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下,黑白两色,泾渭分明。
机关城被秦军攻破,城下死伤无数,遍地尸体。
姜鸦看着这惨烈的景象,双眼通红,提起一把剑就冲了下去,夺过一匹好马,回头还不忘嘱咐:“巫修月,你在这里等着,待在马车上哪也不许去,你这张脸,出现在战场上不是好事。
”巫修月乖乖应道:“我会好好听你的话。
”她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她的身份尴尬,明面上支持秦王,但如今和自己出现在机关城,还暗中帮助墨侠,如果让秦王知道定不饶他好果子。
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居然还会考虑一下他的安危。
对他的情,终归是不同了。
“保护好少夫人——”巫修月坐在马车里,还不忘大声地说道。
“千万,千千万,一定要保护好夫人!”邹福早有准备戴上了厚重的面具,一声又一声重复地在山崖上大喊。
其他人跟着冲锋陷阵,他们穿着黑衣,身上也没有明显的标志,谁也不知道这背后之人是谁。
无数的身影扑了出去,身下的马快步如飞,他们像鬼魅一样冲向了城门口。
“驾——”姜鸦紧紧地捏着手中马的缰绳,一颗心迫切地跳了出去,始终也落不下地面。
她最怕,最怕的就是这种结果。
快点……再快一点……如今机关城内还活了多少人…师弟师妹他们还好吗……?千万不要出事啊,她在心中求神拜佛,只为他们有一线生机。
……秦领弃城而逃,他们一路从城内逃离。
他们身后的那些人真是发了狠不要命的打法,用自己的命去填补,抵抗这些外来者。
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命白白付出,更何况还是一群丧家之犬,没必要再过多纠缠。
可,意外发生的太快。
面前又多了一些不速之客,挡住了他们的出路。
“来人是谁?还不快滚开。
我乃秦国大神将,跟秦国作对,可没有好下场。
”最前头的人骑着一匹马,胡腮大汉呵斥道。
“打的就是你,别废话!”姜鸦提起一把剑就砍上去,现在多说一句话都是耽误她的时间。
“既然不识好歹,兄弟们,用你们的马匹踏过去他们的尸体!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去见妻子孩儿!”将军藐视地说道。
他根本不认为一些女流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哪怕是里面那红衣女追杀自己,他都不放在眼里。
“是!将军!”他这一话出口,振奋人心。
姜鸦什么也没说,一剑就把面前的士兵挑下马,往往最有效的震慑是行动上。
混乱的打斗中,城里的人也追了出来,剩下的人不多了,只有那些老弱病残还活着,姜鸦见不到一个精壮好汉,这群人里只剩下牙牙学语的孩童没有出现了。
“杀啊,你们这些人滚啊!还我夫君命来!”拿着个扫帚就上阵杀敌的大婶,脸上涂满了他人的血迹,她平常只是个精明算计的小妇人,有些吝啬,但她和她夫君那么恩爱,如今天人两隔……他们何其无辜,要卷入这场战火。
那些父老乡亲们,明明只是想过着平淡的生活,如今却家破人亡,再也不复往常。
姜鸦眼里流露出一丝悲伤,可恶,她还是来晚了一步。
“机关城的父老乡亲们,随我杀敌,一个也不能放过!以祭亲友在天之灵。
”领头的是她的小师妹,她背着长枪,眼神明亮,一袭红衣似火,脸上溅上了一抹敌人的鲜血,“死守机关城!杀啊!”姜鸦看到小师妹的那一刻,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一半的地,怒吼道:“燕失真,与我,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燕失真的视线与她在空中对视,重重地点头。
无论如何,所有的事情由所有的因果报应,站在两方的立场上很难分得清对错,可是他有他们的亲人被残忍的杀害,他们也有他们的亲人等着他们回家。
这件事终究是身居高位的人造成的,承担者却是百姓。
一切都不需要再多说,他们心中只剩下杀念。
这一场战争一直打到近黄昏,天已昏黑,明月高悬。
阴森的城池中点燃了硝烟,与这昏沉的夜色相融辉映,那是死去的人的烟灰,也是朝夕相处的人的厮守,架起的高火里无数个人跪在此处默哀。
巫修月坐在马车上能看到那张精致的脸上,流下了两行血泪。
这里已经打了三天三夜,尸体也是杂乱无比,只能一次性的一把火烧掉。
如果不这样,又一场瘟疫又要来袭,这是寺无柳坚持要燕失真做出来的事。
燕失真原本选择承受骂名,可每一个百姓都是默默的点头,眼里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
幸存者都在白帐篷里治疗,寺无柳从头到尾就没有停过身来,姬云衫一直在各处徘徊,她明明不是这里的人,却投身于这场战火。
火还在继续的烧……一根根木头埋没了尸骨,一把把火在点燃,无论是敌人的还是亲人的,都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姜鸦跪在地上,她的那一身铠甲早就卸掉,只剩下了素白的里衣,但如今却被地上的尘土和飘飞的尸絮所沾染。
她的手死死地揪着地上的泥土,小声的痛苦shenyin,一滴滴硕大的眼泪落下。
姜鸦不自觉地砸地面,连手指处都变得红肿都不在意,她如此后悔,下意识将所有的错事归于自己。
“如果我没有离开……如果……”“为什么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的死亡,而我却没有遭受这一切……”“十年前是这样,那个弟弟不应该为自己而死……如今又是这样……”甚至死的人更多了……巫修月最终还是无视了她的告诫。
从马车上下来,戴着厚重的斗笠,白色的飘纱遮住了他那张惹人厌的脸。
“夫人,回马车上换一身衣服吧。
”巫修月心疼地望着她,那裙摆上全是血,那手腕上全是割开的伤痕,她也有伤啊。
她低着头,满脸茫然地喃喃自语:“全都是我的错……”巫修月听到了她说的,蹲下来将斗笠取了下来,把她的头扳起来,两个人对视,温柔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世事无常,命中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可谓是时也,命也运也。
夫人,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你不是怪天命吗,你不是想要斩破这天命吗,那么,给我站起来。
”姜鸦愣愣地抬起头,满眼泪光地看着他:“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不是我,十年前我就死了。
”巫修月皱眉,无奈地拥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安抚道:“夫人,从来不是你的错……无论是我……还是……都是自愿的,所以不要再说,你会死好吗?“你怎么会懂我说的,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姜鸦一把推开他,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失态。
今日的场景又让她忆起来往事,那是她十岁前丢失的记忆,自从那场大烧,她忘记了自己的来历,模糊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小男孩的身影。
在山崩地裂时,他将自己托举。
留下了活命的机会给自己,而他却落入了那奔流的江流中,不见身影,不知所踪。
师傅再见她的时候,她蜷缩在那一处山崖,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明明应该死的是我……”巫修月轻笑,抱住了她的手臂摇了摇,撒娇道:“可我真是自愿的,你怎么指使我都行,你就换一件衣裳吧,好不好嘛?夫人。
”姜鸦面红耳赤,任由他扯着自己倒入怀中。
“巫修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巫修月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皱了皱眉,怎么又是那个男人,虽说他是自家夫人的师弟,可他无法忍受任何一个男的接近姜鸦,女的也不行。
寺无柳刚处理好一片伤员,被姬云衫催促想来见阿姐,刚好撞到了燕失真,于是一起就见到他们俩相拥的一幕。
“放开我师姐——你个没脸没皮的登徒子!”燕失真不愧是她脾气火冲的小师妹,直接冲了上来,指着他的鼻尖说道。
“你个死不要脸的,师姐,你还愣着干嘛?把他轰出城。
”寺无柳一看到有人和他站在同一立场,兴致冲冲地说道。
姜鸦刚想出声,让他们不要吵起来,毕竟人家确实帮了大忙。
结果,巫修月冷冷地瞧了他们一眼,拖着她起来,死死地抱在怀里,脑袋窝在她的肩上,手捂在她的嘴上,让她开口说不了话。
“那又如何?她是你师姐,也是我夫人。
我抱我自家夫人,还需要你的允许了?”他贱嗖嗖地说道。
“谁是你夫人!”姜鸦无奈地推开他:“你们都别闹了,人手都是他出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城中百姓,还有多少人存活?你们有何对策吗?”“夏淑仪放出豪言,要让城中无一存活,她一定善不罢休。
这么说只能战了,可是如今人手不够,若是开战,定然是两败俱伤,对我们没好处。
”燕失真缓缓开口。
“城中居民受伤无数,无法很快移动,如果开战的话,存活下的人一定会急剧减少。
”寺无柳无奈地摇头,他是神医,但不能这么快救好所有人。
姬云衫语气急切地说道:“那我们怎么办?战也不行,跑也不行。
”姜鸦心一沉。
她更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办。
身为大师姐她理应承担,可却一时摸不着头脑。
巫修月又抱住了她的腰,乖巧地说道:“夫人,不必怕。
这儿暂时不会再受波折,秦楚两国即将开战,夏淑仪自身难保,秦王不会放过她私自调令军队,甚至还损害兵力这件事。
”“等会,秦楚两国开战是怎么一回事?”燕失真敏锐地发现了这件事情。
姜鸦诧异地看向巫修月:“你不是说送信回来了吗?”巫修月无辜地眨眨眼:“是呀。
那就要问你家师弟。
”寺无柳弱弱地开口:“那个,小师妹,实话说,前日我就收到信了,但突然打起仗来太混乱了,我没找到你……所以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告诉你。
”“别怪他,我们一直在后方救伤员,一直抽不开身,又怕这件事情扰乱了你的心神。
”姬云衫也替他解释。
燕失真气不打一处来,可如今事态紧急,她缓了一口气,继续说了:“这一战,两界百姓定会遭殃,也许我们阻止不了战争,但要在这场战火里救下更多的人,尔等有何对策。
”“我有一计,不过……我要与你的师弟师妹谈一谈。
”巫修月狡黠一笑。
姜鸦心觉不妙。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