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许音就离开了。
陈月江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有两通来自姜左的未接来电,他双眼微低,光晕在眼前糊得连那两个字体都有点不太清晰,他熄灭屏幕,把脑袋埋进了手臂里。
许音跑去楼上给姜左打了个电话。
待接听音响了一秒就被接起来,姜左在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倒是一如既往的很平静。
“你怎么回事?”许音说,“你家小孩现在在我这儿呢,再咋滴你也不能把人家扫地出门吧?不过他要是出轨了那当我没说。”
姜左在那头说她这是哪儿跟哪儿:“他在你那儿是吧?他没接我电话。”
“那你现在过来吗?”许音说,“不过我看他那样子好像不太想见你,你俩到底咋了?”
姜左很难跟许音解释这其中的缘由:“嗯,我现在过来。”
“行,那你搞快,他一会儿要是要走我可拦不住他。”
许音打完电话下楼,陈月江的一次性纸杯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一口也没被动过,他抱着靠枕,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明晃晃的吊灯。
他看上去在思考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有在想。
直到十分钟后,许音工作室的大门被敲响。
许音跑过去给姜左开门,姜左进屋时,陈月江放下靠枕,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她,看着地方被拉得深黑斜长的影子。
姜左隔着一段距离跟他说:“要跟我回去吗?”
陈月江不说话。
良久,他缓慢地点了下头。
两个人回家的这段路安静无比,陈月江没有开口说过话,甚至没有看过姜左的脸,姜左也没有再跟他说话。
进了房间,比许音工作室稍暗一点的灯光亮起,陈月江径自走向客厅,在沙发角落里坐下。
姜左也走过来,在他旁边的一个沙发,隔着一段距离坐下了。
她说:“陈月江,我们聊聊吧。”
“我不想听。”陈月江立刻回答了。
他屈起双腿,抱住自己的膝盖,他采取了一个防御性的姿态面对她,他始终没有看她。
“我不想听。”他沙哑地说。
姜左叹了口气:“可你不能只是逃避,陈月江。”
“我为什么不能逃避?”陈月江忽然抬起了头,他黑色的眼睛盯着她,在灯光下亮闪闪的,好像有不易察觉的水光,他声音跟着开始发抖,“我不逃避……你打算要我听你说什么?”
“说你和宋笑早在半个月前就见过面,你却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还是听你说宋笑在办公室里抓着你的手跟你谈旧情所以你就心软了,你还是没法放下他?”
“我只是你这十一年空窗期里的一个消遣,你只是养着我好玩,最后宋笑回来了,你就再也不打算要我了?”
“姜左……你很过分,你这样真的很过分……”陈月江咬牙压着哭腔,把头埋进了膝盖里,“我喜欢你,我的喜欢也是真的啊……”
他抓紧自己的裤子,声音又抖又闷,好像仅仅说这句话就是他的全部,是他的极限,是他的孤注一掷。
姜左仍旧平静地说:“宝宝,话不是这么谈的。”
陈月江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姜左说:“宋笑的业务跟我们公司有合作,所以我跟他共事了半个月,都是生意往来。”
“我以为他早?*?
就结婚了,我跟他之间除了以前的那些事,说来其实没什么关系。”
“我现在跟他只是老同学,普通的雇佣关系。”
她说到这里,看陈月江还是没有从臂弯里抬头,就道。
“不过这一点也是我考虑得不到位,我以为他跟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跟我说了很多,确实是有关于那些旧情的事,但我告诉他我没办法回应他,后来我让他自己打车回去了。”
“那你为什么瞒着我宋笑回华都的事?”陈月江说,“你根本没有跟我提过一句他在你的公司工作。”
他的情绪还是有些激动,也许可以称之为应激,正因为宋笑是陈月江心里的一个坎、一个心结,所以他没法用正常的理智来看待这件突发事件。
他倔强的,声音是近乎哽咽的:“宋笑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你喜欢了他很久,他也喜欢了你很久,十三年,那我呢?我也喜欢了你十三年啊……可你半年前才刚刚认识我,你只喜欢了我半年而已。你要我拿什么跟他比?我有什么能和他比的?”
“姜左……你最后还是会选他的,你不会选我的……”
陈月江是固执地这样认为了,他没法绕过那个牛角尖,十三年前姜左和宋笑之间的感情的重量对他而言太重了。
姜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是有点无奈的语气:“宝宝,你如果非要这样想的话,那这事就解决不了。”
“那就不要解决,为什么非要解决?”陈月江哭着说,“解决了,然后呢?你就要放弃我了吗?宋笑和你有青春,有过去,有很多很多我根本插足不了的事,可我连走进去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姜左,我为什么不能参与你的过去?你的过去里为什么没有我?为什么啊……”
陈月江的整条肩膀都颤抖着,好像那就是他一直怀揣在内心却从未敢向姜左提起的顾虑,他一直想着这些事,于是就害怕终有一天维持着的现状就会像现在这样被悄然无声地打破,然后彻底粉碎个稀巴烂。
姜左靠过去,想把陈月江的脸从臂弯里掰出来,他抗拒得很用力,所以姜左掰了两次才让他的脸抬起来面朝自己。
少年漂亮精致的脸上早已被泪水染得乱七八糟,睫毛眼尾连带着瞳仁都湿漉漉的,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应激到只能拒绝所有人靠近的带刺的动物。
他在办公室看见了那一幕,于是陈月江就觉得自己不该再回姜左的家里了。
可他还能回哪里?他突然不知道了。
“放开我……”他抖着嗓音,仍旧倔强地说。
姜左俯下身,把少年揽进自己的怀里,陈月江挣扎了一会,他推她,甩开她,可到最后他还是慢慢慢慢地停止了动作。
他僵硬在姜左怀里,听姜左缓慢平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宝宝,道理不是这样讲的。”
“我承认,我没告诉你是故意的。我不想只是因为他回华都工作,你就要受影响,我想让你开开心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操心我这边的一切事情。”
“我想让我的宝宝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
陈月江垂着眼睫不说话。
他好像是听进去了,他似乎在消化着姜左的话,下唇被他咬得几乎要出血,眼泪还垂在眼尾将坠欲坠。
姜左帮他把眼泪仔细地擦去:“时间是不能重来了,但你还在这里,我的十八岁你参与不了,但三十岁后面还有起码五十年的时间,时间还很长,陈月江。”
“……”陈月江细弱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懂。”他轻轻地对她说,“我害怕,姜左。”
姜左能给男孩的安全感是有限的,人生以后的道路,他需要一个能够让自己强大起来的自我意识。是自信,是从容,也是能够勇敢取舍的精神。
他参与不了十八岁的姜左和宋笑的过去,但他还有以后,他才十八岁,他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和姜左的。
男孩眨着泪蒙蒙的眼睛,被掌住后脑勺,温柔地亲吻了额头,那比起亲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他不需要焦躁,不需要慌张,不需要羡慕,不需要现在立刻就要跨越他和姜左之间那深深的十一年的鸿沟,他根本不用成为宋笑。
陈月江是个认真的、努力的小孩,尽管他有时候有些顽劣,有时候有些坏心眼,有时候情绪过激想法过激,但他还在成长,他还在变好,等他也长到二十九岁时,他会变成一个根本不用去羡慕宋笑的很好的人。
姜左这辈子的兴趣不多,但她想陪男孩一起长大。
她已经足够满足于当下的现状,所以她不会被过去纠缠,也不会再憧憬过去。
她覆在男孩身上,看男孩用不安的、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自己。
他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冷空气里激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他像一只砧板上的鱼,等待着执刀人把自己开肠破肚、捣得血肉模糊。
可执刀人放下了刀,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亲吻了他的身体和他的嘴唇,在少年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里,她只是缓慢地深入,一点一点,让少年的身体里充斥着自己,再也想不起其他。
这场性.事更像是一场安慰、一种承诺。
陈月江像一支被迫在海浪里摇晃飘浮的扁舟,宛如溺水之人想要抱住浮木,他抱住姜左的脖子,用着一点点哭音喊她:“姐姐……”
“嗯。”姜左说。
“你喜欢我,好不好?”他说,“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陈月江说:“我不会很任性,我会乖的。”
少年劲瘦的腰被她掌在手中,他修长匀称的腿在旁边轻轻地晃,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着,难以控制这股被情绪激起来的颤栗。
“你可以任性,”姜左说,“就跟今晚一样。”
少年环住她的脊背,脑袋凑到她的颈间,他还是一阵一阵地颤抖着,姜左感觉到有温凉的液体砸落在自己的肩上。
“姜左,我喜欢你。”
姜左说:“嗯。”
“我会比宋笑还要喜欢你。”
“嗯。”
“你也要喜欢我,”陈月江哑哑地说,“比当初喜欢宋笑那样,还要喜欢我。”
这样他就不会再害怕,害怕十一年前那些他无法插足的事,害怕那束光是不是只是在自己身上短暂地停留。
他就会自信地、从容地开始学习面对曾经那些令他害怕的羡慕的,甚至为此感到自卑的人和事。
到达临界点,陈月江不禁弓起了身体,细瘦的脖颈如天鹅引颈,他压着喉头哭出几句低音,然后瘫倒在枕头上,眼尾潮红地怔怔望着姜左。
“宝宝,开心点。”姜左说,“你只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
陈月江凝视着她,他轻轻说:“姐姐,你亲亲我吧。”
姜左凑近,陈月江的手指尖不禁悄悄地蜷缩起来,他紧紧闭上了眼睛。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陈月江就喜欢宋笑,喜欢到羡慕,喜欢到想要成为他。
但从今天开始,陈月江会学着喜欢自己。
46
?
第
46
章
◎你还在这里啊◎
浴室里的水声停下来,
陈月江湿着头发从浴室出来,裹着被子爬上床。
姜左拿了块毛巾让他把头发擦干。
陈月江一边擦头发,一边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她,
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潮红和眼泪,
他擦了一会,停下手,静静开口道:“我今晚其实是故意跟着你朋友回去的。”
他是指的许音。
姜左在一旁靠着,闻言笑了:“为什么?”
陈月江说:“我在想你会不会来找我。”
姜左说:“如果我不来呢?”
陈月江说:“你不来……我就出去住酒店。”
“然后呢?”
“……”陈月江说,
“我还没想好。”他把目光一移,
望向了窗外深深暗暗的树影,
“我不知道。”
毛巾搭在他头发上,
已经微微湿了,
姜左把那块毛巾拿下来,就听陈月江极其淡然地说:“但如果你今晚不来,
明天不来,后天也不来,
那我会恨你的。”
姜左笑了,她把毛巾拿在手里,
稍微低下头,斜着眼睛看向陈月江的脸。
“要过两天才恨我啊?”
“因为宋笑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啊,”陈月江仍旧看着窗外,
“你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下,我也可以理解。”他涩声说,“……我尽量理解。”
姜左把毛巾扔到桌上,
朝陈月江慢慢招了招手,
陈月江看了她一眼,
慢吞吞地挪过来一些,
姜左搂着少年,拍了拍他单薄的后背,她叹了口气说:“宝宝很乖,也很懂事。”
“……我不想懂事的。”陈月江闷在她怀里说。
“嗯,那就不用懂。”
“……”
陈月江揪着姜左的袖角,默默把脑袋埋进她肩膀里。
姜左又拍了下他的背脊:“很晚了,睡觉吧。”
陈月江低嗯了声,他仍抓着一截姜左的袖子,他倒在枕头上,盯着姜左的脸。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姜左过了一会看见陈月江轻轻地翘了下唇角。
姜左问他在笑什么。
陈月江轻说,你还在这里啊。
*
第二天,姜左起来去上班了。
秘书来报告宋笑今天请了病假没去摄影棚,姜左点头表示知道。
宣传拍摄的工作已经在收尾阶段,宋笑这个摄影师现在请假也不会耽搁任何进程。他发了烧,又有昨晚那件事,想想也是该请假。
姜左其实并不觉得再见到宋笑时会很尴尬,对她来说,公事是公事,私事又是另一回事。
她那天晚上说得足够清楚,宋笑理解了她的意思,所以他最后才什么也没再说地自己离开了。
就像姜左决定把那个打火机处理掉时一样,她把它带在身上整整十一年,最后要丢的时候却很干脆,某种程度上姜左似乎比寻常人更长情,但她一旦想好了,这份干脆有时候也会让人觉得无情。
但姜左依旧希望宋笑能过得好,他是承载了她所有青春回忆的人,所以她由衷地希望宋笑结束了在这里的工作,回到庆城后,他从此往后的人生能过得很好。
第三天,宋笑去摄影棚上班了,不过姜左一直在公司,所以没有见到他的人。
姜左今天忙了一上午,一点多了还没吃上午饭,她正准备随便让秘书去食堂点个菜回来,办公室的门被叩响,陈月江挎着肩包,提着个袋子走了进来。
他今天下午休息,把阿姨煮的饭菜从家里装了一饭盒给姜左提过来,然后就放下包,坐在办公室那张沙发上开始自己干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