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亚德雷·麦亚正待在位于大陆中央的丰原之国彼埃纳。
彼埃纳是大陆上幅员最辽阔的国家,不论国土、人口、军力,以及人民的生活水平,没有国家能出其右;皇室的威名更响遍全土,可说是主宰全大陆的实质盟主。
当时,彼埃纳的京城正举办一年一度的神前比武大会。
身为最大国家,比武大会的规模自然也是举世无双,参加者除了彼埃纳骑士团与步兵团众多勇将,还有邻近各国的代表,声名远播的佣兵,以及拥有神力的圣者;外加来自各方的自由战士,以及想趁此机会夸耀实力的市井民众。
出场者超过一千五百人,举国空巷的比武大会。
然而如此盛大的赛事,对战表却找不到亚德雷·麦亚的名字。
“准决赛!西侧是隶属于丰原之国彼埃纳,皇家亲卫队首席卫士巴特尔·雷恩霍克。”头发斑白的老骑士一从竞技场西侧现身,欢呼顿时淹没会场。
“东侧!隶属于深绿之国托玛索,赤熊佣兵团代表夸特·盖恩!”而东侧现身的,则是名身形如熊的巨汉战士。他得到的喝彩,亦不逊于西侧老骑士。
持续一个月的淘汰赛,终于迈向最后高潮,如今只剩三名参赛者,以及两场赛事。上万名的观众,将竞技场塞得座无虚席。
这个竞技场位于王宫旁的神殿之中;或者说,此竞技场就是用来祭祀命运之神的神殿。竞技场南侧手持一朵花的女神像,正慈蔼地看着眼前两名战士。
“敬告二位,这不是一般决斗,而是伟大的彼埃纳王亲临的御前比武,也是守护世界和平的命运之神所见证的神前比武,还望二位拿出符合神前之战的精神,堂堂正正地比试。”彼埃纳的宰相对着他们宣告训辞,然而两名战士并未理睬,只目光灼灼地瞪着彼此。两人的剑拔弩张,让观众也随之紧张起来。
这次的比武大会别具意义。
这场大会优胜者将获选为六花勇者——煞有介事的流言,在众人间不胫而走。
“就如众人所知,比试的赢家将和前次大会的优胜者娜榭塔妮亚殿下对决。小人与懦夫皆无资格与公主一战,请两名战士向前……”
彼埃纳宰相的训辞滔滔不绝,而这段期间悄悄发生的异变并没多少人发现。
一名少年从竞技场南门走了进来,在场边站岗的卫兵却无人制止,宰相身后待命的仪仗兵也只对着他瞧,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观众对他则是无甚关心,因为他的举止实在太过自然,给人一种“似乎不该阻止他”的错觉。
少年披着一头红色长发,身着便服,没戴头盔也没穿护甲,仅背后插了根木剑,腰上扎着四根皮带,上头绑了大量的小袋。
他来到两名战士间,露出笑容并说道。
“打扰二位了。”
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让宰相吓了一跳,并发出咆哮。
“你是谁,竟敢如此放肆!”
“我叫亚德雷·麦亚,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即将在准决赛比试的两名战士,杀气腾腾的视线对着少年——亚德雷·麦亚。
但亚德雷丝毫不当一回事。
“通知二位,比赛行程变了,接下来由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跟你们两个对决。”
“你究竟是什么人!难道疯了不成!”
亚德雷依旧处之泰然,没理会气得面红耳赤的宰相。至此,观众才终于察觉事态有异,纷纷骚动起来。
“喂,你们,还不快将那蠢蛋赶走。”
由于对决遭人妨碍,佣兵对着宰相身后待命的仪仗兵说道。
仪仗兵这才想起自己应做的事,纷纷举起手中棍棒。就在这瞬间,亚德雷咧嘴笑了。
“比赛开始了!”
下一秒,亚德雷以肉眼难以捕捉的神速,从双手指尖掷出不明物。四名仪仗兵被迎面射中,纷纷痛苦地捂起脸。
“有两下子!”
亚德雷对仪仗兵根本不屑一顾,仅看着分居左右的老骑士与佣兵,两人手上都掐着亚德雷掷出的毒针。原来毒针上头抹了引发痛觉的神经毒,尽管毒性微弱,但足以让人狠狠地痛上三十分钟。
佣兵和老骑士同时拔剑,看来他们终于发现前来搅局的蠢蛋并非泛泛之辈。佣兵毫不客气地挥剑往亚德雷身上招呼,尽管是把未开锋的模造剑,这一击依旧足以致命。
“哼!”
亚德雷俯身躲过佣兵的一击,老骑士随即从背后突袭而来,但亚德雷飞快地摸向腰际,从小袋里掏出小瓶扔往身后。
“唔!”
老骑士以剑腹挡掉小瓶,瓶内虽然只装了清水,不过要制造空档已绰绰有余。老骑士与佣兵纷纷拉开距离保持警戒,并从正反两侧包夹亚德雷。这样的局面通常是必败无疑,亚德雷却从中看出必胜的良机。
他从小袋里掏出小纸包并砸向地面。下一秒,脚边发生爆炸,扬起的烟雾遮蔽让他消失了踪影。
“这家伙搞什么鬼!”
“是魔术师吗!”
老骑士与佣兵齐声惊呼。两人当然不至于败给区区的魔术师,只是亚德雷实在太快,而且快得匪夷所思。
在烟雾里,亚德雷从小袋里掏出接下来的道具。两人被烟雾迷惑的瞬间,致胜的布局早已完成。
亚德雷先是抽出背后的木剑,对着老骑士一跃而上。
“太天真了!”
攻击被挡下的瞬间,亚德雷扔下木剑,双手架住老骑士的两臂,将脸凑过去并咬响牙齿。不知道老骑士是否看见亚德雷事先装在牙齿上的打火石,以及随着火花一同呼出的烈酒。
“呃啊!”
老骑士被火焰喷得满脸,发出哀号。抓住老骑士的亚德雷就在同时转过身,使出一记过肩摔。背膀着地的老骑士,这下再也动弹不得。
亚德雷随即转身向后,但这并不是要迎击剩下那名佣兵,他的攻击早已结束。
烟幕弹的烟雾逐渐散去,蹲坐其中的佣兵也在随后现身,正扶着脚板唉声喊疼。
“不好意思啊,那毒针很痛吧?要是条件许可,其实我也想用其它秘密道具打倒你的。”亚德雷皱起眉头,无畏地笑着。
原来亚德雷已在先前的位置撒下看似大型圆钉的道具,那东西跟竞技场地板一样是淡灰色,若没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钉子上抹了引发剧痛的神经毒,佣兵为了绕至背后袭击,在烟雾中奔跑时踏到这些图钉。
只要穿着铁靴或是厚皮鞋,要防范这些图钉是轻而易举,但注重步法的佣兵,穿的是行动较灵活的布靴。亚德雷在接近两人的途中,就已经仔细观察了他们穿的靴子。
“看到了吗!是我赢了!”
听着亚德雷的胜利欢呼,观众全傻了眼,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谁都没料到立于淘汰赛顶点的两名勇士,竟然会在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被默默无闻的搅局分子打倒。
“你、你们还在干什么!快来人!包围他!把他抓起来!”
陷入混乱的宰相对着场边的士兵大喊,而士兵们也不待吩咐,早已卸下枪上护鞘,往竞技场中央奔去。
在被士兵包围之际,亚德雷对着见证眼前战事的神像大喊。
“我叫亚德雷·麦亚!地表最强的男人!听清楚了吗?运命之神!要是没选我当六花勇者,到时就有你瞧了!”
士兵终于来到亚德雷周遭。至此,观众才总算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家亲卫队!拔剑!拿下那个小鬼!”
观众席的众人也纷纷闯进会场,而老骑士与佣兵再次爬了起来,往亚德雷的方向走去。
由神祇见证实力的神圣竞技场,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乱斗大会。
从这天起,亚德雷·麦亚变得声名远播——其臭名分别为“邪恶魔术师亚德雷”、“卑鄙战士亚德雷”以及“史上最糟的六花候补”。
……
千年前,大陆出现一头魔物。
对于它的存在,人们知悉甚少,不知它来自何方,为何而生;不知它所思何事,所求何物;连它究竟是不是生物,人们也无定见。魔物就只是毫无征兆地,突然现身于世。
过去曾有少数遇见魔物而逃过一劫的生还者,称魔物全长约十数公尺,形态并不固定,就像是一滩活着的泥巴。
魔物仅此一具,独一无二。它的身体释放毒素,触手的酸液融解一切,开始攻击人类。它不吃人,也不折磨人,仅为了杀人四处游走。它切下身躯造出手下,进而杀害更多人。
由于世上再也找不到其它东西与它相似,因此魔物没有名字,也没有命名的必要。
大家仅以“魔神”来称呼它。
当时,大陆由伟大的永世帝国洛汗尼所统治,而征服世界的帝国派出了全军,却还是败给了魔神。
国家灭亡,皇族尽逝,都市与村庄遭焚烧殆尽。
就在人们深陷绝望,接受灭绝的命运时,出现一名不知来自何方的圣者。
圣者以手持的一朵花为武器,挺身对抗魔神。全世界只有她,能与魔神抗衡。
经历漫长的战斗,最后圣者将魔神逼至西方尽头,并打倒了它。
归来的圣者说道。
魔神并未死去,总有一天会从沉眠中再次苏醒,将世间化为地狱。
圣者下了预言,称魔神苏醒时,将有六名勇者带着她的力量现身,将魔神逐回沉眠的深渊里。
据称,被选中的勇者身上,将浮现带有六枚花瓣的花朵纹章。
因此,大家称这六人为“六花勇者”。
过去魔神曾二度复活,而两次也都如同预言,被现身的六名勇者封印。
要成为六花勇者得符合特定条件:必须在由持花圣者所建造,祭祀命运神的神殿前展现自己的真本事。祭祀命运神的神殿,全大陆共有三十处,而曾经在殿前展现武艺的战士,起码有一万人以上。
魔神复活时,这里头最优秀的六人,将会得到六花纹章。
获选为六花勇者,是身为战士的无上荣耀,所有战士都梦想着成为六花勇者,亚德雷亦是其中一人。
由于近年显现的种种征兆,有传言魔神即将复活,最慢会在一年以内,快的话也许就在明天。
……
“……我有在反省,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大会准决赛过了三天,亚德雷如今以重刑犯的身份待在监牢里。铁栅栏外的宰相,正一脸深恶痛绝地瞧着他。
亚德雷身受重伤,头、肩膀、双脚全都捆上绷带,右手挂在三角巾上。被那么大群人围殴,当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对着监牢外的宰相说道。
“话先说在前头,我本来也想循正式管道报名参加,可是你们的人一直啰唆些什么规则之类的,说什么都不肯让我上场。”
神前比武大会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不但武器有所限制,也禁止偷袭与欺瞒手法,这让亚德雷什么也做不了。
“就如你听说的,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那样的规则实在让我有些为难。基于无奈,我只好忽略规则进场较量了。”
“……你目的为何?”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获选为六花勇者。”
“六花勇者?就凭你这种人,也想成为光荣的六花勇者?”
“我一定行的,绝对能够获选,毕竟我可是地表最强的人啊。”
亚德雷笑着,惹得宰相一拳捶上铁栅栏。这老伯还真是欠缺自制力啊——亚德雷心想。
“……看来你是毫无反省了。”
“我有在反省啦,真的。抱歉害那些仪仗兵、卫兵、以及许多人受伤。”
“对于毁了神圣的比武大会,你有什么想法?”
“那一点都不重要吧?”
宰相发出怪叫,并且拔出剑,试图撬开监牢门锁,一旁的护卫兵竭尽所能阻止他。
“听着,我绝不放过你,一定会把你送上绞刑台!一定!”
在士兵们的阻止与安抚下,宰相离开了监牢。亚德雷躺在床上,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他想起了三天前,与自己交手的老骑士与佣兵。双方实力都强得吓人,若当时出了什么差错,输的大概就是亚德雷。
然而他还是赢了——尽管赢得不怎么光彩,应该也足以证明自己是地表最强。
“……话说回来,那还真是唯一的遗憾啊。”
亚德雷翻个身,嘴里喃喃念道。令他遗憾的,是关于娜榭塔妮亚公主的事。
娜榭塔妮亚·露伊·彼埃纳·奥古斯特,丰原之国的第一公主。尽管是出身尊贵的一王储,却也同时是彼埃纳的最强战士,据说她是由【刃】之神授予力量的圣者,能凭空造出剑刃。
娜榭塔妮亚是前年度的神前比武大会冠军。被亚德雷捣乱的那场比赛原本也会在决赛安排赢家与她对决。
亚德雷恨不得跟娜榭塔妮亚会会;就算没能交手,看看长相也好。击败两人时,亚德雷以为有机会见到她,可惜一直到最后,她都没露面。
算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着想着,他伸了伸懒腰。
“喔,原来在这儿。”
声音从铁栅栏的另一头传来。单调枯燥的监牢里,站着一个与四周格格不入的人物。
“……你谁呀。”
一名金发美少女,脸上带着仿佛能温暖人心的灿烂笑容。她身着黑色女仆装,但看起来并不搭衬。适合穿女仆装的,应该是更朴实点的女孩。
“你就是亚德雷先生吧?不好意思,能请你过来这儿吗?”
少女招了招手。亚德雷纳闷地直起身子并面向铁栅栏。一接近少女,随即飘来一股浓浓的苹果味。那是他不曾闻过,令人茫醉的香气。
“请和我握手。”
突然,少女将手伸进铁栅栏的缝隙。
“咦?”
“抱歉冒昧前来。我看了三天前的比赛,实在是深受感动,现在已经是亚德雷先生你的支持者了。”
“……咦?……咦?”
思绪被少女身上的芬芳融化,亚德雷只能支支吾吾地回应。
“请跟我握手好吗?”
他依少女所言,轻轻握住她伸来的那只手。软绵绵的触感不禁让亚德雷心想,世上竟有如此柔软的东西。
“亚德雷先生,你似乎很紧张呢,难道是头一次和女生握手吗?”
少女遮起嘴,一脸淘气地笑着,亚德雷连忙放开她的手。
“你、你在说些什么,我明明就镇定得很。握手这种小事,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嘻嘻,但你的脸却红通通的。”
少女一笑,周遭弥漫的苹果香气,仿佛也变得更加浓郁。亚德雷别过头,摸着自己烧烫的脸颊。
“明明武功高强,对女孩子却这么没辙吗?”
“什么话。我亚德雷·麦亚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哪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东西。”
“……你这人还真风趣呢,看来我果真是来对了。”
说着,少女又笑了起来。
“我想多认识亚德雷先生,能跟我聊聊关于你的故事吗?”
亚德雷点点头,带有苹果香的少女则露出淘气笑容。至此亚德雷才想起,自己还没询问对方的名字。
今年迈入十八岁的亚德尔·麦亚生于西方边境小国,白湖之国渥勒,十岁那年因故离开家乡。他从小就没有家人,也没有恋人或朋友。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和师父一同深居山中,为了打倒魔神而日日修行,精进剑技锻炼体魄,并学会各种秘密道具的制造与使用方法。
他使用的,是融合了剑术与各种秘密道具,独树一格的特殊斗术。
不隶属任何门派,也不追从任何人,只以对抗魔神为目标,不断精进自我的自由战士——这就是亚德雷的经历。
以剑为生的人,通常都会加入骑士团或佣兵团,参与战事挣取金钱并累积名声。但亚德雷对那两样皆无兴趣,只有个单纯的目标:挑战并击败魔神。像他这样专一的自由战士,即使全大陆也找不到几个。
漫长修行结束后,我为了证明自己是地表最强,因此下山报名了彼埃纳的比武大会——最后,亚德雷如是说。
带有苹果香的少女,津津有味地听完亚德雷的故事。这番话究竟哪里有趣,亚德雷无法理解。
“……总之我已向命运之神展现,自己才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不好意思,让你听了这么无聊的故事。”
亚德雷的话到此结束,苹果香的少女则回以掌声。尽管最初有点难为情,说着说着也就渐渐习惯了,何况有个可爱的女生倾听,总是令人高兴的事。
“真是精彩,我坚持跑来见你,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在这儿听到‘地表最强’的次数可能比我将来一辈子都还多呢。”
“这样啊?”
“地表最强”可说是亚德雷的口头禅,只要提到自己,总不忘记加上那么一句。
“毕竟本人的强,是无可动摇的事实。我将来一样会继续诏告天下的。”
“……不过,轻易就将最强挂在嘴边真的好吗?你应该还没赢过娜榭塔妮亚公主吧?”少女语带挑衅,然而亚德雷并没放在心上。
“听说那人异常强劲,但还是比不过我的。”
“世上还有许许多多更厉害的人。”
“那当然。但我能确定,没人能比我更厉害。”
“……亚德雷先生说得这么肯定,凭的是什么呢?”
“我知道自己是地表最强,这就够了。”
“就凭这样?”
“除了我自己清楚,命运之神也清楚,接着只要让魔神与世人见识就行了。”
“你还真是自信过人呢。”
“这不是自信,而是昭然若揭的事实。”
少女面露微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也难怪她会慌了,毕竟是头一次跟地表最强的男人见面嘛——亚德雷心想。
“对了,我能问点事吗?”
“好的,请问是什么事呢?”
“我想稍微越个狱,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你想离开这儿吗?为什么呢?”
这女孩可真是处变不惊啊——亚德雷暗想。因为这反应跟他预料的有段落差。
亚德雷将彼埃纳宰相直嚷着要判他死刑的事告诉少女,蹲苦窑本是罪有应得,但死刑可就有点伤脑筋了。听完事情经过,少女扶着下颚思考了起来。
“我想应该不要紧的,宰相虽然生气,应该不至于判处死刑,毕竟这次并没有闹出人命。”
“这样啊?那就好。”
亚德雷松了口气,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越狱实在有点吃力。
“后来比武大会怎样了?中止了吗?”
“不,亚德雷先生,你的胜利……最后被大会判定无效。昨天重新进行的比武,由佣兵夸特先生以些微差距获胜,到决赛则是彻底败给娜榭塔妮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刚才似乎直呼公主的名讳。
“想不到竟然是佣兵赢了?我看那老爷应该更技高一筹才对啊。”
“之前那一摔,似乎伤了巴特尔先生的背。”
“看来我力道没拿捏好,真是对不起他了。”
之后,亚德雷又同少女聊了些琐事,聊自己刚来彼埃纳,被京城的宏伟吓傻,对高昂的物价感到无所适从。少女既随和又好相处,两人也聊得颇为投机。
“啊!”
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正色并说道。
“对了,我都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
“怎么了,说得好像很严重似的?”
少女屏住气,以低声呢喃。
“你听过六花杀手吗?”
“……那是啥?”
“你知道黄果之国的骑士马特勒·威奇托吗?”
“喔喔,有听过这名字。”
对于谁能获选为六花勇者,世间众说纷纭,而这名字则是街谈巷议里的常客。据说他是个天才少年骑士,兼世界第一的弓术高手。
“那么银沙之国的弗迪尔加,以及【冰】之圣者艾思苪呢?”
亚德雷点点头。这两人也是名闻天下的战士。
“怎么了吗?”
“……他们被杀了,而且凶手不明。”
“凶魔吗……”
“恐怕是。”
凶魔即是魔神的随从,为了迎接魔神复活,它们悄悄地潜伏于大陆各个角落,暗中进行阴谋,扼杀六花勇者。有机会成为六花的人物,接连被不明分子杀害。
“……这些人可不是区区凶魔能轻易摆平的对象。他们究竟是怎么输的?”
“不知道。”
“这下麻烦了。”
“所以亚德雷先生,我想你还是留在这儿比较好。虽然待在哪儿都一样危险,但这监牢至少有森严的戒备。”
“的确,在伤势痊愈前,我还是乖乖待着好了。”
少女大概是传达完正事,心神不宁地望着外头。
“抱歉,我再不回去就要挨骂了。不对,挨骂已经是确定的事,只是会被骂得更惨。”
“无所谓,你就回去吧。”
少女行个礼准备告辞,亚德雷临时又叫住了她。
“你要是有见到公主,拜托帮我传个话,就说她肯定也会获选为六花,我很期待与她并肩作战的那一天。”
“……咦?”
少女怔怔地微张着嘴,随后不知为何,嗤嗤笑了起来。
“怎么了啦?”
“没事,不好意思。要是有见到她,我会替你转达的。”
少女来到牢房外,转身吐了吐舌头。
“亚德雷先生,其实你这人还挺糊涂的呢。”
亚德雷正想追问她所指何事,然而少女早已消失踪影。之后他想了又想,却还是想不出所以然,于是决定忘了这件事。
亚德雷躺回床上,注视着天花板,思索着关于那六花杀手的事。
“……六花杀手吗。要是被选为六花,将来势必得跟他交手了。”
先前既开朗又无忧无虑的亚德雷,眼中燃起了一抹静谧的怒火。
就如少女所言,亚德雷面临的惩处,最后仅止于刑期未定的徒刑。由于判亚德雷并没提出异议。他独自待在牢房,静候伤势痊愈。
几天之后,一把大小刚好可藏至床底的剑,偷偷送进亚德雷的牢房里。这似乎是要给亚德雷防身用的,但把东西偷渡进来的究竟是那名少女还是其它支持者,则不得而知。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他在牢房里勤加锻炼,以免体力衰退,期间并没见到什么六花杀手。
过完第三个月,伤势已完全康复,正当亚德雷开始思考如何越狱时,异象发生了。
某天夜里,他被突如其来的悸动唤醒,同时浑身发热,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兴奋。过了约莫十秒,悸动终于平息,亚德雷的右手浮现微光朦胧的纹章。
魔神苏醒了,而亚德雷获选为六花勇者。
“……什么嘛。”
亚德雷瞧着纹章嘟哝道。
“过程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平凡啊。”
他原本还想着会被光芒缭绕,或命运之神降临授命之类的。怀着有点扫兴的心境,亚德雷注视着那纹章。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现在并不是发呆的时候。
“喂!快来人啊!”
亚德雷敲着铁栅栏呼唤卫兵。既然六花勇者的身份已确定,他总不可能再继续被关在牢里。但要是没先来个卫兵,一切都是空谈。
“没其它人在吗!我已经获选为六花了!”
监牢里宁静异常,丝毫感受不到卫兵的动静,正当他死了心打算越狱的时候,楼下突然骚动起来。
“为何要来这种地方!您究竟有什么事?”
“巴特尔!我正急着,拜托你别妨碍我!”
两个声音都很耳熟:一个是带有苹果香的少女,而另一个追在后头的,大概是竞技场上交手过的老骑士;除了前头的两人,后方还有更多纷乱的脚步声。
“亚德雷先生!你被选中了吗!”
少女奔至亚德雷所在的牢房前。她穿的并不是先前的女仆装,而是一套奢华的白色铠甲,腰间佩着细剑,头上戴着仿兔耳形状的头盔。亚德雷曾听说过,仿造动物外型的头盔,是彼埃纳皇室向来的传统。
见到那身装扮的当下,亚德雷不只明白少女的来历,也终于了解自己先前的糊涂。通常应该都会察觉才对呀——不由得苦笑。
少女来到牢房前,说了:
“好久不见了,就让我再次自我介绍吧。我是娜榭塔妮亚·露伊·彼埃纳·奥古斯特,彼埃纳王国第一公主,也是当代的【刃】之圣者。”
带有苹果香的少女……娜榭塔妮亚挪了挪胸甲,露出锁骨附近的六花纹章给他瞧。
“这次,我获选为六花勇者,还请你多多指教。”
“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麦亚,也请你多多指教了。”
亚德雷举起右手的纹章给她瞧。
“公主,您究竟是在做什么?眼前可没闲工夫陪他这种人说话!”
面对前来的老骑士等人,亚德雷一样对他们秀了秀手上的六花纹章,所有骑士全看得瞠目结舌。
“事不宜迟,我们快点走吧。”
娜榭塔妮亚打开牢房,亚德雷从中走出。两人没理会老骑士等人的制止,径自跑了起来。
“准备好的马呢?”
“在这儿!”
两人朝窗口一跳,落到外头的草地上。在那里待命的女子以别扭的动作牵了两匹马过来,看来她应该是娜榭塔妮亚的贴身仆人。
“还真是准备周全啊。”
“好,出发!”
跨上马背的两人奔驰而出,老骑士与士兵们则在后头喊着出征式、晋见国王之类,听起来无关紧要的事。
我们俩应该能成为好搭档吧——看着身旁奔驰的娜榭塔妮亚,亚德雷笑了。而她似乎也想着相同的事,笑眯眯地看着亚德雷。
……
千年前,人称持花圣者的女性打倒并封印了魔神。封印地点就在大陆西方尽头,名为巴尔迦半岛的地区,目前目前属于铁岳之国葛恩拜亚的一部分。
半岛本身呈烧瓶状,瓶口处和大陆相连,六花勇者一旦抵达,首先将会在入口处会合。所有曾在命运神殿前展现武艺的战士都知道,无论六花勇者散落何方,只要到那里等待,最后一定能集结为一。
魔神苏醒后,得经过一段时间恢复原本的力量,六花勇者得在魔神力量恢复前进入巴尔迦半岛深处,将其重新封印。魔神从苏醒到完全回复力量,最短只有三十日,看似充裕却又不然。
半岛上超过一万头凶魔,早虎视眈眈地等着六花勇者,要靠六人突围,势必得经历漫长苦战。过去的二场封印之战,都有半数勇者牺牲。
然而怕死的人,是不可能成为六花勇者的。
鲜少有人以巴尔迦这正式地名称呼半岛。广大的半岛上,满是翘首期盼魔神复活以及它们凄厉的哀泣。
因此,人们都称那地方为——魔哭领。
离开彼埃纳京城的两人,途中绕至亚德雷的山中住所。在那里,亚德雷备妥了一身行头。他的腰际小袋里如今塞满了各种秘密道具,背上扛着的铁匣里装着大量炸弹、毒物、暗器。要打倒魔神,大量的秘密道具是不可或缺的,少了这些道具,亚德雷就称不上地表最强。
铁匣坚固且沉重,一般人光扛着都会喘不过气,但亚德雷可不一样,一点都不觉得那是重担。
随后,两人骑了一整天的马离开丰原之国彼埃纳,目前已踏入黄果之国芬德茵的领土。
“看来他们并没追来。”
“大概是死心了吧。”
亚德雷与娜榭塔妮亚看着身后说道。他们指的,是先前对着自家公主穷追不舍的那票宫廷人士。
“但这样不会有点冷漠吗?他们好歹也是你的属下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群人真的是太碍事了。”
亚德雷刻意舍弃“公主”头衔直呼娜榭塔妮亚,视她为对等的伙伴,而娜榭塔妮亚似乎也不以为意。
为了让疲惫的马匹歇息,两人放慢步伐。街道两旁全是成片的果园,黄果之国顾名思义,盛产可口的水果。
“真是漂亮,我头一次见到果园呢。”
“这样啊?”
娜榭塔妮亚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亚德雷司空见惯的景象,对她来说却稀奇罕见。看着看着,对面来了一辆载满柠檬的马车。
“不好意思,能给我一个吗?”
她要干什么啊——亚德雷心想。而娜榭塔妮亚没等马车御者回话,抓起一颗柠檬用力掐开,津津有味地吸起果汁。
“多谢款待!”
喝完,她擦擦嘴,果渣扔回马车上。尽管早就心里有底了,看来这位公主当真是个奇特的人。
“话说回来,还真是安详呢。”
娜榭塔妮亚边舔着沾到手的果汁边说。
“我还以为所谓的魔神苏醒,是更加严重的事。”
“就是这样子。魔神上一次以及上上一次苏醒时,世上都是一片和谐。有战乱的,就只有魔哭领附近而已。”
亚德雷接着说。
“要是我们输了,世间就不会再这么和谐了。”
“原来如此,那我们可得加油了。”
对面这次来了一辆载满胡萝卜的马车,娜榭塔妮亚又跳下马背,径自拿了一根。亚德雷才想着她该不会是要生吃,她还真的就这么吃了起来。
空中突然冒出白色薄刃,以快得难以捉摸的速度瞬间削掉萝卜皮。
“那就是【刃】的神力吗?”
“没错,很厉害吧?毕竟我可是个圣者呢。”
娜榭塔妮亚啃着整根胡萝卜,挺起胸膛得意地说道。
“除了削皮,还可以这样子玩。”
说着,娜榭塔妮亚食指往上一翘。
大地冒出一只剑刃,长度有五公尺以上。一旦被这锋利异常的薄刃刺中,不管人类或凶魔,想必都不堪一击吧。
“甚至还能这样子用。”
她食指一指向亚德雷,四周便冒出一圈约三十公分的剑刃,一根根朝着亚德雷颜面飞去。
“笨蛋,你在干什么!”
“才这点程度,你一定闪得过吧?”
娜榭塔妮亚咯咯地笑着,不停地发射短剑。尽管闪得轻松,但娜榭塔妮亚【刃】之圣者的力量,还是让亚德雷为之惊愕。
所谓圣者,泛指那些拥有超常力量的战士,世上只有不到八十人,而且清一色皆为女性。
据说,圣者与司掌万物天理的神合为一体,因此能借助体内神力,发挥超越凡人的力量。寄宿在娜榭塔妮亚体内的,是诸多神祇之中的【刃】之神。
神与圣者是一对一的,所以能使用【刃】之神力者,目前就只有娜榭塔妮亚一人,若她死了或是奉还圣者之力,才会有其它人成为【刃】之圣者;除了【刃】以外,其它还有【炎】、【冰】、【山】等各种能力的圣者,这些人里头,想必有几个获选为六花勇者。
过去击败魔神的持花圣者,体内寄宿的就是【命运】之神。
“适可而止好吗!”
亚德雷手指接下娜榭塔妮亚的飞刃并扔回去,飞刃砸中娜榭塔妮亚的头盔,落到地上。
“抱歉,看来我玩过火了。”
“真是的。”
“你生气了吗?”
“我生气了,气炸了。”
说完,娜榭塔妮亚突然垂头丧气,神情悲伤地啃着红萝卜。亚德雷后悔了,其实他也没生气到那地步。
“……对不起。”
娜榭塔妮亚用与先前大相径庭的低声说道。
“我是个怪里怪气的女生,平常就总是惹父王、女仆们生气。”
“不,倒也没那么严重……”
“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到哪儿都是个麻烦吧。”
亚德雷的确觉得她难以捉摸,先是突然穿着女仆装来到牢房,沿路都如此欢欣雀跃,稍微被人凶一下却又异常沮丧。
真伤脑筋啊——亚德雷低头握着缰绳,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两人只是默默地牵着马匹前进。
地表最强的男人岂能为这种无聊事烦恼——亚德雷想着,转过头准备跟娜榭塔妮亚搭话,这才发现她正侧目看着自己。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很沮丧吧?”
“……喂。”
娜榭塔妮亚捂着嘴角,露出淘气的笑容。亚德雷完全忘了,这人最喜欢的就是恶作剧。“啊哈哈哈哈,亚德雷先生果然是个逗趣的人。”
“搞什么,害我瞎操心一场。”
“请放心,我这人是不会那么轻易沮丧的。”
亚德雷别过头,鞭子往马儿屁股一抽,抛下娜榭塔妮亚跑了起来。
“别生气嘛,我知道自己闹过头了。”
“真是的。”
“但是请别误会,我平常可是更文静的,这次只是兴奋到有点不能自已罢了。”
“我们接下来可是要去和魔神对决,这你明白吗?”
“我知道,所以只有现在才这样嘛。对不起啦。”
娜榭塔妮亚笑着低下头。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即使明白将来的战斗,心情还是控制不住。”
“经验?什么经验?”
“和亚德雷先生这样的人共处的经验。”
娜榭塔妮亚表情变了,看着亚德雷的表情从原本的调皮笑容,变成慈爱温和的笑容。这少女拥有各式各样的笑容。
亚德雷突然一阵难为情。
“能与我对等地交谈,听我坦然说出想法与感受的,亚德雷先生,你是头一个。”
原本的难为情这下转为害臊。亚德雷瞄着娜榭塔妮亚,以为她大概只是要逗人害羞,看起来却又不像。
“啊,又是一辆马车,我再要一根萝卜好了。”
娜榭塔妮亚不知是否看透他内心的想法,若无其事地再次啃起了红萝卜,亚德雷只好一头雾水地耸耸肩,瞧着她吃东西的模样。
在那之后,娜榭塔妮亚的举止依然恣意率性。太阳下了山,两人将马停到路旁,开始准备露营。亚德雷原本担心皇宫内长大的娜榭塔妮亚会无法忍受,但她说自己也有过几次露宿经验,野外扎营并不是问题。
亚德雷弄好床铺后,对着周遭巡了一圈,确认附近有没有死角,以及可供藏身的遮蔽物。他们随时都得提防敌人趁虚而入。
“怎么了吗?”
娜榭塔妮亚问道。她眼皮半合,眼看就快睡着的模样,还真是从容。
“诶,睡前我想问件事,那个六花杀手后来怎样了?”
“……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告诉过你。”
娜榭塔妮亚脸色一沉,看来后续并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半年前,葛道夫动身前往追查六花杀手。”
“葛道夫……不就是你们那儿的骑士吗。”亚德雷听过这个名字。
黑角骑士团首席骑士葛道夫,彼埃纳王国军引以为傲的年轻天才,和娜榭塔妮亚并称彼埃纳最强骑士。
“遗憾的是,他没传回什么好消息。最后一次回报是在一个半月前,只有简短一句‘尚无线索’。”
“搞不好敌人反制他,把他做掉了。”
“不可能的!”
娜榭塔妮亚罕见地大声喊道。
“葛道夫实力坚强,我从来没赢过他。”
“那么去年大会是?”
娜榭塔妮亚是去年的神前比武大会冠军,应该在决胜场上和葛道夫有过一番缠斗。
“在最后一刻,他手下留情让我赢,以我们的主仆立场,也难怪他会那么做了。但我从来不曾那么不甘心,所以当时跟他约定了,在我还没雪耻前不准比我先死,所以葛道夫是不能死的,他一定还活着。”
“……大概。”想了一下子,她又补上最后一句。
“你这究竟是信赖他,还是不信赖?”
“当然是信赖他,只不过他才十六岁,毕竟是太年轻了。”
“真年轻啊。不过我们也没什么资格说他。”亚德雷说。十八岁的他,听娜榭塔妮亚提过自己也是同样年纪,要肩负世界的命运,这年纪似乎太小了点。
“可是葛道夫也就那么一点点靠不住,实力倒是挺坚强的喔。”
“但愿如此。所以目前毫无线索?没什么其它变化吗?”
“有的。【太阳】圣者黎乌拉女士,一个月前行踪成谜。”
“黎乌拉?【太阳】圣者?”
这位拥有【太阳】神力的圣者是个活生生的传奇,亚德雷对这名字当然不陌生。
约莫四十年前,她在某场战役里展现力量,以从天而降的热线将敌方固守的城池焚烧殆尽。据说靠她一个人就攻下了十数座城。她老了以后担任领导,管辖众多圣者,如今应该已经退隐了。
“这人的确很有名,不过应该已经打不动了吧?”
“是的,她已经八十多岁了,就算再怎么实力高强,身子也上不了战场。”
“这样岂不是很奇怪吗?凶魔照理说还有更多该攻击的目标,例如我、你、葛道夫、【沼】之恰姆,或是其它更厉害的家伙吧?”
“这点我也很纳闷……”
娜榭塔妮亚蹙起眉,但即便在这里讨论也得不到结果。
“也罢,先睡吧。关于六花杀手,我们迟早会明白的。”
“迟早?”
“我们肯定会和那家伙一战的。”
“那家伙会是凶魔吗?还是说,其实是人类呢?”
“天晓得。”
结束一番话,娜榭塔妮亚躺上床铺,亚德雷则抱膝闭目。这是最能保持警戒同时休养身心的姿势。
当晚平安无事,什么也没发生;第二天,第三天亦然。平静的每一天,对亚德雷反倒是一连串的不安。
两人的旅途进入第十天,这趟旅程实在急促,不但换了好几次马匹,一天也只睡三小时,若是一般旅行者,这段路途起码得走上将近三十天。
漫长旅程告一段落,两人即将跨越魔哭领的所在之处,铁岳之国葛恩拜亚的国界。道路在险峻山间蜿蜒,四周被苍郁森林笼罩。
随着脚步迈进,关于魔神的传闻也越来越多,每接近魔哭领一步,人们的神情也益发沉重;踏进铁岳之国后,更是不时能见到带着家眷与家当,准备逃难的人们。
“……我们加快脚步吧。”
到了这儿,娜榭塔妮亚也不再嬉闹了,尽管个性天真烂漫,但她可不是不识相的傻瓜。
“小心点,我看凶魔也差不多该有所行动了。”
“你怎么知道?”
“它们打算在集结之前攻击我们,就像对付上一代六花那样。”
“你还真清楚呢。”
“师父把关于凶魔的一切知识灌输给我,例如它们的种族、生态、弱点采取的行动。”
“那么接下来可得靠你啰。”
之后,亚德雷一伙人继续前行。随着前进,娜榭塔妮亚也变得越来越寡言,终至完全沉默,亚德雷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娜榭塔妮亚?”
娜榭塔妮亚没回话,面容苦恼地握着缰绳。
“娜榭塔妮亚!”
“什、什么事?”
“……你很紧张吗?”
握着缰绳的手早已泛白。她松开缰绳,汗手对着大腿抹了几下。手心冒汗,是她逐渐失去从容的证据。
“镇静点,我们的战斗都还没开始呢。”
“的、的确。为什么我会紧张成这样呢?”
亚德雷提出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
“你以前曾经上场实战过吗?有和他人厮杀的经验吗?”
“这……”
看来是没有——亚德雷心想。这也没办法,毕竟对方可是一国的公主。
“……亚德雷先生,我真的强吗?会不会从以前到现在,大家都只是礼让我呢……?”
看着被汗水浸湿的掌心,娜榭塔妮亚问道。
“冷静点,别胡思乱想那些。”
“我连凶魔都还没遇上,得先镇静下来不可……”
娜榭塔妮亚正发着抖,直至昨日的兴奋之情早已不复存在。不,也许她昨日之前的开朗只是为了压抑不安而装出来的。
不过她的表现并非胆小,第一次上阵,任谁都会紧张,即使实力再强的人也不例外。“娜榭塔妮亚,笑吧。”
“咦?”
“我要你笑一个,先从这点做起。”
娜榭塔妮亚看着掌心回答。
“我办不到,亚德雷先生。现在我连手都是颤抖的,哪里还笑得出来呢。”
一边说,她抬起头看着亚德雷。亚德雷就在同时,手指顶起鼻子,双手挤扁双颊:
“……噗呼。”
娜榭塔妮亚发出奇声,扬起嘴垂下头。
“笑了就好。稍微平静些了吗?”亚德雷问道。
娜榭塔妮亚看着手掌,伸手摸摸颈子确认脉搏。
“似乎好多了,谢谢你。”
看着她的表情,亚德雷点点头。她没问题的,虽然表面带点青涩无知,但骨子里的确是个独当一面的战士。
“这个笑,是我师父教我的头一件事。”
“看来你似乎有个好导师呢。”
这可就难说——亚德雷耸耸肩。
总之接下来得前往魔哭领的入口,全员集结则是首要的目标。亚德雷认为在这之前,肯定会先遇上几样难关。
就在这时,一名抱着孩子的男人及脚受了伤的女子,从对向道路上奔来。
“发生什么事!?”
娜榭塔妮亚下马走近那两人,女子上前抱着她,开始哭了起来。
“我们想逃!想在凶魔……凶魔到来前先逃走!”
“你先冷静下来!”
号啕大哭的女子连话都说不好,娜榭塔妮亚于是转头面对男子。
“我们村庄的人打算跟着士兵一起到首都避难,可是半途被凶魔袭击。我们俩抛下同伴……抛下小儿子……”
听着男性的话,娜榭塔妮亚的手又再次微微发颤。亚德雷手搭到她肩膀上,并且轻声说了:
“老话一句,镇静。以你的实力,没什么好怕的。”
说完,亚德雷鞭绳一挥,驾马奔驰了起来。
“娜榭塔妮亚!跟我来!”
“好、好的!”
果然如同预料——操着缰绳的亚德雷思忖。
凶魔打算将六花勇者各个击破,之所以纵火烧村,攻击村人,为的是引诱六花勇者前来。
上一代六花中,就有一人因此丧命。
若纯粹追求胜利,忽略陷阱继续前进才是正解;但这样的正解,对亚德雷来说根本是狗屁倒灶。打倒魔神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保护无助的众生吗?
“有了!”
十头凶魔正在攻击马车车队,它们约十公尺长,形体有如水蛭,从头顶延伸出一根角以及几根触手,触手上带有与人类相仿的眼球。
凶魔虽然是种源单一的生物,却能自在地变换形态,除了这次遇上的水蛭型,还有巨大昆虫型,以及鸟类或动物型,甚至还有能开口说话的人型。
它们的共通点——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头上某部位都长了角。
遭受攻击的有十数名士兵,农夫以及其家人,大多数都受了伤,其中几人已经丧命。亚德雷跳下马背,朝凶魔群冲锋而去。
“我负责牵制,娜榭塔妮亚你消灭它们!”
他对着身后赶来的娜榭塔妮亚喊道,然后迅速从小袋里掏出铁瓶解开瓶盖,把里头装的东西含进嘴里。
“——!”
几头凶魔发现了亚德雷,扬起头并吐出液体。亚德雷向前翻滚躲开,并在起身的同时咬响门牙上的打火石。
铁瓶里装的原来是特别调制的烧酒。呼出的火焰喷向凶魔的颜面,火势并不大,只要随手一挥就能免受烫伤,凶魔却难过地挣扎身躯。
一如所料,这种凶魔的弱点是火焰。
亚德雷的秘密道具本身威力都不大,透过各种道具来找出凶魔的弱点,才是其真正价值所在。
“真有一手!”
娜榭塔妮亚使出【刃】之神力。地面冒出的刀刃斩下三头凶魔的脑袋,结束了它们的性命。剩下七头依然故我地攻击农夫,亚德雷又掏出另一件秘密道具——一只小笛子,含在嘴里吹了起来。
“——?”
听起来似乎没声音,但攻击村人的凶魔全部转头面对亚德雷。原来笛子吹出的是特殊音波,能吸引凶魔的注意。
凶魔开始对亚德雷展开攻击,亚德雷冷静地闪躲,娜榭塔妮亚也没放过破绽,前后又刺死了五头凶魔,剩下的两头则由亚德雷收拾掉。战斗转眼间结束,十头凶魔仅花了不到一分钟。
“……呼。”
身子虽然不累,却还是冒出汗水。尽管不是头一次面对,但上场实战总是令人紧张。
“呼……呼……”娜榭塔妮亚则是气喘吁吁。
“你做得好极了,一点都不像是初次上阵。”亚德雷手搭着她肩膀说道。
“我的应战比预料的还要冷静。这么一来,我应该也能帮得上忙了。”
“那么以后可得靠你啰。”
娜榭塔妮亚笑了。
之后,两人忙着替士兵包扎,村人们将伙伴的尸体堆上马车。死亡总是悲伤的,若死者遗留孤子,就又更使人痛心了。
“大家都在这儿吗?有没有其它人来不及逃命的?”
负责包扎伤口的亚德雷一问,伤员这下有口难言似的垂着头,以眼神彼此示意。
“怎么了?”
“关于这个……”
支支吾吾的村人,让亚德雷很快就会意过来。
“有人还留在里头,是吗?”
“有、有个出外旅行的女孩,单独留在村子里。”
听到村里还有一人,亚德雷立刻跳上马背,抓起鞭绳准备出发。
“亚德雷先生,你要去哪里?”娜榭塔妮亚急忙赶来问道。
“有个女孩被抛在村里,我先去巡一趟。”
举起的鞭绳才正要挥下,娜榭塔妮亚却握住他的手腕。
“请等一下,你打算一个人去吗?”
“对。娜榭塔妮亚,这里就先交给你。”
亚德雷拉起缰绳准备驾马,这次却又被她给揪住马尾巴。
“为何阻止我?”
“……没用的,亚德雷先生,已经太迟了。”
“……”
“我们只有两个人,不可能为了拯救大家而四处奔走。”
他有点意外。想不到娜榭塔妮亚虽然紧张,对于状况的判断倒是很冷静。
“这么说好像也对。”
“说起来虽然遗憾,但我们也只能放弃那女孩,继续前进了。”
娜榭塔妮亚悲伤地垂下头。看来她其实也很希望能出面搭救,然而这番话说得有道理,以打倒魔神为要务,才是当前的正确判断。
“……打倒魔神以及救人,还真难两全其美啊。”
“我自己也很不好受,但现在还是先把六花集结列为第一要件吧。”
娜榭塔妮亚一松手,亚德雷鞭子随即挥下,马儿发出嘶声奔驰了起来。
“抱歉,还是让我去一趟吧。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这是什么意思!?”
能打倒魔神并同时救人,才配叫做地表最强的男人啊——亚德雷在心中说道。
奔驰了约三十分钟,眼前终于出现村外的栅栏。沿途静悄悄的,不管是人、动物、凶魔,什么也没看到。
村里鸦雀无声,看不出凶魔究竟还没来,还是早已完事离去,或是设好陷阱等人进入。亚德雷下马拔剑,小心翼翼地前进。
村子入口躺了个巨大的怪东西——一具看似蟒蛇的凶魔尸骸。这是远比先前打倒的水蛭型凶魔还要强壮的个体。
亚德雷于是靠近观察,尸骸的头部似乎受到强大重击而碎裂,往裂口里一找,里头嵌约两公分大的铁珠。
“……弩吗?也不像。难不成是枪?”
亚德雷好奇地歪着头。所谓的枪是在约三十年前,借由将大炮小型化而研发出来的新武器,尽管如今已日渐普及,但火力实在难称强大,在实战方面,就连想打倒未穿防具的人或野猪都很吃力。打得死凶魔的枪,根本是前所未闻。
亚德雷进到村内,里头到处是凶魔尸体,死因全都是脑袋或心脏遭射穿而一击毙命。
至此,亚德雷终于意识到村人口中那名女孩的来历。她并不是被丢在村里,而是在村里迎击凶魔。
在魔神即将苏醒的时刻,只身外出旅行的战士——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
亚德雷开始寻找少女。巡过民家与村内广场后,他来到村边的制炭小屋附近。
“……喔?”
见到人影,亚德雷正要举手打招呼,手却在中途停下,话语也梗在喉咙里。一见到她的瞬间,亚德雷变得动弹不得。
少女走到凋朽的小屋前。她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有着一头白发,披着一件下摆破破烂烂的披风。少女双手搂着一只小狗,边走边怜爱地摸着它的颈子。
枪支从披风的缝隙里若隐若现。事实一目了然,凶魔就是她击杀的。但亚德雷的心思早已不在那上头。
少女抱着小狗——如此平凡的光景,却让亚德雷看得呆若木鸡。
“我找到它了。”
小屋前的木桩上拴着一条狗,看来它就是少女怀中小狗的父母了。少女一放下,小狗便奔向大狗,摇着尾巴与它戏耍。
少女从怀中掏出小刀,切断大狗的项圈为它松绑。
“凶魔不会攻击人以外的动物,你们就安心在这儿过活吧。”
两条狗在少女脚边嬉戏了一阵,随后进到森林里消失无踪。亚德雷仿佛凝固般,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她是个美丽的少女,脸庞带点稚气,右眼盖着眼罩,左眼则是清澈的蓝色。由于眼角下垂,眼神显得很冷淡,除了身上披着的皮制披风,底下还穿着贴身的皮衣,头上则缠着黑布。
亚德雷一眼就能看出,这名少女不简单。毫无破绽的动作,如刀锋般犀利的举手投足,在在显示出身为战士的高水平,光是接近她,就给人带来一种令心脏停止的压迫感。
但她轻抚小狗的手势,让亚德雷陷入混乱;包裹着小狗背部的轻柔,就像是要与其分享温暖,教导它什么是慈爱。
少女默默地看着两条狗离开森林,那眼神与表情看在亚德雷眼中是如此飘渺,枯萎的花朵,即将西沉的星星,是纤弱又黯淡的存在。
亚德雷不认识少女,她既冷漠又温暖,强大却又纤弱。各种矛盾的第一印象,让亚德雷为之错愕。
“……谁?”
少女面向亚德雷。这下亚德雷心脏骤然加速,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耳朵深处甚至能听见怦怦心跳声。
他并不是被美丽所震慑,也不是感动,更不是一见钟情——大概不是。他就是不知该如何是好,除了手足无措,别无其它办法。
“你,喜欢狗吗?”
亚德雷总算挤出一句听起来不太对头的话,少女张口结舌地看着亚德雷,显然是愣住了。
“我喜欢狗,讨厌的就只有人类。”
“……这样啊?我两边都喜欢就是了。”
“你是谁?”
说着,少女拔出披风下的枪,对准了亚德雷的眉间,另一头的亚德雷却毫无危机感。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她的右手手背上浮现出六花纹章。亚德雷心不在焉地瞧着她的脸,又瞧了瞧那纹章。
“……我能开枪吗?”
这句话让亚德雷回神,他连忙举起双手,说明自己并没有敌意。
“等等,别射,我叫亚德雷·麦亚,跟你一样是六花勇者啊。”
一露出手背上的纹章,少女这下狐疑地盯着他瞧。
“……我有听过你,你就是彼埃纳比武大会的那个卑鄙战士吧?据说是个不折不扣的下流胚子。”
亚德雷慌了起来。
“等、等等,你是听谁说的?我是地表最强的男人,绝不是什么卑鄙战士。”
一边安抚那激荡不已的心脏,亚德雷连忙解释。
“你真的是六花勇者?这我实在难以置信。”
以枪口指着亚德雷的少女,身上再也感受不到温柔或缥缈。眼前存在的,就只有冷静与谨慎,一个不折不扣的战士。看着她的态度,亚德雷心里的踌躇也逐渐消散。
“那个传闻是错的,我的确为了胜利而用尽手段,但并不卑鄙。”
“……”
“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卑鄙的男人是不配称作最强的,所以别再拿枪对着我了。”
亚德雷自信洋溢地说道,但少女哑然以对,看不出任何想收枪的样子。
“……其它伙伴呢?”
“娜榭塔妮亚就在附近而已。你知道她吧?就是彼埃纳的公主,【刃】之圣者。”
“娜榭塔妮亚……原来那女人也被选上了。”
少女照理说已经明白亚德雷并非敌人,但还是没有放下枪的意思盯着亚德雷的冰冷视线,也并不像是在面对将来的伙伴。
“帮我通知娜榭塔妮亚,以及你接下来遇见的其他伙伴。”
“……通知什么?”
“我叫做芙雷米·史披德洛,是【火药】圣者。”
【火药】圣者——亚德雷对这字眼很陌生,据说神栖息于万物中,掌管森罗万象之事理,但他从没听说过什么火药之神或圣者。
而更让他好奇的是,为何要将这件事通知其它伙伴呢。
“我不会跟你们同行,打算一个人与魔神对决。我不会妨碍你们,所以你们也别和我有瓜葛。”
“你在说些什么?”
“看来你有重听?我说,我会跟你们分头行动,所以今后别跟我扯上关系。”
亚德雷为之一愣。六花勇者不就是要齐心合力吗?光凭一个人能做什么呢?
“请你正确地转达他们。这么简单的事总该办得到吧?”
说完,芙雷米放下枪转过身,以高速奔驰而去。
“喂,等等!”
当然,芙雷米并没因他喊停而停下。没多久,她便消失无踪。
“可恶!”
亚德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骑的马正在朝着自己走来,他从怀里掏出刀子,在马鞍上刻下“娜榭塔妮亚,我找到六花同伴了。我要去追她,你不必管我,自己先去目的地”,随后让马儿奔出村外。
“等等我,芙雷米!你在哪里?”
即使呼喊也得不到响应,亚德雷往森林里奔去。
凡行经森林,一定会留下踪迹。透过折断的树枝与践踏过的草叶,要追踪对方并不是太困难的事。亚德雷时而登山,时而下山,不停地奔驰。
但芙雷米的足迹却不时中断,这种边跑边消除踪迹的行动方式,是惯于脱逃的人所特有的。
“那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亚德雷边拿出望远镜搜索周遭边嘀咕。一看见远方微微动作的人影,他拔腿往那奔去。
由于挂念着被抛下的娜榭塔妮亚,亚德雷一度打算放弃追踪,回到原来的地方,然而战士的直觉在心底呢喃,说芙雷米是不追不可的对象,因此亚德雷还持续追下去,说什么也不让她跑走。
远方森林里终于出现芙雷米奔跑的背影。看来关于脚程,亚德雷似乎更快一些,只要再跑一下就能追上了。
再那之后又经过约一小时的追逐,亚德雷终于绕到她的面前。
“……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会被追上。”
气喘吁吁的两人瞪视彼此。芙雷米拔出枪,对准了亚德雷。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别再追来了。”
“……你说什么?”
“要是你再追,我就要开枪了。”
怒火自亚德雷腹内熊熊窜起。先前说了一大堆任性的话,如今竟然还打算开枪?
“你这蠢蛋别闹了。魔神哪是一个人能打倒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让开,别碍事。”
“何况敌人不只魔神,还有凶魔在呢。要是六人没齐心合力,到时候一定会输的。你难道蠢得连这些都不懂吗?”
“我一个人就能打,一个人就能赢。要是想看证据,我就让你见识。”
“啊?你想让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见识什么?”
芙雷米指尖扣着扳机,亚德雷抛下背后的铁匣,手抓起剑柄。
现在可不能就此退让。
两人彼此瞪视了一阵子,不过看来芙雷米似乎也无意在此与人战斗。两人比的是耐力,比谁先投降让步。
“不然你起码也说个理由吧。好歹当面告诉大家,你为什么要单身战斗?”
“办不到。”
“为何?”
芙雷米缄默不语。
“说话呀。”
亚德雷依然没得到回答。
“话先说在前头,我这人可是很拗的,会纠缠到你回答,纠缠到你求我离开为止。地表最强的男人,死缠烂打的个性也是超一流的喔。”
“你这男人真莫名其妙,什么地表最强嘛。”
“你为何要一个人去,而不肯见其它六花?你要是不回答,我怎么帮你呢?”
芙雷米紧咬着牙,扣着扳机的手指正微微颜动。接着,她垂下头,平静地说道。
“……一旦跟其它人碰面,我一定会被杀掉。”
亚德雷顿时无语。尽管难以置信,但他晓得那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怎么可能。大家同是六花勇者,为何要残杀最重要的伙伴?”
“大家不会把我当成重要伙伴的。”
“为何?”
芙雷米的眼神突然变得冷漠,那跟之前的互瞪可不相同,是铁了心肠,准备开枪的眼神。
“要是说出原因,你也会想杀我的。”
亚德雷心想,要是继续深究,两人势必得残杀。
“由你选择吧。看是要听完理由再与我厮杀,还是跳过理由直接厮杀。”
“……”
“或者,也可以默默离开这儿。”
亚德雷把刀收回鞘内,然后拾起地面的铁匣,芙雷米这才松口气似的把枪放下。
“我要一个人对抗魔神,你要怎样就随你高兴。可以的话,希望将来别再见面了。”
芙雷米把枪收回披风内,转过身子。亚德雷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就这么让她离去。
不,绝对不行——毫无由来的决心驱使着亚德雷,让他朝着芙雷米那儿猛然扑去,并在芙雷米转头的瞬间,以烟幕弹砸向她。趁着烟雾弥漫之际,亚德雷夺走了芙雷米的行李。
“你在做什么!?”
“你刚不是说随我高兴吗?我只是照着你的话做罢了。”
“……把行李还我!”
芙雷米再次拔枪。亚德雷把抢来的行李揣在怀中。里头装的似乎是枪弹或保养工具,以及口粮、地图之类的。
“你是在耍我吗?还是真的是傻瓜呢?”
“我没有傻,也没在耍你。总之我决定了,接下来要跟着你走。”
“……啊?”
“既然决定了,我们快点出发吧。”
亚德雷没理会杵在原地的芙雷米,径自走了起来。
“什么事情决定了?快把行李还给我。”
芙雷米的表情起了变化,由困惑转为愤怒的她,指尖勾住扳机。
“慢着慢着。你要是开枪,我就要抱着行李逃跑啰?到时伤脑筋的可是你自己。”
“……真的这么想挨子弹吗?”
“还是说,你想抢回行李再逃跑?不过根据刚才的结果,你是逃不掉的。”
“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亚德雷想了想,接着仿佛晓以大义般,对着芙雷米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
“我不晓得你有什么苦衷,但看得出你身陷危机。单身前往魔神与凶魔的据点·魔哭领,一旦遇上其它六花还有可能被杀。以一般人的标准来看,这就叫做危机。”
“所以?”
“我这人生来就是无法弃身陷危机的同伴于不顾,毕竟地表最强的男人可是很体贴的。所以,我决定要帮你一把。”
“……你还在耍我?拜托适可而止好吗?”
“别再找借口了,我们趁早出发吧。”
亚德雷没理会架起枪的芙雷米,向前迈出步伐。
“……简直难以置信。搞什么?怎么回事?这男的到底哪里不对劲?”
芙雷米苦恼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跟上。两人一声不吭,默默走在森林里。
这样真的好吗——亚德雷思考。临时起意、顺水推舟的决定,却导致娜榭塔妮亚孤单一人,而芙雷米也不知何时会狠下心来杀了自己。
他悄悄瞄了身后的芙雷米一眼。那表情早已超越困惑,甚至流露出些许恐惧。也罢,反正桥到船头自然直。
“诶,芙雷米。”
他对着跟在身后的芙雷米说道。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但我可是真心想保护你。毕竟你可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六个伙伴之一啊。”
“安静走你的路。真是惹人厌。”
芙雷米别过头,不悦地撇下一句。
……
另一方面,娜榭塔妮亚正与凶魔战斗。她人来到亚德雷与芙雷米相遇的那个村里。
“我、饿。想吃、肉。想喝、血!”
她的战斗对象,是一头外貌似狼的巨大凶魔,尽管话说得支离破碎,但能够讲人语就是身为强大凶魔的证明。娜榭塔妮亚的脸颊流下一注鲜血。
凶魔抬起前脚企图踩烂她,但地面窜出的剑刃,刺中了凶魔的身体。
“肚子……肚子!”
即使被刺中,凶魔依旧在地上翻滚。娜榭塔妮亚以细剑沾上脸颊的鲜血,接着伸长剑刃刺进凶魔的嘴里,这下凶魔边呕吐边痛苦地挣扎。
“圣者的血、不能吃。圣者的血不能吃!”
凶魔会吃人,但娜榭塔妮亚等圣者的身躯对凶魔来说好比剧毒。
“虽然一开始很害怕……”
娜榭塔妮亚低语。接着,凭空而生的剑刃撕划凶魔。
“……但也差不多适应与凶魔的战斗了。”
凶魔被四分五裂,再也动不了了。
战斗结束后,娜榭塔妮亚环顾四周。周遭悄然无声,看不到凶魔,也看不到亚德雷等人的身影。
娜榭塔妮亚露出失望的表情,拾起掉到地上的马鞍,发现上头刻了文字。
——娜榭塔妮亚,我找到六花同伴了。我要去追她,你不必管我,自己先去目的地。
“……究竟是怎么回事?”
娜榭塔妮亚站在亚德雷离去的村里一脸纳闷。
“既然说是追,意思就是那个女人逃跑了?她为何要逃呢?六花同伴又是来自何方的什么人?”
她边低喃边环视村庄,寻找亚德雷是否有留下其它物品。
就在这时,黑马奔进村里。那匹马的背上骑着一名身躯巨大、身着黑铠甲的男子。一看到他,娜榭塔妮亚喊了起来。
“葛道夫!”
男子——葛道夫来到娜榭塔妮亚身旁下马跪地,接着卸下头盔,低头以对。
“公主,抱歉我来迟了。”
来者是葛道夫·奥欧拉,他的实力被誉为彼埃纳骑士团第一人。威风堂堂的相貌,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比娜榭塔妮亚还年轻的小伙子。
黑色铠甲沉重且坚固,头盔则是设计为蜷曲的羊角状。右手持着一把大型铁枪,枪杆部分以牢固的铁链绑在手腕上。一切都让他看起来像个身经百战的堂堂猛将,唯独脸上表情,残留了些许稚气。
“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也会获选。”
娜榭塔妮亚和气地对葛道夫说道。
“我深感荣幸。”
“感谢命运之神选择了你。只要有你在,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娜榭塔妮亚以威严之姿说道,口气却带了些许别扭。与亚德雷对话时的那种直来直往,并不存在于这两人之间。
“我将奉上性命守护公主之贵体,今后必将讨伐魔神,护送公主平安归国。”
这句话令娜榭塔妮亚微微蹙眉。
“……葛道夫。”
“是!”
“从现在起,我们是对等的伙伴。我不再单方面受你保护,而是一起保护彼此。”
“可是公主,您是与众不同的,绝不能有个万一。”
“……嗯。好吧,这么说也是。”
娜榭塔妮亚轻轻摇头。
“现在倒有个问题,刚刚和我在一起的六花同伴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娜榭塔妮亚拿出马鞍给葛道夫瞧,他看了那段文字,同样不解地歪起头来。
“这意思我实在是不懂。”
“我也不懂呢。”
“写下这段话的伙伴,是什么人?”
“是那位亚德雷·麦亚,你应该听过吧?”
一听到这名字,葛道夫脸色一变。看来他也听说了比武大会的来龙去脉。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可是个可靠的人。”
“可靠到将公主抛弃在此,是吗?”
葛道夫的神情益发犀利,就像是在提防着不在现场的亚德雷。
“所以我们接下来得去找他,真不晓得他是上哪儿去了。”
葛道夫看着马鞍上的字,思考了好一阵子。但他不只想着亚德雷的去向,更思量着其它事。
“亚德雷想必是朝着魔哭领而去了。只要我们也跟着去,我想到时候自然就能会合。”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不过我真担心,不知道他们要不要紧。”
葛道夫没说些什么,将自己坐骑的缰绳交给公主。然而娜榭塔妮亚拒绝了他的好意,将马鞍挂回亚德雷那匹马身上,然后骑了上去。
一边在路上骑着马,娜榭塔妮亚说道。
“葛道夫,亚德雷先生是个好人。他这人挺怪的,你一开始应该会感到不知所措,但只要聊熟了,一定能处得来的。”
“……是。”
“这个世界还真是辽阔呢。我真庆幸自己能出外旅行。要是待在皇宫里,绝对见不到像亚德雷先生那么奇特的人。”
“……是吗。”
“然后还有一件事,他这人捉弄起来,实在太有意思了。”
说着,娜榭塔妮亚伸出舌头笑了笑。然而葛道夫却神情复杂,并且垂下头,不让娜榭塔妮亚见到那表情。
“恕我直言,公主。”
“怎么?”
“公主您……是不是对亚德雷……”
葛道夫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状。低着头的他,随后陷入长长的沉默。
“怎么了,为何说得不干不脆的?看来一段时间没见,你似乎有些变了?”
“也许是这样没错。不好意思,请您忘了刚刚那些话吧。”
娜榭塔妮亚不解地看着他。就在这时,她突然击掌喊道。
“对了!关于那六花杀手呢?有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葛道夫在马背上摇摇头。
“……说来惭愧,我还是没能逮到他,不过关于名字、形体与能力,已经大致掌握了。”
“也就是说你打听到线索了?那消息可靠吗?”
“是。消息的来源曾和六花杀手对决,看起来并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所以那个六花杀手是怎样的人?”
葛道夫以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
“六花杀手就是【火药】圣者,是个以枪支为武器的白发少女,名字叫做芙雷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