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危机(下)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可蕊 本章:第十二章 危机(下)

    雷克斯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了。

    在这样的深海之中,没有了水下呼吸药剂,艾亚这样的人类等于只有死路一条。

    “还有多长时间?”雷克斯双手颤抖地问。艾亚身上应该还有一份药剂正在发挥作用,问题是这药剂是什么时候服用的?刚刚,还是五十分钟前?

    艾亚似哭似笑地说:“二十分钟。”

    本来她以为这二十分钟再加上剩下的一瓶药剂,时间绰绰有余,足够她和雷克斯回到海面。几分钟前,她脑子里想的还全是关于未来幸福的计划,可是现在,却只剩下死亡、分离和绝望这些念头。

    来不及了,即使没有蛟人在眼前拦路,即使以海洋中最快生物的速度,也不可能带着艾亚在二十分钟内升上海面。想到药效一过,自己就要被活活淹死,艾亚就难以克制地想要哭出声来。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所以你快走,我来挡住他们!至少你要活下去,我不愿意白白死掉!”

    不,绝不!

    雷克斯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刚刚下定决心告别过去,展开全新的生活,他的新生活明明一片光明和幸福,可是还来不及开始,这一切就要被从过往噩梦中爬出来的鬼怪彻底毁坏。

    此时的雷克斯甚至顾不得眼前的蛟人,他拼命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拯救艾亚,直到阿尔费雷德一剑刺在他身上,他才意识到自己还被围攻着。

    “快走!”艾亚一直在全力抵挡冲上来的蛟人,但是她在海中的战斗能力和蛟人相差太大了,根本就如同螳臂挡车。看到雷克斯受伤,她忍不住大叫起来。

    不行,艾亚不能死!我绝不能看着艾亚死去!

    雷克斯冲上去抱住艾亚,完全不管那些还在攻击的蛟人,奋力地向上游去。

    围攻的蛟人们都没有预料到这突兀的举动,等他们回过神来追赶,雷克斯已经游出很远一段距离。蛟人王一挥手,蛟人们立刻向雷克斯追去。

    雷克斯怀里抱着艾亚,后背几乎等于不设防,那些追赶而来的蛟人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各种箭矢、长矛朝雷克斯的背影射去。

    雷克斯的长发舞动,替他抵挡一部分攻击,但是他的背后终究没长眼睛,注意力也完全没有放在身后,所以很快地,他的后背不知被击中了多少次。幸亏每到关键时刻,他的头发总是能够挡下攻击,所以这些伤口都不算致命,可是再继续这么下去,他受的伤会越来越多,说不定不等艾亚被淹死,他就会因为伤势太多失血而死。

    “雷克斯,你受伤了!”艾亚尖叫起来。

    雷克斯没有回答,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他只知道艾亚要死了,可是他不能让她死。

    抱着艾亚的雷克斯竭尽全力地游动,因为背后的各种伤口,身后的海水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带。后方,蛟人们还在紧紧追赶,各种远程武器也还在不断地向雷克斯射来。

    不过此时雷克斯是在拼死往前游,虽然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后面的蛟人竟也追不上他。不仅如此,慢慢地竟然还有被他拉开距离的迹象。

    蛟人王自然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他虽然没有自大到认为雷克斯还是当年那个对他敬畏非常的孩子,他要是想杀雷克斯,对方应该自己把脖子伸过来的地步,但是毕竟坐在王位上太久了,他总觉得身为一个蛟人,雷克斯就该听从他的发落,不管这个决定合理不合理。

    现在雷克斯却是完全不理睬他们的袭击,别说是正式的交手,连注意力都不屑放在他们身上。

    对蛟人王来说,雷克斯的反抗、叛逆,都不如这种轻蔑忽视来得令他受不了,于是他大声指挥着,要求蛟人们再加把劲,一定要将雷克斯一举击杀。

    雷克斯根本不在乎身后的动静,他只知道他还有十分钟。

    一定要游上海面,一定要做到。

    “雷克斯,就算是飞龙也不能游得那么快,你别傻了。”艾亚知道雷克斯的心意,所以苦笑着劝他。

    雷克斯根本没有听见,他只知道现在还剩九分钟。

    蛟人们又发动一轮攻击,雷克斯背后又多了无数伤口。

    “雷克斯,你是想要跟我一起死吗?”艾亚伸手抚摸雷克斯的脸颊。

    还有八分钟。

    “好吧,好吧,我们就一起死吧。我很高兴能和你死在一起。”说着,往雷克斯的胸前靠了靠。

    在窝囊废港的海盗们观念中,一起活到老不叫缘分,能死在同一艘船上才叫作缘分。

    能和雷克斯一起死,艾亚心中对死亡的畏惧减少了许多。

    “雷克斯,你永远都是我的了……”

    还有七分钟。

    “傻瓜,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就不能停下来跟我说几句话吗?我想听你说你永远属于我!”艾亚嗔怪地点着雷克斯的胸膛。

    雷克斯再次使劲,把蛟人们又甩开了一些,蛟人王又开始督促部下加把劲。

    还有六分钟。

    巨大的身影,却几乎没有任何声息地在海水中游动而来。

    蛟人们一个、两个……逐渐注意到那个身影,他们的反应完全一样,停下一切动作,呆呆地看着那个身影快速接近,做不出任何反应。

    巨大的蓝色飞龙很快就来到蛟人们上方,它低头扫了蛟人们一眼。蛟人们紧张地等待着,可是并没有遭受他们预想中的辱骂和蔑视,蓝龙仅仅是那样望一眼而已,转瞬间它已经游过蛟人们的队伍,向着雷克斯那边而去。

    雷克斯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蓝龙,但是他的动作并没有一丝停顿,依旧拼命向上方游去。明知道这样是徒劳无功也没有停止,他身上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把他身边的海水染成了一片红色。

    “傻瓜,你为什么不用这最后的时间跟我好好聊聊呢?”艾亚缩在雷克斯的胸前,伸手抚摸着他的脸说,“我们就要死了,死了就没有机会再说话了。”

    雷克斯没有回答,他知道艾亚清楚自己的答案。

    “雷克斯,我其实一点也不怕死,我比较害怕失去你……所以能跟你死在一起很好……”艾亚根本不管会不会影响雷克斯的速度,抬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还有五分钟……

    雷克斯不能放弃,他不觉得一起死去就是最大的幸福,他要他的艾亚活着,他无法想象几分钟后艾亚在自己怀里活活被淹死的情形。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放弃,他不能看着艾亚被淹死,而不做最后的挣扎。

    “傻瓜……”艾亚嘟哝一句,重新缩回雷克斯怀里。此时她的心里出奇平静,窝囊废港的权力之争也好,对未来的梦想也好,都变得那么虚无,只有眼前的这张面孔,这个宽厚的胸膛是最真实的。

    还有四分半钟……

    雷克斯双眼圆睁,死死盯着遥不可及的海面,都快要挣出血来。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巨大的身影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雷克斯的喉咙中无声咆哮着,毫不客气地举剑就刺了过去。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会遭到袭击,仓促间一挥爪子,雷克斯的剑就脱手飞了出去。

    雷克斯此时才注意到,拦住自己的竟然是一头巨大的蓝龙。

    飞龙,蛟人族的祖先,把自己制造出来的蛟人评为杂种,自己则是高高在上的存在。雷克斯不奢望能够得到这种生物的承认,可是它为什么在这样的生死关头阻拦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不喜欢看到一个杂种出现在视野中,就可以这么做吗?

    还有三分钟……

    雷克斯愤怒地盯着蓝龙,准备不顾一切从龙身边冲过去。

    即使要死,在死的前一秒,他也绝不放弃为了拯救艾亚而努力。

    可是这时候,蓝龙做了一件完全出乎雷克斯意料的事,它张开翅膀拦住雷克斯,然后把头伸向雷克斯怀里的人类女子问:“你是窝囊废港的艾亚吗?”

    艾亚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被一头龙盯着,连忙点点头。

    “那么你是雷克斯?”蓝龙又问雷克斯,语调完全没有任何的不屑,也没有使用杂种、下贱这类词汇。

    不等惊愕的雷克斯回答,蓝龙就径自伸出一只爪子说:“看来不会错的,人类和蛟人的组合,多罕见啊,就像在海底找红发的人类魔法师一样是明显的目标,不是吗?那么,艾亚和雷克斯,这里有带给你们的东西。”

    还有两分钟。

    蓝龙的爪子是那么巨大,以至于那枚小小的戒指根本就戴不下去,只能勉强套在它的指甲尖上。

    那枚戒指相当朴素,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看在雷克斯眼中却那么熟悉,他见过这种戒指,也知道这枚戒指属于什么人、有什么作用,难道……

    蓝龙刚把戒指从自己的指甲上摘下来,雷克斯就一把夺了过去,并且快速地从其中取出一堆药剂。

    “这是伊达要我带给你们的……只有药剂,那枚戒指是他送给我的!”蓝龙很宽容地强调说。

    还有一分钟。

    雷克斯觉得自己的手在剧烈发抖,试了几次都无法顺利把药剂打开,还是艾亚接过去自己打开,然后喝了下去。

    雷克斯看着艾亚身上的药效在不到一秒钟内退去,然后重新生效,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个瞬间抽尽了,甚至再也抱不住艾亚,双手松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艾亚连忙一把抱住他,他才没有漂向深海。

    “雷克斯,振作一点!我们不会死了,你要振作一点。”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地走了这么一遭,艾亚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哭还是在笑。

    雷克斯看着艾亚又哭又笑的脸,努力想要对她微笑,却难以做到。意志一旦放松,他所受的伤在这个时候终于开始有了严重的影响。

    “他伤得很重,不及时治疗的话会死掉。”蓝龙已经把雷克斯松手掉落的戒指抓住,珍爱地重新套回了指尖上,并腾出时间来建议慌乱的艾亚。

    艾亚开始焦急地翻找自己身上的治疗药剂,可是还不等她找出适用的,一道蓝色的光芒就包裹在雷克斯身上。

    艾亚惊讶地抬头,看看蓝龙,又看看雷克斯,他身上的伤口开始用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忍不住伸手拧了自己一下,疼痛才使她确认了这不是在作梦。

    一头飞龙刚才用龙语魔法治疗了一个蛟人?

    这头龙到底是……

    蓝龙却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令人惊奇的事,忙着催促说:“准备走吧!我答应伊达·法兰要尽快把你们带到海面上。来吧,你们肯定追不上我的速度,所以就骑到我背上来吧。对了,你们会骑马吗?”很显然,它的哥哥,那位冒牌龙骑士连马都不会骑,强行骑龙时的狼狈相让它印象深刻。

    “阁下,您……阁下,您……”艾亚安全了,雷克斯之前面对飞龙时的勇气就消失殆尽了,种族血脉中那种面对飞龙的自卑和懦弱感不自觉生起,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却只是在重复这两个字。

    蓝龙似乎根本没有注意他的态度,它虽然不歧视蛟人,但显然也不喜欢他们,所以更愿意跟艾亚说话:“你会骑马吗?”

    艾亚回过神来,用力点头:“会!只会一点!”她是在船上长大的,骑马确实只会一点。

    “那么你来扶着他,虽然治疗过后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伤势很重,我担心他会在半路昏倒掉下去。”蓝龙吩咐说。

    艾亚想要把雷克斯扶上龙背,但雷克斯却有些受惊般退了几步,露出惶恐的神情。

    “你们快一点,我把你们送上海面,还要回去找伊达·法兰他们!”蓝龙有些不耐烦地说。

    雷克斯脸上的神情越加慌乱,就是不肯往前,直到失去耐心的蓝龙很不高兴地扭头盯着他。

    蓝龙盯了雷克斯几眼,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喔,我知道了,是因为那个原因……”它看看远处那一大群蛟人,然后继续说,“没关系,我没有那种观念,我知道那不是你们的错,所以我不会把你这个小家伙怎么样——但是你们这个种族真的不讨人喜欢,至少飞龙从来不那么对付自己的同类,你们一点都不像龙!”

    它的意思是,它不觉得蛟人是杂种,也不觉得蛟人在龙族面前有什么罪过!更重要的是,它指责蛟人不像龙,言下之意就是它认为蛟人应该要像龙,它承认蛟人有龙的血统。

    雷克斯难以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龙,蓝龙的态度一直显得彬彬有礼,和那些在蛟人心目中蛮横骄傲的飞龙毫无相似之处。

    “你们到底走不走?我没有时间继续浪费在你们身上了!”蓝龙开始不耐烦了。

    雷克斯强行按捺内心的激动,在艾亚的帮助下爬上龙背。蓝龙一刻也不想浪费,马上朝海面冲去。

    飞龙游动的极速把艾亚和雷克斯死死压在龙背上,几乎使他们窒息过去,但是几秒过后,一个魔法就罩在他们身上,帮他们抵消掉大部分的压力。

    龙语魔法。艾亚和雷克斯都在心里默默这样想。

    这头龙不但很有礼貌,而且还很体贴、细心。

    此时静下心来,艾亚和雷克斯都意识到,这头蓝龙应该就是萨林想得到的那头龙。

    蓝龙说它是受到伊达·法兰的委托,专门到这里来救雷克斯和艾亚,可是很明显,在艾亚他们和伊达分开前,伊达应该还不认识蓝龙。

    伊达·法兰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初次见面的飞龙为他做事?

    再联想到那个一直和伊达在一起的咆哮者之孙、龙族天才、人形飞龙赤红,艾亚和雷克斯的心里不得不开始考虑伊达·法兰是不是与龙族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真要是这样,再加上他请蓝龙来救助他们这件事,未来窝囊废港与这个人的关系似乎可以更进一步。

    远远看着蓝龙载着雷克斯消失在视线外,蛟人们一个个呆若木鸡。

    人鱼族的某一代神子曾为蛟人族做出预言,当蛟人族生出龙化的孩子,他就是蛟人族的命运之子,命运之子将带领蛟人族,实现蛟人族最大的愿望。

    蛟人族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只有一个,就是得到龙族的承认,让龙族承认蛟人的血统来自高贵的飞龙,让世人知道他们都是飞龙的子孙。

    现在蛟人族的命运之子,就乘坐在一头飞龙的背上。

    曾经称蛟人为杂种、废物的高傲尊贵的飞龙,现在正背着蛟人在海中畅游。

    这种情景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对蛟人的震撼大得让他们承受不了。

    直到飞龙的身影完全从视线中消失,蛟人们又朝那个方向看了很久,才一个个失魂落魄地回过神来。

    时隔千年,现在的蛟人族出现了命运之子,也看到了被飞龙承认的希望,这一切却是在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命运之子之后……

    海面上的气氛紧张得几乎就要爆炸。

    海啸手中的短刀从没离开过海沫的身体,不时还会在她的要害附近轻轻割上一刀或比划几下。

    不过,随着他的神情越来越疯狂,大家都能感觉到,他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和理智了,随时都有可能真的杀了海沫或是做出更加疯狂的举动。

    “我再说一次,我命令你们放弃抵抗,束手就擒!”这是对杰克他们说的。

    “还有你们,从天上给我滚下来!我想看到一个龙骑士在我面前伏首贴耳的样子,哈哈哈哈!”这是对肯特和红龙说的。

    这时的海啸似乎已有些失去理智,不断叫嚣着,似乎完全忘了眼前的龙骑士和龙仅仅是因为顾及和艾亚的结盟关系,才忍耐到现在,要是他真的激怒了对方,对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管海沫的死活。

    红龙其实早就忍不住了,三番两次地想要扑过去,都是肯特把它拦住。在肯特看来,海沫能够活着最好,要是最后实在没办法,再动手把海啸和海沫一起除掉也不迟。

    至于海啸的态度,老实说,刚开始时肯特看他有条不紊地指挥、威胁,对他的能力还有点担忧,现在看着局势一步步发展,已经完全把他的叫嚣当作犬吠狗鸣,不管他怎么说、怎么挑衅,只是戒备地看着他表演,绝不主动出击。

    海啸得意洋洋地看着龙骑士和飞龙都在他的威胁下一动也不动,忍不住再一次哈哈哈大笑。

    他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就是所有人都在他的面前低头,不管是谁,都不能对他比手划脚,不管是谁都要听他说话,按照他的要求行动。

    “快一点,马上把船交给我的人控制,你们都乖乖地放下武器让我处置!包括你们两个!”说着,挥动手中的短刀指向空中的红龙。在红龙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后,他手起刀落地削掉了海沫的一只耳朵。

    海沫确实是个脾气很硬的女人,被海啸折磨了这么久,又失去了一只耳朵,血流满面的样子别人看了都觉得狰狞,可是她还是咬紧牙关没吭一声,目光灼灼地看着海啸。

    “妈的,你这个婊子!”海啸最恨的就是海沫这种目光,他用刀柄狠狠地往海沫的头上砸了一下,又开始向杰克他们叫嚣。

    杰克看着海沫头上、脸上全是血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他很清楚自己绝不能向海啸妥协,但是海沫现在的样子也确实让他心疼。眼睁睁看着海沫死去他是做不到的,可是妥协就等于断了艾亚的后路,现在似乎是他必须在女儿和情人之间做个选择了。

    海沫猛地又抬起了头,不过这次她没有再盯着海啸,而是望向杰克。

    很久了,她自己都忘了有多久没有正眼看过这个男人了。

    虽然相隔遥远,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他也老了。海沫曾以为他是不会老的,他会一直保持青春,直到海沫成为老太太。

    海沫也曾以为他会很希望看到自己死在他面前,曾以为自己即使有天要死也会恨不得拉着他一起死。

    可是到了现在海沫才发现,这些都是错的。

    也许自己要死了,做海盗的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安安静静地死在床上。可是真的不希望杰克死,尤其是不希望他因为自己的缘故放弃抵抗然后死去。要是让这个男人因为自己而死,简直是种死了都抹不掉的耻辱。

    对杰克的恨意又冒上来占了上风,可是心里已经生出的柔情又反复折腾着。

    毕竟曾经耳鬓厮磨那么多年,对方眼神中写着什么一看就知道,杰克看着海沫,心里自然知道这个女人现在在想什么。

    老了,都老了。

    艾亚也长大了,老头子、老太太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能活下来,就好好地一起过后半辈子,不能,就一起死吧。

    海沫看到杰克眼中的决心,于是不可察觉地给了他一个赞同的眼神。

    杰克深吸一口气,准备向海啸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海中又传来了动静。

    比起剑海龙游动时发出的声响要小得多,但是海盗们都是行家,一听就知道,这个东西游动的速度比起剑海龙要快了一倍有余。不等大家听清楚,轰地一声,蓝色的飞龙已经冲破海面,飞上天空。

    看到蓝龙,肯特先是惊喜,但是等他看清楚龙背上的两个人之后,又变成了失望和担忧。

    蓝龙根本就没看清楚海面上发生了什么事,它注意到哥哥正盯着自己,就已经紧张到不行了。

    自己没把伊达·法兰带上来,这可是事实。就凭这点,哥哥就能把自己生吞活剥。

    蓝龙慌慌张张地把艾亚和雷克斯往最近的一艘船上一扔,就准备继续下海去救伊达·法兰。

    很不巧的是,它把艾亚和雷克斯放在海啸的船上,位置正好在海啸和海沫身边。

    眼看着又一头龙从海里钻上来,还把自己认为死定了的雷克斯也带了上来,海啸的怒火难以控制,大吼一声:“你这头该死的丑陋蜥蜴!你们以为我不敢吗?我现在就杀了她!”说着,挥刀就向海沫的头上砍去。

    我是蜥蜴?你才是低等下贱的生物呢!

    蓝龙哪里知道海沫是谁,爱杀不杀跟它有什么关系,但是当面指着鼻子骂它可不行,它好歹也是头龙,脾气再好也受不了。

    根本就没有管海啸要杀谁,蓝龙一爪子就朝海啸拍下去。海啸也不躲闪,他知道自己无法避开龙的攻击,与其这样还不如先把海沫处理掉。

    这时,还没有弄清楚周围状况的雷克斯和艾亚终于反应过来,双双冲上去。雷克斯赤手抓住海啸的刀刃,而艾亚把海沫被捆着的椅子用力一推,海沫连人带椅摔倒在甲板上,自然脱离了这一刀的攻击范围。

    海啸已经没有第二次攻击机会,因为蓝龙愤怒的大爪子已经到了眼前,乓地一声就把他掀飞起来,重重摔进海里。这也是蓝龙性格厚道,不打算直接把这个辱骂他的人类弄死。否则不是用拍而是抓的话,锋利的龙爪足以把一个人从头到脚撕开成两半。

    打完这一巴掌,蓝龙发现红龙的目光正死死盯在自己身上,便毫不犹豫地一头栽进了海里,继续它寻找伊达·法兰的旅程。

    蓝龙从钻出海面到重新潜回去,前后一共不到一分钟。各种变故已是兔起鹘落,令人应接不暇。

    可是还不等大家回过神,哗啦一声,一条人影从海中冒出来,“啪叽”一声摔在甲板上。原来是蓝龙下海后,又很善良地把被自己拍到水里去的海啸扔了上来。

    蓝龙潇洒地消失在深邃的大海中,海面上的人们仍旧一脸茫然。

    雷克斯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脚踩住正在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海啸。

    艾亚环视四周:“这是怎么回事?”

    海沫伤痕累累地被捆绑着,海啸被雷克斯踩在脚下,而刚刚骑着龙冲出水面,让僵持已久的局面出现转机的艾亚,自然而然就成了海盗们的首领。

    他们所在这艘船的船长走过来,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艾亚看着海啸,厌恶地皱了皱眉。

    不等她说话,雷克斯已经用被海啸的短刀割得血淋淋的手,拔出艾亚的佩剑,一剑穿心而过,把海啸钉在甲板上。

    四周船上的海盗们之中也有少数人发出惊呼,但是大多数海盗都认可了这个结局,尤其是艾亚本来的手下们,简直就是雀跃不已。

    如果让海啸继续活着,那些中了毒的海盗为了自身安全一定还会有其他想法,即使艾亚他们保证伊达·法兰能解毒又怎么样?伊达·法兰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可是现在海啸死了,除了依靠已经和艾亚结盟的伊达·法兰,就没有别的生路,这些海盗们也只能认了。反正海啸和海沫都打算用毒药控制他们,也不是什么值得效忠的对象,艾亚反倒成了唯一的选择。

    艾亚站在船头,张开手做出要大家安静的姿态,奇迹般地,喧哗的海盗们都平静下来。

    “从今天这个他妈的乱成一团的日子开始,我,艾亚·海沫就是窝囊废港的新头领!想要继续留在这里做海盗,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过去的就当没发生!要是不想听,你现在就给我滚你妈的蛋,老娘我也不留你!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海盗们七嘴八舌地回答,好在回答的内容还算统一。

    “你们这群窝囊废给我听着,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刻重整船队!把那些该死的不配做船长的东西都给我换下来!”

    海沫,不,应该说前任大首领静静躺在地上,几名海盗正在帮她包扎伤口。她听着艾亚不断发表全新的任命和调整,可是现在窝囊废港的事物已经跟她没有关系,她以后再也不能指挥船队出海、作战,甚至不见得还有机会登上船只,离开窝囊废港的土地。

    她至今还记得被自己赶下台那个老首领每天沉浸在酒精中,卸任不到半年的某天晚上就这么醉死的情景。卸任的大首领要是跟新任首领关系不佳,往往就是那样在酒精中结束自己的余生。

    一只手伸了过来,接过那个负责包扎的海盗手里的绷带,承担了这个任务。对方的动作更加温柔一些,所以海沫立刻就发现了变化。

    她回过神,看到杰克的脸。

    “女儿长大了,你也过了逞强的年纪。”杰克边包扎边慢慢地说。

    海沫没有理他。

    “女儿有了雷克斯,也用不着我了。我这几年其实一直想去异大陆看看,可是我的航海程度你也知道,在岛上的船长里面算后头的。”

    “不算船长,连水手都算了,你也是排在后头!”海沫恶狠狠地说。

    “所以啊,想找个人给我的船掌舵,就是不知道你这个老太太还敢不敢出海?”

    “你死了我还没老呢!”海沫瞪眼。由于血统的缘故,杰克比人类年轻这一点一直是她最介意的事,也是她和杰克闹翻的主因之一,她最听不得杰克说她老。

    “那就把本事亮给我看看?”

    他们在这边轻声细语,艾亚已经完成了简单的分派工作。一抬头才发现红龙和肯特不知什么时候已不知去向,于是问:“龙呢?”

    “下海去了。”几个海盗七嘴八舌地回答。

    一定是去找伊达·法兰了。

    艾亚看着海面,开始担忧起伊达的安危。

    要是没有伊达·法兰,不要说将来的异大陆贸易会困难重重,就连眼下这些船只的船长,大多数都会毒发身亡。

    伊达·法兰,无论如何,请你活着回来吧。

    看着前方的人鱼和那支军队交涉良久,军队终于离去。

    拍拍被谷莠子控制着的青鲨的头,伊达带着青鲨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青鲨苦着脸,看着自己的手下们,这已是第二次被伊达·法兰当作挡箭牌了,而且甚至不知道伊达·法兰什么时候会放了自己?会不会放了自己?

    他本来发现蛟人在蛟人王亲自带领下追杀雷克斯的事,意识到这种局面可能是窝囊废港出了什么乱子。彻底控制窝囊废港,一直是人鱼上层的强烈愿望,他觉得可能是个机会,就赶回来找人商量,怎么也想不到半路上会遇上突然传送过来的伊达·法兰。

    说真话,伊达·法兰这么一个人类在茫茫的海底,真可以用沧海一粟来形容,地方这么大,偏偏就让青鲨遇上,这种巧合也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更糟糕的是,青鲨还不是伊达·法兰的对手。

    青鲨是个很怕死的家伙,这在剽悍的人鱼中很罕见,可是他并不以承认这点为耻。就是因为怕死,他才早早放弃和弟弟竞争王位,也是因为怕死,他不想加入军队,才去过佣兵的生活。

    所以他不想死在伊达·法兰手里,只能乖乖接受让伊达·法兰当作挡箭牌的命运。

    伊达看着那些人鱼军队消失在远方,微微松口气。目前为止他的运气还不错,至少在他的魔力完全耗尽之后,遇到了青鲨他们。要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波波源源不绝的人鱼军队袭击。

    可是也快到极限了,要是蓝龙不能赶回来,或根本就不想再回来找伊达,他的全盘计划就等于失败,恐怕也没有机会回到海面上了。

    脸上不动于衷,但心里还是渐渐焦急起来。

    青鲨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察觉到伊达·法兰不像表面上那么镇定,但也不是惊慌害怕,就好像他还在赌博,赌一个可能性。

    会是什么呢?

    青鲨极力思考着。

    他知道自己的人能骗过军队一次、两次,可是终究会遇到将领和自己不合的军队,这种军队根本不会给自己面子,该搜查还是要搜查,到时候伊达·法兰一曝光,他说不定会先把自己杀了出气,所以在那之前一定要从伊达·法兰手里逃出去。

    现在要弄清楚伊达·法兰在等什么?

    援兵?难道是海盗?不可能,海盗没有那样的本事。

    蛟人既然和窝囊废港都闹翻了,也不可能和伊达·法兰勾搭上。

    能在无界之海帮助伊达·法兰的还有谁?

    海精灵!对了,伊达·法兰等的一定是海精灵!他们一定早就勾结上了!

    大绿林精灵圣者传承的重新出现,伊达·法兰忽然冒出来,要前往莫干莫里尔岛……

    那些精灵杂种!

    青鲨觉得很多原本搭上边的资料突然能够串联起来了,这些本来就是相关的事。他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事情的本质,于是飞快地在心里盘算起来。

    “我可以带你回到海面上,只要你保证不杀我。”青鲨开口建议。

    “不用,我现在不回去。”伊达很有礼貌地笑着拒绝。

    “你不是想要逃回海面吗?我甚至可以把你送到莫干莫里尔岛附近,你在那里可以找到驶向大陆的船。”

    “不,我要留在这里,我的目的是杀掉你们的神子。这对你们王族也有好处,你会帮我吗?”伊达笑嘻嘻地问。

    “当然不行!”青鲨叫起来。

    “那你不就没用了吗?”伊达继续笑着,但是那笑容在青鲨看来确实冰冷刺眼。

    就在青鲨紧张不已的时候,伊达却对谷莠子说:“放开他。”然后,青鲨感到一直压在他脖子上的利刃移开了。不过不等他动,伊达就低声说:“别动,你要是敢跑,她能在你尾巴摆动第一下时就宰了你。”

    那你放开我干嘛!

    青鲨怒视伊达,但不敢逃跑,那个精灵女战士的武技他刚才领教过了。

    “他是人鱼王子,他们这族的尾巴上有两道鳞片的颜色不同,是很著名的特色。”伊达对谷莠子说。

    “你想怎么利用他?”谷莠子就知道伊达绝对没安好心。

    “我想他一定是不喜欢竞争或者没本事,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什么地位吧?你看,刚才那支军队又回来了。”

    在远处,刚刚经过的那支军队果然又回来了。

    青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的部下以他的名义把那支军队遣走,现在对方竟然转身又回来,显然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不想竞争也没关系,有时不是不想竞争别人就会放过他。”伊达淡淡说着,却摆出很亲密的样子,用力拥抱了青鲨一下。以这个距离,那支军队应该看得到这番表演。

    他想挑拨离间,逼我回去和弟弟争斗!青鲨瞬间明白了伊达的险恶用心。

    可是更让他心里发凉的,是伊达之前那句“有时不是不想竞争别人就会放过他”。

    雷克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都已经躲到陆地上去了,阿尔费雷德还是不肯放过他。而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表现,真的能令那个心思缜密的弟弟安心吗?即使他本来是安心的,现在……

    伊达又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你可以走了!等我杀了你们的神子,你也会变得更出名。”

    是啊,青鲨庇护伊达·法兰,和他密切来往的情形都被人鱼军队看到了,当然可以放他走了。

    青鲨真的想要扑上去跟伊达拼命,可是谷莠子就站在旁边,而且之前那种血海般的场景也告诫着他伊达·法兰魔法的厉害。

    他真的不敢出手,他宁愿回去面对受弟弟迫害的可能性。

    目送青鲨他们一行几个人鱼悻悻而去,伊达的脸色才垮下来,看着谷莠子无语。

    远处的人鱼军队正快速接近,这一次他们真的逃不了了。

    “怕吗?”

    谷莠子摇摇头。

    “我都有点怕了。”伊达苦笑着说。

    谷莠子像哄小孩一样摸摸他的头,伊达脸上那丝慌乱顿时消失,又浮现出那种委屈愤慨的样子。

    谷莠子笑着摇头,举剑准备迎敌。

    这时,一片巨大的阴影无声无息笼罩在他们的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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