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猫往往是死于好奇,其实人也一样。
汉代的娱乐八卦还是相当少的,所以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由郑玄在青龙寺的首讲引发的涟漪,已经在长安主城和各个陵邑之间荡漾而开了。
普通人虽然大多数并没有资格亲自去参加青龙寺大论,但是并不妨碍将青龙寺大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似乎是自己这么一说,就像是真的参与到其中一样,多少有些自我的存在感。
“可有《连山》?”
“什么?下一批要等十日之后?”
“哪位兄台有书,愿借某抄攥一二,定有酬谢!”
诸葛瑾坐着小车,从长安书坊门口经过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一幕。诸葛瑾阻止了车右前去驱赶堵路,而是静静的在一旁察看着。
原本无人问津的《连山》、《归藏》,似乎一下子就热门了起来,争着抢着就要先睹为快,甚至等不到第二天。不过原本《连山》、《归藏》就是属于冷门书籍,书坊之中也就只有几套几十本而已,顿时就被抢空了。
书坊掌柜的满头大汗的连连作揖,“各位,各位!十日之内定然有书!十日之内!”
“十日,太久了!”一些似乎不差钱的子弟高喊着,“某出高价!”
“对对,某也出高价!”
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诸葛瑾皱了皱眉头,挥挥手让车右继续向前而行。不就是两本书么,早看十天和晚看十天,真的就值得多出价钱去购买?诸葛瑾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只是因为虚荣而产生出来的行为,就像是后世的肾机,黄牛一度加价一万以上,依旧被哄抢一空一样。
人类迷惑性大赏的行为远远不止加价抢购,甚至比如每年都有冬天舔铁条的,包治百病的神药神酒的,还有比如“这一次一定能赢”的,以及“该不会那么倒霉吧”等等……
出了城,过了渭水,进入了长安陵邑之中,诸葛瑾依旧能不时看到听到三五成群的士族子弟在谈论着青龙寺,以及郑玄主讲引发的相关问题……
“到了……”
诸葛瑾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荀攸的府邸前,便下了车。
说起来,荀攸虽然说也算是加入骠骑将军之下不久的新人,但是一来因为荀谌的关系,在长安陵邑之中有这么一套院子,二来么荀攸的年岁比较大,来长安也算是相对早一些,所以自然而然的荀攸此处,就成为了这些骠骑之下新人们集会的场所。
进得院中,发现王昶和司马懿已经早到了一步,四人相互见过了礼,然后谦让着进了厅堂,坐下之后便算是正是开宴了。
宴会的食物并不是贵重,因为这四个人本身聚首于一处,也不是为了吃什么而来的,而是为了相互确认一下,是不是能尿到一块……
寒暄之后,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荀攸让人点上了蜡烛,自然而然的就聊起了关于今天青龙寺的事情。
青龙寺得影响,不仅仅是在经学方面,甚至也影响到了荀攸等人,虽然和大多数的公司一样,越往高层的时间越是比较灵活,而中底层的时间和事务就比较琐碎,因此不管是荀攸还是其他三人,都没有办法抽出时间来专门去参加青龙寺大论,但是也并不妨碍他们通过一些渠道,甚至像诸葛瑾这样观察到今日青龙寺大论引发的变化,研讨揣摩骠骑将军斐潜今后的方向……
说着说着,诸葛瑾也就将他经过长安书坊的时候看到的分享了一下。“假以时日,得民甚也……”
诸葛瑾看了看其他的三个人,说道,“将军此举,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很明显,骠骑将军斐潜要借着青龙寺搞一波事情,现在所掀起来的波涛,在长安之中的情形只不过是第一层的涟漪而已,随后随着青龙寺大论的向外扩散传播,后续的影响才会慢慢的显现出来,而作为差不多前后脚加入骠骑将军之下的四人,相互之间地位相差不多,经学水平也大致相同,自然是要对于这一个事件,拿出一个比较统一的方向来。
诸葛瑾的意思,众人自然明白。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王昶沉默了片刻,忽然引用了一段孟子的话。听起来像是表示说骠骑将军这一次青龙寺大论正好符合了民众的需求,顺应着民众的乐和忧,但是实际上么,王昶此话的含义,并非仅仅是表面上的意思。
司马懿眼珠转了一圈,微微而笑。
“哦?文舒亦通《孟子》乎?”荀攸看了王昶一眼。
王昶拱手回答道:“不敢称通,略读一二。”
其他三人很有默契的笑了笑。
话说这年月,孟子孟老二的地位还没有后世那么高,汉代士族子弟往往研读的经典只有“五经”,还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四书”,要等到朱熹正式确认了“四书”之后,孟子的地位才算是稳固了下来。
在汉代,《孟子》还只能算是传,不能算是经。比如汉文帝时期将《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各置博士,便叫“传记博士”,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在汉初期,孔老大孟老二其实地位都差不多,《论语》、《孟子》两兄弟,老大不笑老二。
王昶方才所说的那一句话后面,还有一句“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所以王昶的意思也就隐隐约约透露了出来。
荀攸捋着胡须,并没有立刻说一些什么自己的见解,抑或是态度什么的。王昶出身太原,算是比较早期就和骠骑将军斐潜融合一处的世家士族,加上又是并州派系,山西士族,所以坚定的站在骠骑将军斐潜这一边也就成为了必然的选择。
见荀攸笑而不语,王昶将目光转向了司马懿。
司马懿笑着说道:“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正所谓中道而立,能者从之是也。骠骑此举,持中有道,甚善也……”
诸葛瑾点头接口道:“文舒、仲达所言甚是……”
顿时,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荀攸身上。
历史上的司马懿一忍就忍几十年,最终反曹爆发一波,然而现在的司马懿就完全没有必要隐忍,甚至故意装病了。一方面是因为骠骑将军和水镜先生司马徽多少有些情谊,司马家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开端和基础,另外一方面则是作为河内的司马家,在斐潜这里,并没有像是在曹操之下那样,受倒了颍川冀州士族的压制,所以自然渐渐露出了一些锋芒来。
在四人之中,王昶和司马懿的年龄相差不多,也都是比较小的,所以自然也需要先表示一个态度出来,这原本也是四个人相聚在一起的原因。
荀攸代表了则是以荀谌为首的一系列颍川分裂出来的人士,而诸葛瑾则是荆襄一派的关系,王昶和司马懿就不用多说了,而这一次的宴会,表面上似乎只是说一场普通的聚首,但是实际上四个人都清楚,这其实代表着相互试探,看看最终是求同存异呢,还是分道扬镳呢?
四个人之中,王昶的底蕴最差,所以最先表态。司马懿也就表示同意,并且说“引而不发”,“中道而立,能者从之”。诸葛瑾说起来和庞统也有些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因此基本上来说也是肯定站在骠骑将军这一侧的,因此自然没有什么更多的话需要阐述,干脆利落的表态。
在三个人的目光之中,荀攸叹息了一声,最后缓缓的说道:“孟子有云,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也。今吾之道,求仁而矣……”
司马懿微微皱了皱眉,和王昶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荀攸表面上说的不错,但是似乎还差那么一点意思。
诸葛瑾哈哈一笑,举起了酒爵说道:“公达兄果养得浩然之气……来来,且为乐忧天下之仁者,同饮一爵!”
王昶微微皱眉。
司马懿目光微动,笑了笑。
不过旋即四人皆举起了酒爵同饮,似乎和之前完全一样,也似乎是有了一些什么变化……
……[]~( ̄▽ ̄)~*……
西都。
夕阳落下。
张辽甲胄齐备,坐在黄土之上,闭目养神,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远处的嘶吼绞杀之声一般。
两侧的黄土高坡地形褶皱叠嶂,加上又有树木密布,形成了一条天然的屏障,西都就像是一个塞子一样,堵在这个硕大的裂缝中间,成为了鹘提悉勃野的噩梦。
绕后的张晨已经出发一段时间了,或许已经绕过了日月山,或许还没有到,但是不管如何,张辽都必须先将整个的部队堵在这里,等待时机的到来。
虽然说将吐蕃人给拦了下来,但是西都那个破烂的城墙,也使得张辽杨阜等人不可能有太多的防御加成,于是乎损耗也就自然产生了。
所以,必须加以变化。
“将军!”许定从前面转了下来,带了一点兴奋,说道,“蕃人退了!”
“善!发出信号!出击!”张辽腾然站起,然后翻身上马,率先绕出了灌木树丛。
这是一次冒险的考验,在没有张辽居中主持的情况下,杨阜依旧击退了吐蕃人的进攻,这相当不错。当然,其中强弩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强弩阵不坏,吐蕃人就不敢肆无忌惮的乱冲。虽然说西都的城墙防御并不强,但是好歹居高临下,对这些大多数薄甲甚至无甲的吐蕃人来说,强弩的伤害是非常的可怕的,也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吐蕃人的这种畏惧感,张辽才大胆的在西都侧翼远处黄土褶皱之中埋伏了起来……
在刚开始的几天,鹘提悉勃野派人搜查过这些临近的黄土褶皱区域,随着战事胶着,吐蕃人也渐渐疲惫下来了,惯性的认为汉人都集中在了西都之下,对于这些褶皱区域的搜查和侦测,也不是那么细致了。
再加上张辽选择出击的时间,并不是在战斗之中,而是异乎寻常的选在了吐蕃人攻打了西都一天,准备撤退修整的时刻。
张辽带着五百名骑兵没有打出旗号,甚至也没有汇集在一起,而是三五成群散乱地从周边的灌木树木之后奔了出来,然后无视还留在西都附近的那些吐蕃断后人马,就像是游动的恶狼一般,从侧翼默默的就跟上了那些正向本阵撤退的吐蕃人。
吐蕃人撤退的时候,习惯性的又分成了稀疏的散兵线,并不是为了防备什么,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不是统一的整体,在没有了号令之后,自然就按照各自的部落凑到了一起。
连日攻打西都不下,不管是鹘提悉勃野还是普通吐蕃人都有些焦躁。虽然鹘提悉勃野不愿意承认,但还是有一些吐蕃人开始议论说是不是鹘提悉勃野过高的预估了自己,然后贬低了汉人……
如果西都这样的小城都那么难打,那么后面的汉人城池,更大,更坚固,又要怎么打?
于是乎,原先从藏区杀出来的兴奋减退过后,剩下的就是不应期。
借助夕阳的最后余晖,张辽一马当先,朝着撤退当中的吐蕃人就冲杀了上去。
或许是听到了马蹄声有些不对,又或是感觉到了杀气逼近,被张辽盯上的吐蕃人转头看向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猛然间睁大了眼睛!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个表情……
当这一名吐蕃人看见张辽身上的铠甲和吐蕃人完全不同的时候,正待张口发出警报,就被张辽一枪从口中贯入,直透后脑!
鲜血和脑浆一同喷薄而出!
没等临近的几名吐蕃人反应过来,张辽手中的大枪上下翻飞,瞬间连环刺出,这几名倒霉的吐蕃人全身上下要害之处鲜血狂喷,立时跌落马下。
转眼之间,张辽带着十余名的护卫,就已经追上了这一群懒散正在退却的吐蕃人,就像是一柄利刃斩进了肉块当中,又或是一点火星点燃了细绒,而在另外一遍,许定也是闷声不吭的杀进了另外一群吐蕃人之中……
临阵喊什么“某乃雁门张文远”?
根本不存在的,张辽和许定就像是两只凶狠的狼王,专心致志的啃咬着血肉,根本没空嚎叫……
原本还算是平稳的战场,顿时就像是高温的油锅之中倒入了两杯冷水,从中炸裂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