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傅霆州王言卿 本章:第12章

    梁榕瞪大眼睛,无声地祈求梁芙不要走,然而梁芙没有再坚持,她虽然觉得大哥奇怪,但还是乖巧地顺从了哥哥的话:“好,那我明日再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梁芙竟然当真走了。梁榕彻底绝望,挣扎的力道骤然减弱,梁彬长松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着枕头。没过多久,身下的人就再也不动了。

    梁彬双臂酸的不像自己的,他虚脱地跌坐在地上,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杀人时凭着一时意气,清醒后就开始害怕了,他慌里慌张跑出去,赶紧去找母亲求助。

    梁文氏已经散了头发,准备要睡了。她打发贴身丫鬟去烧水,梁彬也是运气好,一路跑进来没有撞到人。梁文氏听到梁彬的话后吓得魂不守舍,她让梁彬赶紧回去守着现场,不要让人发现,自己随便寻了个借口把守夜丫鬟支走,假装睡觉,其实换了衣服,悄悄去梁榕屋里善后。

    梁文氏和梁彬这些年生活在梁卫身边,见识过不少锦衣卫办案的手段,处理尸体比普通人成熟得多。梁榕身上没有外伤,只要装作意外死亡就好了,不妙的是今夜被梁芙撞见了,梁文氏不知道梁芙有没有起疑,便和梁彬商议,让他明日穿着梁榕的衣服出门,装作梁榕还活着,以打消梁芙的怀疑。日后有人问起来,梁彬也可以用这个伪造的时间线摘清自己。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抹除梁榕他杀的痕迹。梁文氏和梁彬擦拭了桌子上的茶水,仓促把书本还原。之后,他们两人合力把梁榕的身体抬到马车上,如今天寒地冻,落水死亡不现实,只能想办法伪造梁榕坠亡。

    梁文氏作为养尊处优的千户太太,很少做这么重的体力活,而订做给女眷的珍珠鞋也不是用来搬东西的。鞋头的珠子在梁文氏搬尸体时掉了下来,当时天黑,再加上梁文氏紧张,压根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他们做完这一切后,根本没有人发现。梁文氏大松一口气,以为万事大吉,然而没想到,梁芙这个搅事精又冒出来了。

    她捡到了梁文氏鞋上的珍珠,还撞见了从外面回来的梁彬。梁芙拿着珠子询问梁彬的时候,天晓得梁彬有多惊慌。等梁芙一走,梁彬就赶紧将这件事告诉梁文氏,母子两人一合计,决定梁芙不能留了。

    他们先去处理尸体,特意在满城找了一个人少偏僻的山坡,把梁榕推下去。回来后梁文氏心虚,又悄悄打扫了书房,烧掉了作案用的枕头和鞋子。一切收尾行动都很顺利,只除了梁芙。

    梁文氏找了许多办法,然而梁芙不出门,身边又无时无刻不围绕着丫鬟,梁文氏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梁文氏在花园里巡视时,无意瞅到梁芙窗前的树,心生一计。

    冯六在保定府名声非常不好,锦衣卫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轻薄良家小姐,没有人会怀疑,就算他叫屈也不会有人信。梁文氏让梁彬偷来冯六最显眼的衣服,她则借机调开梁芙身边的人,让梁彬装作冯六出现在绣楼,她再掐准时机出现。梁芙午睡是惯例,后院人都知道梁芙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梁文氏毫不费力便安排了一场“捉奸戏”。

    一切大获成功,没有人发现异常,他们只需要等官府判决就行了。梁文氏苦心算了许久,却没有料到,十二月初京城西郊发生了一起离奇的袭击案,镇远侯的养妹失踪,而复核梁芙通奸案的折子送到京城,又恰巧被锦衣卫指挥使陆珩看到。

    他们精心堆砌起来的谎言,就此坍塌。

    梁彬招供后,后面的事情是锦衣卫做惯了的,不再需要王言卿参与。陆珩将收尾交给下面人,自己送王言卿回房。

    王言卿在牢房里待了许久,即便做全保暖措施,也不免渗入寒气。出来后,她腹部又开始痛。王言卿一路都忍着,陆珩察觉她格外沉默,一看她的脸色,就明白了:“又开始痛了?”

    王言卿尴尬,这种事即便在母女姐妹之间都是私密,陆珩怎么能以如此自然熟稔的口吻提起?她垂下眼,摇摇头说:“没事。”

    陆珩怎么会信,等回到房间后,陆珩给王言卿解下披风,立刻让她去榻上歪着。他拿过王言卿的暖炉,换了块新炭进去,王言卿看到陆珩的动作,挣扎着要坐起来:“二哥,我来吧,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

    陆珩压住王言卿的肩膀,按着她坐回软榻。他侧坐在榻边,将烧好的暖炉放到王言卿小腹,手掌也缓慢揉捏着王言卿的腰身。陆珩的手温暖又有力,按压在穴位上舒服极了。王言卿动了一下没挣脱,便也放弃了。

    她侧躺在软塌上,腿像婴孩一样蜷着,双手捂着暖炉,虚弱地靠着迎枕。陆珩按了一会,说:“忍一忍,先别睡,我让人去给你煎药了。等一会喝了药再睡。”

    王言卿听到这些话,又是感动又是尴尬:“二哥,你不用这么麻烦。我每个月都是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只有习惯好事的,哪有习惯疼痛的?”陆珩瞥了王言卿一眼,手掌覆住王言卿小腹,手心像火炉一样源源不断提供热量,“你这毛病虽然不算大病,但也不能马虎。以后不许再糟践自己身体了,快到这几天的时候就注意些,不要跑跑跳跳,也不要碰凉的东西。”

    王言卿陷在枕头里,弱弱点头,心想到底她是女人还是二哥是女人,这种事反倒由他来教训她。因为要等药,陆珩不让王言卿睡觉,便和她说起话来:“卿卿,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

    王言卿有气无力唔了一声,看表情一点都不意外:“你都看到了?”

    陆珩也不避讳,浅笑着颔首:“对。”

    王言卿知道他们锦衣卫内部有一套自己的情报体系,各种手段多着呢。她也没问陆珩是怎么看到的,淡淡说:“其实很简单,我在梁家就看出来梁彬很依赖母亲,他杀人后第一反应是去找母亲,后面所有收尾工作都是梁文氏指挥他做,可见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这种时候,母亲突然自尽了,他心里肯定惶恐又愧疚。越是这种关头越不能上刑,一旦上刑,他的罪恶感被减轻,就咬死了不肯认罪了。只有趁他愧疚感最强的时候击溃他的防线,让他丧失理智,冲动下说出一切,才能得到真相。”

    陆珩缓慢点头:“有道理。幸好有卿卿在,要不然任由他们上刑,反而坏了事。”

    王言卿说:“二哥抬举我了,就算今天没有我,你也有办法得到证词的。”

    “但势必不会这样轻松,这样迅速。”陆珩理了理王言卿耳边的碎发,问,“还有呢?”

    王言卿平时并不是一个会打断别人说话的人,可是她进牢房审问时,行为却和平常大相径庭。王言卿身体慢慢暖和起来了,小腹也不像刚才一样疼得痉挛,她轻轻转身,说:“他刚见到我时,心里警惕性最强,这种时候即便审问也问不出实话,我便没有谈正题,而是和他闲聊。我从他的童年入手,问他一个关于时间的问题,发现他回忆真实的时间时眼睛向右上方浮动,之后我问他第一篇学的文章,记住他回想文字时的眼睛状态。这些事和案件无关,没有必要撒谎,他这时候表现出来的微小动作才是真实的。只有知道了他正常的状态,才能判断后面有没有说谎。我提起他父亲时,注意到他眼神回避,嘴角向下,手臂也把自己抱起来,这是明显收缩的姿态,说明他心里有愧。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才动了用愧疚击溃他理智的念头。”

    陆珩眼中若有所思,王言卿从侧躺转成平躺后,陆珩的手也更好放了。他有一下没一下按压着她的腹部穴位,问:“之后呢?”

    “我得到了梁彬回忆真实事件的基准线,然后就可以询问案情了。我让他重复杀人那天的时间线,并且频繁打断他,造成他焦躁不安,不得不一遍遍回想证词,检查自己有没有说错。他为了不露出破绽,刻意压制脸上表情,我问他梁榕死亡时间和死前所看书本的时候,他眼睛上没有任何动作,和之前回忆童年时间、文字时的表现截然不同,明显在说谎。他大概也意识到我看出来了,心里面那条弦越绷越紧。越紧张越容易出错,我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我逼迫他回想杀害梁榕时的景象,再暗暗将情绪嫁接给梁文氏,他就会生出一种那天他杀的人是梁文氏的错觉。他心里本就有愧,我不断强化这一点,最后用他最敬爱的父亲施压,一旦他被自己的情绪打败,就会问什么说什么了。”

    陆珩暗暗点头,心中颇为赞同。一个人在情绪上头时会做出很多清醒时无法理解的事情,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证词已经录好,就算日后梁彬冷静下来后悔也无计可施了。

    陆珩不知想到什么,慢悠悠叹道:“卿卿洞察秋毫,算无遗策,真是算计人心的高手啊。”

    王言卿躺在枕上,手上捂着暖炉,抬眸静静望了陆珩一眼:“我只是一个顺流而下的小零件,多了我少了我都没有区别,二哥才是算计人心的高手吧。”

    能在皇帝身边盛宠不衰,受重用的同时还被皇帝信任,这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吗?陆珩笑容越发深,微带了些委屈说道:“卿卿这就是冤枉我了,和那群老东西算计乃不得不为之,在卿卿面前,我向来是一片真心。”

    王言卿看着陆珩波光粼粼的眼,浅浅勾动的唇,问:“当真?”

    “当真。”陆珩取走王言卿手心的暖炉,换成自己的手将她拢住,说,“以前你刚醒,我怕给你造成负担,一直没和你说京城的事。如今你恢复的差不多了,也该给你讲讲陆家的恩怨了。”

    王言卿听到这里郑重起来,她想要坐起身,却被陆珩止住。陆珩握着她的手掌,坐在王言卿对面,不紧不慢说道:“陆家在京城的人际关系说来很简单,没什么朋友,基本都是仇人。其中有一家,最为不对付。”

    王言卿认真注视着陆珩,灯光照耀在她的瞳孔里,明澈见底,灿若星辰:“是谁?”

    “镇远侯府,傅霆州。”陆珩眸子色泽本来就浅,现在垂眸看她,越发像一泓湖,平静表面下隐藏着万顷波浪,“也就是害你失忆那个人。你很不喜欢他,以前私底下,你都叫他傅贼。”

    作者有话说:

    傅霆州:和人沾边的事,你是一点都不干。

    第25章

    不轨

    陆珩说这话时语调淡然,虽然脸上依然从容不迫,但眼神转冷,神态转硬,一看就不喜欢此人。王言卿半靠在榻上,将陆珩的神情尽收眼底。她没有看出丝毫勉强痕迹,毫不怀疑地便信了。

    哪怕她觉得,叫人“傅贼”这种做法,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二哥心情不好,王言卿下意识降低声音,试探地问:“二哥,他对陆家做了什么,我为什么叫他……”

    王言卿顿了顿,才说出那个莫名拗口的称呼:“傅贼。”

    陆珩半垂着头,眸光粼粼锁着王言卿,他看了一会,慢条斯理说:“因为他对你,有不轨之心。”

    王言卿皱起眉,觉得事情走向越来越奇怪了。陆珩轻轻叹了一声,握紧王言卿的手,说:“怪我不好,没保护好你。小时候我带你出去玩,无意遇到了傅霆州。他对你很感兴趣,我屡次警告他,他还是不当回事,变本加厉骚扰你。后来,我就很少带你出门了,在外面也尽量隐藏你的消息。所以,除了陆家亲眷,外人很少知道你的存在。但饶是如此,傅霆州都不死心。”

    王言卿眼睛睁大,清凌凌注视着陆珩,认真等着他后面的话。陆珩沉痛地叹气,缓了一会,才以一种难以启齿的口吻说:“你慢慢长大,到了说亲的年纪。我明明没有露出过任何你要嫁人的意思,他却不自量力,想要求娶你。更过分的是,他许诺的不是正妻之位,而是妾室。”

    王言卿轻轻“啊”了一声,心中仿佛有什么地方抽痛了一下。之前听陆珩讲述和傅霆州的恩怨时,王言卿像浮在云端,虽然一切合情合理,但她总觉得没有真实感。然而最后的话霎间勾动了她的情绪,她没有记忆,走到今日全凭直觉,她体内情绪明明白白呼应着陆珩的话,王言卿再无犹豫,全盘接受了陆珩的说法。

    既然如此,那傅霆州这个人就非常可恶了。王言卿颦眉,不悦道:“他只见了女子一面就死缠烂打,若他真的一见倾心,多年来不依不饶要娶女方做正妻,我还能称他一句深情,他却要纳人为妾。这样的人,岂可托付终身?”

    陆珩抚摸着王言卿手腕,听到这里,深以为然地点头:“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明确拒绝了他,他恼羞成怒,在城外暗算我,混乱中害你撞到了头,失去了记忆。这种人猪狗不如,你以前非常讨厌他,都叫他傅贼的。”

    对方毕竟是镇远侯,却称之为贼,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了。王言卿本来觉得她不会说这么失礼的话,但想到傅霆州所作所为,又觉得自己如此讨厌他,蔑称其为贼似乎也说得通。

    既然这是从前自己的做法,王言卿踌躇了一会,便也接受了。她问:“二哥,傅贼这般猖狂,我们以后要怎么做?”

    陆珩好险忍住笑,依然端着完美无缺的好兄长形象,似叹似哀地看着她:“此贼死不足惜,但他却害卿卿受了许多苦。说起来还是二哥不好,若我早些发现,何至于此?”

    王言卿听到这里肃了脸,她撑着床榻直起身,认真地看着陆珩,说道:“二哥,你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行得正坐得端,怎么能防住小人偷袭?他竟然趁人上香时下手,实在奸诈,二哥你没防备也是情理之中。我失忆乃是意外,哪能怪你呢?”

    陆珩静静听王言卿义愤填膺骂人,听到后面,陆珩几乎都忍不住眼睛里的笑意。她并不知道,她骂的那个偷袭小人,正是面前的“二哥”。陆珩坐得更近了些,握紧王言卿的双手,一双眸子醉吟吟望着王言卿:“卿卿深明大义,让为兄很是感动。失忆的事你不怪我就好,但是,我没有和你商量,直接回绝你的婚事一事……”

    说到这个,王言卿小脸越发严肃了:“二哥,你这是说什么话?陆家花这么多精力养我长大,教我读书习武,莫非就是为了让我给别人当妾吗?你回绝得好,就算我听了,任他有泼天权势,也绝不会答应。”

    陆珩轻轻挑起一边眉梢,问:“当真?”

    “自然。”王言卿虽然一点都不记得从前的经历了,但她坚信,无论现在的她还是以前的她,绝不会自轻自贱,甘愿做一个男人笼里的金丝雀。哪怕包着爱的名义。

    陆珩知道傅霆州和王言卿感情颇深,也知道傅霆州打算让王言卿做妾,但他却不知道王言卿的态度。失去记忆只会让一个人露出本我,不会改变真实性格,她这样坚定地拒绝,或许从前的她,也是不愿意的?

    陆珩心里不断盘算,他终于露出些真实的笑,悠悠说:“可是,以我对傅霆州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肯拱手让人的主。他原本以为你不会拒绝,所以才给你妾位,如果你拒绝后,反而激起他好胜心,他腾出侯夫人的位置来……”

    “二哥,你不必试探我了。”王言卿打住陆珩的话,义正言辞道,“一个被拒绝后才肯明媒正娶的男人,哪有什么真心可言?曾经我既然叫他傅贼,说明已经讨厌他到极致,我宁愿粗茶淡饭过一生,也绝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和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虚与委蛇。二哥,你放心吧,我不会为了区区镇远侯夫人的位份背叛你的。”

    这番话无疑说到了陆珩心坎里,他多么希望有一个人,无论面对什么诱惑,都可以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可惜,连她也不是真的。陆珩心里暗暗叹了声,摆出笑意,对王言卿道:“有卿卿这话,我就放心了。傅霆州这厮信不过,但京城有的是公侯伯爵,如果其他人要重金聘娶你呢?”

    “二哥!”王言卿发现今夜陆珩很怪,总是拿一些嫁人的事试探她,她毕竟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到这些话,又是羞窘又是生气,“你说的那些人世代富贵,什么场面没见过。我无才无德,姿容普通,镇远侯看上我就够奇怪了,其他人出生在锦绣堆里,哪里瞧得上我?”

    “这话我可不同意。”陆珩失笑,难得说了句真话,“卿卿长得漂亮,观察入微,能文善武,性情还温柔。哪个男人会不喜欢你呢?”

    陆珩说这些话时一直望着她,眼眸诚挚,像是在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王言卿被说的红了脸,恼道:“那是你用哥哥的眼看我,所以才处处都好。其他人怎会如此?”

    “怎么不会?”陆珩说,“我都喜欢的姑娘,别人怎么会不觊觎呢?你要自信些。”

    王言卿听到这些话,手指不受控地抽了下。她不知道陆珩话中的“姑娘”到底是指妹妹还是别的什么,她一刹间慌乱,反应过来后虎了脸,收起腿就要下榻:“你总是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陆珩悠然含笑,伸手横在王言卿身前,轻轻松松便拦住了她下榻的路。陆珩道:“好,卿卿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如果不论真假,假设有人愿意用千金之财、正妻之荣求娶你,卿卿怎么想呢?”

    王言卿裙裾堆叠在榻边,回头望向陆珩。陆珩也不躲闪,任由她看。王言卿并不傻,这一晚上,陆珩先是提起傅霆州,后面又用嫁人之事试探她,显然话里有话。王言卿问:“二哥,你怕我背叛陆家?”

    “不是。”陆珩笑着否决,眼睛像夜里盯上猎物的狼,幽幽黏着王言卿,“我是怕你离开我。”

    对陆珩来说,离开和背叛没有区别。即便他有一个妹妹,一旦离家嫁人,从此也不再值得信任了。何况,王言卿还不是他妹妹。她现在因为“哥哥”这个身份愿意追随他,一旦她遇到喜欢的人呢?

    比如,傅霆州。世界上有太多旧情复燃的例子了,陆珩可不敢赌。

    王言卿有点生气陆珩不相信她,他们都相处了十年,二哥还怀疑她?但转念想到他的职位,又觉得可以理解。锦衣卫负责督查百官,干的事既得罪人又危险,他若不是时刻谨慎,永远用最坏的可能揣测人心,怎么能走到这一步呢?

    王言卿终究不忍心苛责二哥,她放软了语气,主动依偎到陆珩身边,轻轻靠住他的肩膀:“二哥,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养父把我从前线带回来,恩同再造,我合该为养父守孝三年。这三年我不会嫁人,会在陆家陪你。”

    陆珩感受到肩膀上柔软馨香的触感,问:“那三年后呢?”

    “三年后哥哥要娶嫂子了,到时候,说不定是二哥嫌弃我,要赶我出门呢。”

    陆珩失笑,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怎么会。我恨不得卿卿陪我一辈子。”

    这个话题进行到这里,两人默契地打住。他们两人顶着兄妹的皮,无论有什么亲密举止都可以推到兄妹上。但两人心知肚明,他们不是亲兄妹。

    王言卿醒来后像婴儿一样,对面前这个世界一无所知,陆珩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她顺从内心的感觉,无条件信赖二哥,可是冥冥中总有一种不安,让她不敢全部交托于二哥。

    不如维持现在这样亲密无间,却又始终不跨过那条界限的状态。反正他们两人三年内都不会成亲,他们中间不会有第三人。等到三年后,说不定王言卿记忆已经恢复了,到时候再谈更长远的事情也不迟。

    陆珩试探了一番,确定王言卿暂时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并且对他没有异心后,才慢慢提起他的真正目的:“卿卿,你和二哥这样没关系,但去了外面,可万不能这般轻信于人。尤其是傅霆州,这厮满口谎话,鲜廉寡耻,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连上香途中设伏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呢?等日后回京,如果不巧碰到他,你不要理会此人,实在避不过就把他当耳旁风,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他这个人卑鄙的很,如果被他发现你失忆,一定会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骗你,卿卿可不要轻易中计。”

    王言卿点头,牢牢将二哥的话记在心里,郑重道:“我明白的。”

    陆珩骂了一通傅霆州,心里莫名的憋屈气终于舒服些了。这么多年以来,只有陆珩暗算别人,还从没有人能让陆珩吃亏。陆珩替傅霆州顶了罪,挨了骂,早就窝火等着他了。现在先和傅霆州收些利息,剩下的账,等回京城再算。

    陆珩给傅霆州点了眼药后,终于说起正题:“卿卿,你可知道如今局势?”

    王言卿摇头,她想直起身听,暗暗被陆珩按住肩膀,依然让她靠在肩上:“朝堂如今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你应当记得,皇上并非先帝子嗣,而是从藩地赶过来登基的吧?”

    王言卿轻轻应了一声。这些情况她有所耳闻,但知道的并不详细。如今兴王登基的亲历者陆珩替她讲解,王言卿深知机会难得,便安静靠在陆珩身上,一句话都不打断。

    谈皇上的事是忌讳,陆珩没有多言,淡淡一语带过:“宗室中那么多亲王,最后皇位却落在年仅十四岁的兴王身上,许多人都不服。当年我父亲得知朝廷旨意后,用最快的速度护送兴王赶到京城,但是来京城后,继位却并不顺利。当初立兴王乃是首辅杨廷的意思,杨廷自诩拥立有功,想要让兴王以太子的身份登基,并想将我们这些王府旧臣隔绝在外。这样一来,他就是兴王的恩人,兴王无人可用,只能仰仗他。兴王年纪虽轻,人却是一顶一聪明,他很快明白杨廷的用意,不肯从东华门入宫,也不肯住太子的居所。当时局面闹得很危险,关键时候,是两个人站出来说话。一个是如今的次辅张敬恭,一个是武定侯郭勋。”

    这两人都是当朝权臣,王言卿放轻了声音,问:“然后呢?”

    “张敬恭公开弹劾杨廷,力挺兴王以皇帝的名义登基,而郭勋则是联系了人手,直接带着军队支持兴王。哦对,你可能不知道,兴王的生母,也就是当时的兴献王妃蒋氏,也是勋贵之女。郭勋曾经是兴献王妃父亲的部下,和蒋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王言卿了然,难怪武定侯现在呼风唤雨,在京城中是当之无愧的勋贵之首,原来人家是当年支援皇帝的大功臣。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武定侯光凭这份功劳,就足够吃一辈子了。

    “兴王顺利登基后,隔年因为该不该给皇帝亲生父亲兴献王上帝王尊号的事,又和杨廷争执了起来。张敬恭一党支持皇帝,同意给兴献王上帝王尊号;杨廷一党极力反对,要求皇帝认孝宗为父,只称兴献王为伯父,连兴献王妃蒋氏也不能入宫,不能加太后尊号。这次牵扯极广,也就是后来的大礼议之争。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科道言官以及翰林院的学生,全支持杨廷。杨廷的儿子甚至带了二百多名臣子跪在左顺门外,大呼孝宗皇帝,撼门大哭,声震阙庭。皇上哪是肯被威胁的人,当即命锦衣卫将闹事的人逮入诏狱,还不听话就打。形势最严峻的那天,左顺门前共有一百三十四人被廷杖,许多人被当场打死,血流成河,洗地的太监用水冲了一天,地缝都是红的。”

    王言卿不知不觉屏住呼吸,她听着都紧张,而陆珩、陆松都是当年的经历者。难怪皇帝对陆家如此信任,微末相携的情谊,可比杨廷的拥立之功实际多了。

    王言卿小心翼翼问:“最后谁赢了?”

    “自然是皇上。”陆珩失笑,意味深长道,“圣上年轻聪慧,饱读诗书,富有主见,臣子和他对着干,哪能有好果子吃呢?之后杨家被发落,杨党纷纷下马,换了如今的首辅杨应宁上来。”

    王言卿轻轻呀了一声:“也姓杨啊?”

    “对。”陆珩点头,这一点他们也觉得邪乎,皇帝怕不是命里犯杨,好容易送走一个杨廷,又来了一个杨应宁。陆珩手指从王言卿头发中穿过,慢慢说道:“杨应宁当年没有公开支持杨廷,但他的立场偏向老派,好几次给杨廷一党的人说话,前段时间甚至上书说大礼议劳民伤财,戒饬百官和衷,并再次请求皇帝宽恕大礼议诸臣之罪。皇帝留中不发,但没过多久,朝中就兴起弹劾。有人说朝中臣子收受太监贿赂,皇帝很生气,命我严查此案。”

    王言卿听到这里,眉毛不觉皱紧:“是谁弹劾?”

    陆珩笑而不语,将王言卿的发梢缠绕在指尖,慢悠悠转动:“内阁的事情,我如何知道?我能做的,只是替皇上分忧。”

    王言卿从陆珩肩上爬起来,这回,陆珩没有再拦着。她定定看着陆珩,问:“查出来了吗?”

    “有眉目,但需要更多证据。”陆珩笑着看向王言卿,问,“卿卿愿意再帮我一个忙吗?”

    作者有话说:

    陆珩:我不要脸起来连自己都骂。

    第26章

    相遇

    王言卿已经猜到陆珩要说什么了,她问:“你是指贪污案?”

    陆珩点头:“没错。追赃这些体力活用不着你动手,你只需和那些人说说话,问出来赃款在哪里就够了。”

    王言卿微微偏头,眼中十分怀疑:“就这么简单?”

    陆珩忍不住笑了,他揉了揉王言卿的头发,悠悠说道:“卿卿,这对寻常人来说,可并不简单。”

    只是问话而已,王言卿自忖能做到,便答应了:“好。但是二哥,靠表情判断并不是无限制的,只有合适的问题,才能问出正确的答案,而且往往只有第一次询问有效。我要拿到更多资料,准备好了才能去见他们。”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陆珩整理好王言卿的头发,缓缓起身,说:“不急。你先休息,等身体方便了再查。应当是药煎好了,我去取药,今夜你不必想这些,安心睡觉就是。”

    说完,陆珩就转身离开了。王言卿放下腿,从榻上坐好,她刚理好裙子,陆珩就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闻到那个熟悉的味道,王言卿脸上飞快地滑过一丝不情愿。她问:“晚上不是刚喝过一碗吗,怎么还要喝?”

    “一天本来就要喝两碗。”陆珩将药碗放在桌上,用汤匙缓慢搅动,对王言卿道,“别磨蹭,快过来喝药,喝完了你该睡了。”

    王言卿知道躲也没用,便走到饭桌边坐下。陆珩觉得温度差不多了,舀了一勺,亲手喂给王言卿。王言卿惊讶,她飞快瞥了眼药汁,伸手说:“二哥,我来吧。”

    陆珩避开了王言卿的手,说:“你在牢里折腾到深夜,肯定累了,我来喂你。”

    王言卿抢不过来,只能硬着头皮含下药汁。王言卿很小就家破人亡,寄人篱下,早就不会有怕苦怕累这些娇气毛病了。无论多苦的药她都能喝下,但并不代表她喜欢喝药。陆珩看着她细微的小表情,忍俊不禁:“不喜欢?”

    王言卿咽下一口漆黑的汤汁,缓了缓口中的怪味,说:“没有,不习惯这个味道而已。”

    “不习惯也得喝。”陆珩说,“以前家里疏忽,把你的经痛拖得越来越严重。不光这次,以后每次你来月信时都要喝药。平时还有两味调养的药,来回替换着,每日都有,不许偷懒。”

    王言卿光听到就觉得头疼:“每天都喝?二哥,这真的只是个小毛病。女子来月信时许多都腹痛,这种事司空见惯,实在没必要麻烦。”

    “别人我管不着,但你一定要调养好了。”陆珩没有告诉王言卿她的宫寒很可能会危及子嗣,只是以一种平淡又强势的语气说,“药已经抓回来了,之后会按时送来,喝不喝随你。你处处小心没有错,但在自己家里,没必要还这样小心翼翼。以后如果身体不舒服,赶紧和我说,不要自己忍着。”

    王言卿听陆珩的语气就知道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只能应了。陆珩喂药又稳又快,一碗药很快见底。

    陆珩放下碗,又挑了颗梅子,放到王言卿嘴里。王言卿一看时间已经到半夜,赶紧催促陆珩:“二哥,我这里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兄妹两人再亲密,晚上也不可能共睡一屋。陆珩交待了王言卿晚上注意保暖,关好门窗,就起身说:“我就在旁边的房间里,夜里有不对劲立刻叫我。”

    王言卿点头,想要送陆珩出去,却被他止住:“门口有风,你衣服都解开了,不能着凉。我自己走就好,你快睡吧。”

    王言卿只能目送陆珩出门,屋门关好后,她才意识到陆珩的卷宗没有带走,还留在她的屋子里。

    她隔着屏风往书房看了看,心里叹息,二哥未免太信任她了。就他这样,还敢数落她轻信外人。

    王言卿特意去书房检查了灯火,确定不会有疏漏后,才洗漱睡下。至于桌案上的卷宗,她一眼都没有看。

    二哥如此信任她,她自然要报以同等的真心。

    ·

    第二天清早,西风呼啸,天色阴沉,风里飘着细碎的雪花。陆珩踏着寒霜走向府衙正厅,锦衣卫跟在陆珩身后,说:“指挥使,取证的兄弟回来了,说梁家的痕迹都和梁彬的证词对得上。”

    陆珩点头,说:“所有痕迹检查无误,就可以着手定案了。判词我亲自写,你们去整理证据。”

    锦衣卫抱拳应是。这个案子从发现到勘破,竟然只花了三天,锦衣卫心中叹服,说道:“指挥使果真断案如神,经您手的案子,就没有破不了的。指挥使,昨日那位女子到底是什么人?简直太神了,一件刑具没上,就让梁彬认罪了。”

    陆珩听到这个问题却不答,只是说:“赶紧去整理卷宗吧,我回京之前,要看到完整的定案文书。”

    锦衣卫听后肃然,抱了抱拳,转身欲走。他正要离开,又被陆珩叫住。锦衣卫回头,见指挥使站在威严肃穆的府衙前,乱琼碎玉从他身后穿过,显得他那一身红色曳撒鲜亮得突兀,上面的麒麟几乎要扑出来。冬日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唯独他这一身鲜艳张扬,不知道是雪天光线暗还是隔得远看不清,锦衣卫总觉得指挥使讳莫如深,脸上神情难以捉摸:“查案过程是机密,私自透露给外人同罪于泄露军机,你明白吗?”

    锦衣卫一听肃然,正容道:“属下明白。昨日之事,属下不会泄露给任何人。之后属下会规整手下,绝不让他们透漏不该说的话。”

    陆珩微微点了下头,说:“下去吧。”

    “是。”

    敲打了人手后,陆珩去衙内检查进度。这个案子是他和皇帝提起的,也是他一力担保翻案的,新卷宗必须写的十全十美,滴水不漏。正好他要在保定多待几天,他要趁这段时间把梁榕案、通奸案的卷宗写好,然后他亲自带去京城,省得被人在中途动手脚。

    寥寥几天内要整理两份卷宗,任务不可谓不重。陆珩亲自写了梁榕案的判词,又叫人来检查卷宗,时间不知不觉走到晌午。陆珩看了眼天色,将剩下的事交待给手下,自己往后院走去。

    各地官府都保持着前朝后寝的格局,前面办公,后面住人,王言卿便住在后院一间客房里。陆珩到时,王言卿已经换了身银蓝色袄裙,听到脚步声,她从榻上转身,刚一回头就看到陆珩推门进来。

    王言卿脸上不知不觉带出笑,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向陆珩:“二哥。”

    陆珩拍去衣服上的碎雪粒,对王言卿说:“幸好今日没出发,要不然刚出城就碰到下雪,你路上就要受累了。”

    王言卿帮着拂雪,说:“我又不是泥捏的人,哪至于这么娇贵?二哥,外面雪大吗?”

    “不算大,今日还有风,估计过两天就化得差不多了,正好我们上路。”

    陆珩解去斗篷,露出里面完整的麒麟曳撒来。王言卿今日穿的浅淡,陆珩这一身却张扬,两人坐下后,竟然是陆珩的颜色更浓艳。王言卿侧坐在陆珩身边,浅蓝色的对襟袄被陆珩嚣张的官服映亮,似乎也染上一丝艳色:“二哥,你也太粗心了,昨日竟忘了把卷宗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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