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的门开着,两人坐在门口,里面医生和病人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妇科专家擅长的病症里就有多囊这一项。
排在舒安之前的病人也是这个毛病。
医生在提出诊疗方案后,病人还没说话,她丈夫抢先问道:“吃这个药期间就不能怀孕啦?那以后还能不能怀啊?”
医生就是再神、再专业,也没法预料之后的事,含含糊糊地说:“我的病人有吃了一疗程就好了,然后怀上孩子的。也有连续吃了一两年,还在调节的。我先开一个月的药,你吃完的第五天会来月经,你等下个月来了再挂我的号。”
那男人过于震惊,音调不自觉地提高几分,“还得一两年?我妈等这个孩子等好久了,怎么还要那么久才能怀啊?那一两年之后还是不好,会不会再没机会怀了?”
旁边的护士提醒,“这里是医院。麻烦您声音小点……”
男人声音渐小,嘴里嘟嘟囔囔的,各种碎碎念,听着更烦人了。
舒安脑袋嗡嗡的,围绕的全是‘要孩子’、‘要孩子’三个字。
她转头看陈竹青,他倒是一脸淡然,坐得板正。
他左手从舒安背后环过,按在她的肩上,右手手掌摊开放在她的膝盖上。
陈竹青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她纤细的指头轻轻摩挲,“结婚这么久,第一次这么认真看你手指。你的手指好漂亮,又白又细,还特别长。”
“你想学钢琴吗?”陈竹青突然偏头问她。
话题跳转得太快,舒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嘴巴微张地诧异看向他,不知他问这个是何意。
陈竹青笑笑:“之前我整理书架的时候,你中学的日记本掉出来了,落的那页正好写了你羡慕同学家有钢琴,你也想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看的,就看了那一页,别的都没看。”
他目光转回她的手指,“你这手真的好适合弹钢琴。要是现在还有这想法,我们就买一架钢琴,好不好?”
第58章 .1984拉钩
“钢琴那么大,运到岛上不方便,放家里还占位置。钢琴票那么难弄,而且……”钢琴好贵。
舒安知道钱和票对陈竹青而言都不是重点,只要她说要,他怎么样都能弄来。
她翻过手掌,与他十指相扣,“我没你聪明,靠自己是学不会的。家里不是有吉他吗?我想学那个,你教我好不好?”
陈竹青环在她肩上的手落下来,宽大的手掌将她的小手拢住,拇指在虎口那轻蹭,“好。我们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你一定要保重身体,要健健康康的。”
那次舒安随船陪着妊高症病患一起去筇洲的深夜,陈竹青在码头栏杆斜靠一夜,虽心里紧张、压抑,但实在困乏,眯着眼半梦半醒间,脑袋里竟幻想出他站在产房外等消息的场面。穿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满脸沉重,没等医生说出后面的话,陈竹青惊出一身冷汗,瞬间清醒。
他靠在栏杆上,手按在胸口,大喘气。
许久,才平复过来。
这一年,陈竹青心底的犹豫被彻底打消。
舒安比他想的要喜欢他。
有次向文杰问他舒安喜欢吃什么,陈竹青回说桂花糕,然后停顿一会,再想不出别的。
两人工作忙,平时都在食堂吃,回家基本是舒安做饭。她做的全依照他的喜好,且那些偏好他没特意说过,大概是舒安在之前五年里记下的。
能沉浸在她的仰慕和喜欢里,是陈竹青觉得最幸福的事。
马上要进诊室,听前面的夫妻半句不离孩子,他心里揪成一团,面上仍强撑着,装出不在意的云淡风轻,他怕那些话勾起舒安别的想法,但不敢直说,只得用这么个迂回的方法,绕回孩子的话题上。
“没有孩子,我也不会让家里冷清,会让你开心的。”他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沉重,嘴角勾起一抹轻挑的笑,眉骨挑动,俯身凑到她耳边,“哥哥长这么好看,你不会舍得离开我的,对吧?”
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却说得像生离死别。
舒安捏住他嘴角,轻扯下,揶道:“自恋。”
护士在那边喊:“舒安。”
她深吸一口气,拉着陈竹青走进去。
妇科主任根据化验单,又了解到两人有准备要孩子,很快给出治疗方案——建议他们试试西药,见效快一些。
前面都在说经期的事,陈竹青没好意思插话,提到见效,他眼尾垂下,问:“见效快不快无所谓。副作用小就好。这个药会损伤身子吗?”
妇科主任转过头,“每个病人情况不一样。你可以先吃几个月,来查一次肝功,没影响再继续吃,有的话就停药。中药可能会损伤小一些,但见效慢,雄性激素过高本身对身体也是损耗,早点恢复正常比较好。”
陈竹青看舒安一眼,那表情好像在说‘你看,我就知道这事影响的不止是生育问题’。
而后,陈竹青又围绕着舒安的健康问题问了许多,一点没提孩子的事。
还是妇科主任主动提了一嘴,“一个疗程半年,之后你们就可以考虑孩子的问题。”
陈竹青漫不经心地‘哦’一声,说:“孩子无所谓。她好就行。”
妇科主任边开药,边叹气:“要是每个病患的丈夫都像你这么通情达理就好了。”
她撕下处方单交给陈竹青,“我先开一个月的。”
陈竹青带着舒安去一楼结账拿药。
从医院出来,舒安举高手抻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回去吗?”
陈竹青摇头,“好不容易来一趟,在这住一天,逛逛再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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筇洲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南方沿海小城,对于在海边长大的两人没什么吸引力。
他们牵手去百货商店,买了一些西珊岛没有的日用品。
舒安在逛女士专区时,陈竹青说要去楼下看看。
可她买完出来,四周扫了一眼,哪里都没看着人。最后提着袋子在一楼晃了大半圈,在角落的一家首饰店看见他。
陈竹青背手站在柜台前挑选戒指。
舒安玩心忽起,踮起脚,踩着小猫步,悄悄从背后靠近他。
她抬手想吓他,手刚扬起,就听见他含着笑问:“安安,你来看看,你喜欢哪个?”
舒安怔住,愣了十几秒,直到陈竹青转过来牵她,她才回神,“你怎么知道是我?”
陈竹青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一种感觉。
他敷衍道:“呼吸吧?”
舒安惊着,“只听呼吸就能听出来啊?”
陈竹青将人揽到身边,拿起台面上的一款女戒给她试戴,“这个好看吗?”
那款女戒上有一朵金色的牡丹花,雍容华贵。漂亮是漂亮,就是有些俗气,戴着还沉。
舒安赶紧拔下,“不喜欢。太惹眼。”
陈竹青又捏起一枚小一号的牡丹戒指,没等他给舒安戴上,她就摆手喊停,“你怎么这么喜欢牡丹花?”
他挠头,“这不好看吗?”
舒安两手按在椅子边,仔细扫过柜台里的戒指,没一个让她满意的。
她转动椅子,朝向陈竹青,“干嘛买这个?戴着多不方便。”
他眼眸低垂,手上捏着两枚戒指比对,语气里有些许歉意,“按照闽镇的习俗,结婚男方要给彩礼的。可我家什么都没给你……”
舒安挽着他的胳膊,“谁说的,爸爸给了我一个玉镯呢!”
陈竹青仍是叹气,“太少了。要是舒爷爷还在,肯定会嫌我家小气,看轻你了。”
舒安立刻驳道:“我爷爷才不是这种人呢。”
她不喜欢戴首饰,丁零当啷的,看着就很累赘。
但陈竹青挑得认真,她只好陪着试了几款,边试边说:“你家把最宝贝的东西给我了呢。”
陈竹青转着手上的戒指,顿了下,问:“什么?”
舒安笑嘻嘻地凑到他耳边,声音小小,语调极软,特别撩人,“你。”
只一个字,听得陈竹青心花怒放的,眼里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他挑来挑去,挑了一款白金的单环戒指。
舒安是外科医生,常进手术室,太复杂的戴着不方便。
两人从百货商店出来,残阳挂在天边,烤黄大地。
陈竹青把她纤细的手指握在手里,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低头吻了吻微凉的戒指,惹得舒安好一阵脸红,赶紧转头左右瞧了一眼,没看见人后,心才放下些。
她锤他一下,“在外面呢。回旅馆再说。”
陈竹青抓住话里的重点,按在腰间的手施力把她搂紧怀里,“你的意思是回去可以闹?”
舒安嘴巴微张,仰头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欲,到嘴边的‘不是’硬是咽下去了。
陈竹青向来胆大,她不敢赌,小小声地说:“先回去。”
他没想怎么样,只是喜欢看她咬唇,想生气又对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陈竹青抓着她的手,食指按在她的戒指上细细捻磨,“除了要手术你可以摘下,其他时候你都要戴好。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他们没戏。”
舒安心里震了一下,牵着他的手捏紧,“是你的。跑不了。也不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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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
卫生所的扩建工程正式动工。
后院的围墙被打掉,院里搭起脚手架,通往后院的过道围了一层绿布,挂上‘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
陈竹青是工程负责人,每天都要来工地视察。
两人因为工作,反倒有机会一起去食堂吃饭。
一天中午,舒安正吃着陈竹青削好的苹果,边仰头看电视。
梁飞燕匆匆跑进食堂,“舒医生,这边有你的一份电报。”
岛外的家属有事,都是寄信过来。
电报很贵,几个字就要好几块,还限制字数,说不了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