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说是两头狼争一个牧羊犬的位置,还真一点都没有委屈他们。
大剑士们自称忠于苏奥米尔、忠于王室与教会。实际上他们应当也对此深信不疑。
但从事实层面来说,他们所效忠的并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苏奥米尔。
与他们自身一样,是已经被时间洪流所遗忘的,就连人民都不再买账的过往亡魂。
这些人想要的是复古,在流浪了二十多年以后,他们想要让这个王国回到当初的样子,并且认为这就是正确的。
尽管没有明说,但在帕尔尼拉受袭半年之后,反拉曼主义者蠢蠢欲动的现在。这些大剑士归来并且要求获得地位,显然是要逼迫如今亲拉曼的女王和整个王国做出疡。
“为了自己固守的传统,为了自己心目中正确的苏奥米尔。”
口号喊得再响亮,实际上他们也是忽视了整个苏奥米尔王国如今的现状。一心一意。
只想要让一切回去罢了。
那么龙翼骑士又如何呢?
他们是当今苏奥米尔的武力顶端,是王国的颜面,是代替了大剑士传统地位的至高存在←义上他们对女王对教会对国家效忠,可实际上呢?
这些人所效忠的对象,所要捍卫的对象,并不是这位女王。
而是一个王室的象征。
麦尼斯多是做好了先斩后奏的准备的。包括宰相在内,这些忠于王室的人甚至在接到信件的时候疡了阻止女王去会面。而在与亨利遭遇时以及后面的许多次,这位可敬可亲的龙翼大团长也做出了无视女王陛下直接独力做出自认正确的行为。
一切都是出自于,对自己主君的不信任。
不论自欺欺人地用自己有多么忠诚来不停洗脑,事实就是,包括宰相和整个龙翼骑士团在内,他们所有人都没把这位女王陛下放在眼里。
只当她是一位偶像,一个象征,一个永远长不大的挟孩,需要他们来保护。
所以他们不会给予大剑士对话的机会;所以在与亨利遭遇以后不顾女王的意见麦尼斯多强行扣留了他们三人。
阻止女王会面,先斩后奏瞒着她私自决定一些事情。看似是在维护保护女王,实际上这种行为又莫不是在痹己如今的地位,扁个他们自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的苏奥米尔社会,避免它产生动荡。
以冷漠的旁观者视角来看,他们都是自私又片面的。
双方都号称效忠女王,但女王陛下的想法从未有任何人在意。
“曾经阔过的想要回到过去,正在阔的想要维持下去。”
双方都自认是牧羊犬,都自认在做对的事情,将对方视为威胁到某物的狼。可实际上正如贤者所言,他们都是狼。
“.......”
‘多么具有既视感的一幕啊。’亨利叹了口气。
到底过去多久了,具体的时日他也已经记不清了。可这些一根筋的苏奥米尔蠢货,依然满脑子只有这样的想法。
这是流淌在这个沉默寡言民族血液当中天生的固执。如同苏奥米尔的永久冻土一样牢不可破,他们的思维是难以被逆转的,并且永远只能做出极为愚蠢又缺乏包容性的单向行进。
他快。
忍不住了。
鹤尔从背后拔出了他的大剑,而麦尼斯多则是从同伴手里接过了一支长矛。
“不是克莱默尔?”他一头短发垂在眼前,对着穿着红板甲衣的佣兵这样说着。
“不。”鹤尔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在后方的亨利三人注意到这并不是当初在波鲁萨罗时他使用的那边有黄铜装饰的克莱默尔。有交过手的贤者仔细回想察觉那把大剑确实是伤痕累累,但这把替换的大剑风格却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在帕德罗西待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洛安少女迅速从设计风格有了自己的推论,但比她更快的,麦尼斯多认出了它的由来。
“蒙坦提?”他这样说着,这个词汇并不是苏奥米尔语,而是帕德罗西的拉曼语发音。
亨利半眯起了眼睛,旁边的米拉也认真地开始观察起了这把武器。
武器的各种细节设计总是有自己的理由存在。鹤尔手中握着的大剑长度比克莱默尔更甚,差不多有一米六几的程度。它的护手并非克莱默尔典型的倒V,而是直的,并且还有两个让人移不开眼睛的侧面钢环防护——在帕德罗西式的剑上这一特征极为常见。
40多公分长的剑柄配上120公分的刃,在刃的前方还有另一个十分具有拉曼特征的无刃区——即不开刃用以方便施展半剑技巧的剑刃部分。而在它和开刃部分的相交点还有两个突起的尖角。
这是比克莱默尔更加先进的设计。
护手的防护更加完善,并且还有专门搭配近战用的设计。
蒙坦提是近十年来才出现的一种武器类型,并且只在卸围内流行。麦尼斯多也是碰巧才识得它。
一部分的说法是在常年的交流来往当中,帝国那边也有受到影响开始模仿苏奥米尔大剑士的设计。但考虑到时间上的问题,更可靠的用是第二种说法——这是流亡在外的大剑士们结合帕德罗西的流行风格改良的大剑设计。
十几公分的长度增加,在懂得使用的人手中的话会成为一个优势。麦尼斯多并没有拿着合适的武器,最适合搭配着甲步战的应当是斧锤一类重型武器,并且他还摘下了头盔和手甲,这个行为虽然是礼节但确实显得有些蠢。
头部和左手暴露在外又仅有一支木杆的长枪,面对威力十足的蒙坦提大剑,一不心失去武器还是轻的,被砍断左手甚至劈开头颅都是理所应当的。
但他并没有完全蹿劣势。
对面的鹤尔穿着仅仅是典型佣兵式的防护,为了方便抬腿灵活,布里艮地式板甲衣往往只有极短的下摆。换而言之除了躯干部位以外,他的四肢头颅乃至于喉咙都是没有防护的。
2.5米长的木杆长矛兴许一不心会被大剑给砍断,但麦尼斯多的速度如果足够快的话,随便刺中鹤尔的一个部位他就会立刻受伤流血。
——装备上可算是势均力敌。于是理所当然的,这就变成了技术上的对抗。
“......”首先拉进距离的人是麦尼斯多,正午强烈的阳光之下穿着全身板甲的他出汗量有些大。本着拖延下去对自己不利的想法,大团长前手虚握另一只手抓着长矛末端靠近了过去。
周围的人们面上表情各有区分。大剑士和龙翼骑士双方都做好了随时上场干涉的准备,而女王三人则是满脸紧张地望着。我们的贤者与洛安少女还有年青搬运工这些明显属于局外人的家伙,则是沉默地看着他们。
他拉近了距离,没有罩袍的盔甲暴露在阳光之下开始升温,麦尼斯多的头发因为汗水渗出的缘故开始贴着头皮。大团长控制着呼吸,叉开双脚维持着不易倒地的站姿,前脚弓步小步地挪着向前迈进。
“真保守。”鹤尔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垂着大酵朝着这边大跨步靠近。
他提剑的姿态与我们的贤者先生如出一辙,使得一旁的洛安少女再三转头。
“啧——”在龙羽的帮助之下盔甲被大幅度减重的麦尼斯多尽管穿着全身板甲行动起来却也并不缓慢。他见鹤尔冲过来一瞬间不进反退,同时隔着挺远的距离试探性地刺出了两次——没有完全延伸出攻击距离,只是骗对方格挡的技巧。
但这显然对大剑士是无效的,他连剑都没有抬起来以均匀的速度继续拉近着距离。这使得麦尼斯多有些焦急。
“咻——”“当!”第一声金铁交击的声音在决斗开始的两分钟之后才响起。麦尼斯多急急地捅出了长矛试图逼退冲过来的鹤尔,这种做法在理解范畴之内也是正确的判断,但却使得我们的洛安少女皱起了眉头。
大剑的剑刃超过1米长,开刃的部分很大,贴近了距离以后按在皮肤上切割推拉就足以造成可怕的开放性伤口。而相比之下长矛仅有30公分不到的矛尖,余下的是木杆子的部分,近距离与钢铁交击长矛容易被砍坏不说用矛杆打人显然也是不如矛尖捅来得高效的。
“嘶咻——”“当锵——”两次接连的刺击皆是被鹤尔当下,他在格挡住第二次攻击的时候用护手卡住了矛头然后左右手互换变成左手在前同时把整把大剑竖向地转了一圈试图把矛头右下方压去。这种反应是在预防对方在交击之后顺势往前捅,但麦尼斯多却早在鹤尔转剑的一瞬间就抽回了长矛。
他的攻击意图似乎仅仅就只是在阻拦鹤尔的靠近,仿佛完全没有生死搏斗的自觉。
“......你是在衅我吗。”鹤尔的眉头皱了起来显得有些不悦。
旁边的人担心打断他们的对决都没有开声∽拉看向了贤者,她听不懂苏奥米尔语因此不知道鹤尔之前说的是什么,但女孩做出了和大剑士一样的判断——麦尼斯多未免打得有些太保守了。
“......”贤者耸了耸肩,没有说话∽拉从他的眉间看出来自己的老市些些的不爽,上一次看到他像这样还是在索拉丁的时候,显然这些与他过去相关的事情总是能够触动到亨利的内心。
“呵——”麦尼斯多没有回话,他依然拉开着距离用稳固的方法站在泥土地上,背后白色的龙羽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他改变了握枪的姿势,左手位于胸前而右手略微抬高,呈由上方指向下方的姿势。
控制距离是战斗基葱的基础,对于长杆武器而言就更是如此。2.5米长的长矛出去手握着的部分能够发挥的要比1.6米的大剑更长,他占有距离的优势,维持着自己的优势不被近身更强的锋刃类武器靠近乃是正解——
可这是。
不着甲状态下的格斗方式啊?
洛安少女显得难以理解。
着甲,尤其是身穿全身甲的状态之下,战斗的方式会有极大的区别。因为身上大部分的地方都已经被金属覆盖了,刃具的推拉切割作用极小,对方要达成有效攻击也只能用幅度更大更容易格挡的挥击。
“是恐惧。”亨利用西海岸语这样说着。
贤者毫不留情的话语却并不是凭空污蔑。麦尼斯多打得如此保守一直想要控制距离的原因确实在此,大剑士名声在外,他又是第一次真正与他们交手。
“......是这样吗。”鹤尔也判断出了这一点,他闭上眼叹了口气:“终归是懦弱的帝国人教出来的。”
“有勇气向我挑战,还以为你真的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角色。看来也就是那种满嘴仁义道德,衣着光鲜亮丽的伪君子。”
“懦夫罢了——”“咻踏——”他话音刚落就一脚踩在了地上,紧接着大步迈出两手完全延伸,冲刺的速度飞快完全不像是在挥舞着大型武器。
“可——”鹤尔的冲刺速度太快麦尼斯多反应过来再拉开距离已经不够时间,他不退反进一个弓步紧接着也是一枪刺出。
“消失了!”龙翼骑士当中有人发出了惊呼。大团长的攻击平稳又迅速有如蛟龙出海,但这一枪刺出却什么都没有命中。
“错开对手的中央线,从侧面进攻。”亨利在一旁叹了口气。
“是基本中的基本。”
“咔——嚓!!”急忙向着侧面抬起的长矛在大剑配合冲刺的挥击之下被砍成了两截,硬木杆反馈的震动使得鹤尔手中的蒙坦提整个剑刃都在抖动。麦尼斯多慌忙地接连倒退了好几步,步法紊乱的他差点就没有摔倒但虽然动作难看却是拉开了与鹤尔之间的距离。
“啧——”被砍掉了后边半截的长矛短了不少,麦尼斯多把那截断掉的丢在了地上。紧接着抓着余下的长矛。
深吸了一口气。
“懦夫吗.....”他呼出了这口气,紧接着咬紧了牙关。
“阿西——”顾虑被抛到了脑后。
成为大团长以后时时刻刻都需要去注意的各种问题,凡事三思而后行的习惯,全都抛到了脑后。
着甲的骑士战斗方式不该如此保守。
他冲了上去,手中的长矛灵活地变动着利用更轻的优势接连刺出,逼得鹤尔不得不收回大剑各种格挡以后。他在一瞬间松开长矛然后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胸甲。
“嘭轰!!”之前率领部下冲锋时没有使用的龙羽在一瞬间释放了魔力,紧接着麦尼斯多冲了上来用胸甲顶着连人带剑把鹤尔拦腰抱起。
“这家伙——”
“嗬啊啊啊——”“咚!”大团长把佣兵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当——”大剑磕在胸甲上发出了清晰的声音。“呜恶——”重重摔在地上的鹤尔感觉五脏六腑一阵酸楚,但佣兵摸爬滚打的习惯使得他立刻从背后拔出了匕首就朝着麦尼斯多裸露的侧颈捅去。
“当——锵——咻咻咻——”大团长直接右臂一嗣臂甲撞飞了佣兵的匕首,紧接着用戴着手甲的手直接一拳砸向了佣兵的面门,但被他躲开了。
“擦——”鹤尔的双手竖着反握剑柄紧接着转动了整把大剑。“阿西——”他将被麦尼斯多压在身下的大剑往前一推,锋利的剑刃割开了大团长仅有皮革保护的骑兵用大腿板甲内侧,鲜血开始狂涌而趁这个机会鹤尔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
“嘭——”麦尼斯多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他借力就地一滚再度拉开了距离。“咳咳——咳——”被风魔法加速冲锋抱摔,即便隔着武装衣和板甲衣他也仍旧感觉受了一些内伤…开距离以后鹤尔拄着蒙坦提站了起来,而另一侧的麦尼斯多想要站起,却忽然感觉受伤的右腿内侧一阵乏力。
他脸色苍白一个没站稳就差点摔倒在地。
“动脉被割断了吗E长阁下!”一直都蠢蠢欲动的西格到了这会儿总算是忍不住冲了上去搀扶住。
“想做什么!”大剑士们立刻反应了过来都抬起大江近了距离,一旁的龙翼骑士们见状也相应地举起了矛。
“拉曼懦夫教出来的东西果然都是一个德行,居然干涉决斗。”“说什么呢,想死就大家一块儿死啊!”咒骂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喘过了气的鹤尔重新握起了大剑。麦尼斯多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虽然深却也没有伤及动脉以后,也是用布料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就重新站了起来。
“安静——”
“都退回去吧。”
“战斗可,还没结束呢。”满脸冷汗脸色苍白的大团长一瘸一拐地这样说着,他“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然后指向了另一侧的鹤尔。
“可是——”“团长阁下——”“你们这群伪君子!”吵闹的声音在场上响个不停∽拉注意到亨利的眼角接连抽动,然后往前迈出了一步。
“啊啊,我看不下去了。”贤者摇了曳,故意用他们能听得懂的拉曼语大声说道。
“你们这帮子一根筋的蠢货啊,这到底是什么?鬼节特别的节日庆典吗?某种猴戏?”他尖酸刻薄,一点都没有留给他们情面。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回过头看向了这边。
“你这佣兵他妈说什么!”西格满脸杯地回过了头。
“佣兵?”鹤尔皱起了眉毛,往前走了几步透过人群往这边看。龙翼骑士们冲上来护卫自家大团长以后,他们才能够看到后面的景物。
“这不是猴戏是什么?”
“两个人装啮样来一惩什子决斗。双方都号称自己是要捍卫女王捍卫苏奥米尔,但是到底有谁问过你们尊贵的女王陛下意见了?”贤者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女王,她原本因为这份意外有些呆滞,听到这句话以后向着亨利投来了目光。
“仪式化的做作。”
“这出斗能分出什么?能证明什么?”
“那边那位龙翼大团长如果等下死掉了,这些人会很识相地就退下去?”
“想必不是吧。”
“那当然了,对这些家伙有什么好客气的,我们当然要为团长复仇!”他们大声地咆哮着,引以为荣。
“这你们他妈还说什么荣誉!”这个答案让大剑士们满面愤慨。
“所以说啊。”
“你们这些一根筋的蠢货真的是让我看不下去了啊。”贤者再度叹了口气。
而鹤尔这时认出来他是那天在波鲁萨罗遇到过的佣兵,他皱着眉毛开口说道:“在你看来或许是如此,但我倒想问,你一介佣兵,对我们苏奥米尔人之间的事情,又有什么资格过问?”
“你也不过是拉曼人的走狗,甚至比这些人还要糟。”鹤尔端着大剑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而因为话语得罪的缘故龙翼骑士们也丝毫没有打算袒护亨利。
他们让开了道路,让这个扎着马尾的大剑士走到了贤者的面前。
“资格的话。”米拉看向了亨利,咖莱瓦看向了亨利。
女王和公主还有大主教罗曼都看向了亨利。
接着是龙翼骑士团的人,还有那些大剑士。
“资格的话。”贤者把马衣掀开了。
鹤尔的双眼在一瞬之间瞪大了。
“我的天——”罗曼大主教捂住了嘴。
“这个。”
“够吗——”贤者回过了头,以那双平静的灰蓝色眼眸直视着他。
克莱默尔。
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