也是一脸莫名,看着明桃几乎要sharen的表情,他急忙为自己辩解:“就在那里面,我都放在那里了,不可能没有!我,我去打开给你们看!”明桃眯了眼,想看看他究竟要耍什么花样,如他所愿将扶光放了下来。
赵雍立刻急急奔向那块砖,熟练地按开机关。
只是,那地砖下的暗格,一如卿珩所说,空空如也。
看着赵雍颓然倒地的模样不似作伪,明桃心底思忖:她和卿珩的闯入显然出乎了赵雍的意料,且用时极短,赵雍绝没有机会销毁这些证据。
而赵雍与袁朗结盟,保留这些证据只会于赵雍有利。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袁朗小心谨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表面与赵雍结盟,背地里却留了一手,在他宫中埋了自己的人,早早便将这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
想起赵雍口中“你们京城的腌臢事”,明桃心底越发沉了下去,或许,心机深沉的不只袁朗,还有袁朗背后那人。
虽没了直接证据,明桃仍不愿意放弃,执着追问:“除去信件,袁朗就没用其他方式和你联系过?”不知何故,听到明桃这话,赵雍脸色突然一变,身体往后缩了缩。
卿珩注意到他的不对,立刻冷声问:“莫非,袁家曾派其他人与你联系过?”明桃讶然看向卿珩,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句话。
看着赵雍眼中的慌乱,卿珩心底的念头越发强烈,几乎已经要坐视心底的猜测,他又追问:“果真如此!派的是谁?”卿珩步步紧逼,眼中少见地出现了凌厉之色。
“我……我……”赵雍又摸向自己的后腰,仿若害怕地往后退去。
明桃细细想了一遍苏家的所有人,一个猜测蓦地跃上心头,她越想越震惊,这怎么可能?她猛地抓住赵雍的衣领,大声质问:“是不是袁释?!”赵雍眼睛猛地睁大,但只是颤抖着嘴唇,一言不发。
是了,就是袁释,什么外出求学,什么寻花问柳,什么只知享乐,不过都是掩饰!他离开京城,就是为了前往岭南!除了造反,还能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要让袁释代表袁朗亲自来谈?明桃几乎不可置信,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早在大半年前,袁朗就已经计划着与赵雍里应外合,一同推翻赵邝。
“所以,无论是袁释作的恶,还是比武场上的种种,不过都是试探,不,或许,用陷阱更合适,你们早期待着陛下发作的那天了。
”明桃紧攥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赵雍方才还有些害怕,现下却似乎被她的愤怒逗笑了,“金鳞卫,你以为你的好陛下是什么善人吗?你这话说的,好像十恶不赦的都是我,反倒赵邝成了那个被逼无奈的好人?”“你怕是不知道赵邝为了登基都做了什么事吧,”赵雍嗤笑一声,“哦,不对,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们金鳞卫不就是他的狗吗,你也应该给他干过不少脏事恶事吧?我们作恶,难道你们就没有?”明桃瞳孔骤然紧缩,何玉姬和何识安的脸浮上脑海。
愧悔几乎要让她失去理智。
卿珩见她脸色不对,心道不好,暗恨赵雍死到临头还要作乱,立即声色俱厉地想让赵雍住嘴,却见明桃已经拔了剑往赵雍走去。
赵雍见到她可怖的脸色,心里一惊,立即住了嘴,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xiong前。
卿珩拧起眉,心里阵阵不安,他从刚刚开始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最不对劲的,赵雍为什么不想让他们知道袁释曾经来过岭南?他与袁家有所勾结的事早已众人皆知,又怎么会害怕他们知道袁释来过岭南?他真正不想他们知道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卿珩总觉得,有什么很关键的东西被忽略掉了。
“明姑娘,”他扯住明桃的手臂,想要阻止,却被狠狠甩开。
卿珩心里越发不安,闪到了明桃身前:“明桃,等等!”“话已经问完了,他已经没有用处了。
”明桃一甩扶光,冷漠道,“闪开,你不是也想替何玉姬和那些被害的人报仇么?”那些女子,何玉姬——卿珩终于抓住了那丝不对,所有事情瞬间连成了线,他脑中豁然清明。
他刚要说什么,突然,明桃神色巨变,双眼圆睁,一把将他推了开来。
下一秒,一道剑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