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会从陛下口中听到那样的话,居然让他亲手除去知婉。
他错愕,不解,然而陛下却只给他一个选择——
“庆宁死,朕封你做右相,庆宁生,你国公府,便同她一起陪葬。爱卿,应当知道如何选吧?”
梦中,陛下目光望来。
他惶恐至极,可是一人性命还是全府性命,他轻易……便做出选择。
亲手将盛知婉勒死在床上的时候,心中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隐秘感觉。
是啊,他又不是真傻,怎么会对盛知婉这些年的“提点”一直无所觉?
而现在,她死了。
那些事将再无人知晓……
“啊!”
祁书羡从冰凉的地面上醒来,浑身冰冷,然而后背与额头,却有无数的冷汗冒出。
他急促喘气,慌张地抬起自已的手,不……不可能。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怎么会亲手、勒死盛知婉?
可是,那种感觉太真实了!
还有……盛知婉给他提点的那些事,明明在梦中如同亲历,可如今再想,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祁书羡痛苦地捂着头,整个人疯癫一般撞在地上。
“世子!世子您到底怎么了?您不要吓妾啊……”外头,盛央想要进来,可书房门被反锁,她只能命人将门踹开。
祁书羡恍恍惚惚中,看到一道身影进来。
他额上已经被磕出血迹,看到那身影,恍惚间,下意识张口:“是我对不住……你还好好的……真好……”
盛央蹲下的身体猛地僵在原地。
果然,世子心中果然是有自已的!
只要世子爱着自已,一场小小的败仗又如何?
这一夜,无数人失眠。
奉国将军府内,商天昊亦没有睡,他掰开了揉碎了,与梁娆说商行聿为武官后对商修远的益处。
“打断骨头连着筋,商行聿和修远毕竟是兄长,我这个父亲待他不好,但修远待他向来宽和容忍。”
“以后他做了武官,修远在朝中,也能多几分助力……”
商天昊将嘴皮子磨烂了,梁娆的哭泣依旧不停。
商天昊只觉得脑袋嗡嗡的,自从为了不去漠北用了药,他这身体便一直没好起来过。
他让商行聿做武官,也是为了将军府,可娆儿却一点不能理解他!从前那个会为了他的前途,甘愿为妾、贴心温柔的娆儿怎么变成这般?
商天昊起身去了书房,第一次,梁娆的眼泪没能换来安慰。
直到商天昊离去,梁娆却哭得更凶了。
自已委屈隐忍多年,本以为秦梦岑死了,将军府便是自已说了算。可如今就因为商行聿立了功,她的远儿便要被秦梦岑留下的孽种压一头!
凭什么?!
不断的呜咽声从隔壁传来,商修远用棉花塞住耳朵,才能强迫自已看下书去。
只是书上的字入了眼,却难以进心。
从三品的威卫大将军啊……
自已已经入仕两年,到如今却还只是个从五品的官职。
商行聿,他凭什么?
就因为在漠北立功?可他只是第一回去战场便能立功,若是……若是去的人不是他,是父亲呢?
说不定会有更大的功劳。
可父亲,却偏偏在那时病了。
……
无论众人如何,夜转瞬即逝。
天色刚亮。
商行聿便早早收拾干净自已,揣着甘结书和名单,命人拉着几车礼要去公主府赔礼道歉。
如今商府内外院的管家,都是秦家以往用惯了的。
商行聿专门将人请回来。
见到他这样早便要出门,刘嬷嬷急匆匆上前拦住:“公子这么早,是要去公主府?”
商行聿点头,“自然是。”
刘嬷嬷叹气:“要不公子看看天呢?如今公主大概率还没醒,您现在去了,岂不是打扰公主休息?”
商行聿一愣,这才想起时候尚早。
他只得又重新坐在椅子上,一会拾掇拾掇衣服,一会将车上的礼物重新归置一下。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大亮,公主应当也已起身。
还未出去,商府外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一大早,你要去做什么?”商天昊目光扫过,见到几大车上,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
眉头下意识嫌恶地皱了皱。
商行聿瞧见他,挑了下眉:“商大将军怎么有空来了?”
他纳采纳吉时,商天昊连问都未问。
他去漠北时,更是一点表示没有。
如今他立功了,商天昊倒是来了。
商行聿心中啧了一声,吩咐停下的下人继续往外走。
“你这孩子,怎么说,我也是你父亲!”商天昊来之前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商行聿的话心中虽不悦,却也没再像从前那般斥责,只是不痛不痒说了一句,“这些东西,便是你从漠北带来要送给公主的?”
“商大将军一大早大驾光临,应该不是为了问这些吧。”商行聿懒得同他表演父慈子孝。
商天昊面色僵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叹息道:“为父此次来,是想同你说说庆宁公主下嫁一事……”
商行聿挑眉。
商天昊继续道:“以往这些年,的确是为父忽略了你,没想到此次你去漠北,我才知道,你居然是最像我的。如今陛下看重你,要封你做从三品威卫大将军,我也很为你高兴。”
第287章:你不后悔?
“商大将军,”商行聿打断他的表演:“庆功宴上我便说了,我没打算做什么威卫大将军,我立功,只是为了做驸马,多攒聘礼。”
“……”
商天昊强压住脾气:“我知道你是因为你娘的事,同我和你母亲置气,可那是你娘自已不知廉耻,你不该因为这就毁了自已的前程——”
“商天昊!”商行聿声音冰冷。
商天昊拧眉,正要训斥。
却倏然对上一双弯起的眸子。
商行聿在笑,但黑漆漆的瞳仁深处,却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冷意。
商天昊训斥的话卡在喉咙。
商行聿往前,微微俯身,商天昊这才发现这个他向来看不上的儿子居然已经比他还要高上半头。
“商大将军最好不要再让我听到半句对我母亲的诋毁,否则,我不介意……将商大将军前不久生病的真相,捅到陛下面前。”
耳边的声音。
让商天昊脚步错愕往后退了两步,他不可置信瞪大眼。
商行聿却已不想再同他浪费时间,肩膀微动,便将他震开。
“愣着做什么?去公主府!”他说罢,大摇大摆走出去。
商天昊站在原地,直到身后府门关闭,有管家请他离开。
他才猛然激灵一下。
商行聿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自已吃药装病之事?此事连娆儿都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
商天昊恍惚离开商府,直到脚步迈出,才猛然察觉自已对这个儿子的了解实在太少。
他从不是表现出来的纨绔。
他不仅于战场上智谋过人,这份心性隐忍,亦超过了太多人。相比修远,他……才更像是自已。
可也正是因此,自已才绝不能让一个女子毁了他的前程!
商天昊想到这,匆匆回府,命人去庄子上将商老夫人接来。
*
商行聿到公主府时,盛知婉刚用完早膳。
得知他来,还错愕了一瞬。
他昨日不是生气了吗?怎么今日便来了?
她还没想清楚该如何安抚他。
“公主,商二公子带了好多车的礼物,可精致了,您要不要去看看?”汀兰激动道。
盛知婉颔首:“那便去看看。”
来到前院,商行聿正坐在正厅等候,虞嬷嬷安排人上了茶水。
昨日不曾细看,今日再见,盛知婉才发现商行聿端着茶盏的手掌内,似乎有伤。
她眉头微动。
商行聿已经起身,他今日穿了身暗色直襟长袍,腰束同色云纹腰带,乌黑头发用一顶玉冠束于脑后,与昨日穿着盔甲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望来时,商行聿也看着她。
因他来得匆忙,盛知婉今日打扮很随意,面上没有涂脂抹粉,素白的一张脸,衬在乌黑如绸的长发之下,有种一碰便碎的惊心动魄。
商行聿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直到盛知婉咳了一声,他才猛地站起身行礼。
“公主,我从漠北回来带了些东西,公主可要看看?”
他目光殷殷,盛知婉瞧着他的脸,不知不觉便点了头。
商行聿献宝一般将车上的东西一件件讲给她听,岸芷汀兰和流觞都对这些来自漠北的物件听得津津有味,盛知婉目光却只落在他右掌,眉头蹙起。
“公主,不喜欢吗?”商行聿顿住。
盛知婉没回他的话,只让岸芷汀兰等人去院外守着。
很快,厅内院中,便只剩下二人。
商行聿正打算取出昨夜写的甘结书,一只手却抓住他的手。
商行聿一愣。
盛知婉拧眉望向他:“你受伤了?”
“这点小伤……”声音,戛然而止。
柔软指腹抚过早已长好的伤口,酥酥麻麻。
商行聿喉结滚动。
“昨日之事,是本宫欠考虑。”经过一夜,盛知婉大概明白商行聿为何生气。
她想知道他会不会因父皇的许诺而动心,所以试探他。
可那样的试探,反而是将他看低。
商行聿没想到公主会向自已道歉,怔愣一瞬,连忙用另一只手取出昨日连夜写的甘结书递给她:“不,公主没错,是我不对,是我没能说清自已的打算,才让公主心存疑虑。”
“公主若不放心,可以看看这个。”
盛知婉挑眉,展开一张。
看清上头内容,忍不住面色古怪。
立甘结人:商行聿
今立甘结,向天地神明陛下及庆宁公主承诺:吾自愿成为庆宁公主之驸马,此生只娶庆宁公主一人为妻,绝无纳妾、另娶他人之念。若违此誓,五雷轰顶,所遇之人,皆非良人,妾生之子,皆非吾子。
下头,立甘结日期、名讳,甚至连手印都一应俱全。
若违此誓,五雷轰顶,所遇之人,皆非良人,妾生之子,皆非吾子。
盛知婉从未见过有人用这种话来诅咒自已,她蹙眉,便要撕掉。
商行聿却拦住她:“公主怎么要撕掉?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
“想出来诅咒自已?”盛知婉无奈。
“哪是诅咒?只要我不违此誓,这上头的便不会应验。”
盛知婉瞥他一眼:“那本宫便留着了?”
“公主尽管收好。”
盛知婉这才展开另外一张,看到密密麻麻的名讳,以及名讳之后所做之事。
盛知婉只看一眼,立即合上,快步浸润到茶水中。
“公主……”商行聿都来不及阻止。
盛知婉看到上头的墨迹晕染,这才松了口气:“这些东西,你也敢写出来?”
商行聿望着她,“那……我以后亲口告诉公主。”
“嗯。”盛知婉瞥他。
商行聿立刻想到成婚后自已同公主夜话的样子,只说话,怕是自已忍不住……
商行聿耳根发热。
盛知婉见他这样,不明所以:“你方才说的打算,是什么?你应当知道……父皇在防范本宫。”
四目相对,商行聿自然知道。
之前公主让他查唐家之事时曾说过涉及她身世,再加上陛下对她的态度,商行聿早猜出大概。
陛下让他做从三品威卫大将军,想要用他没错,可最重要的,却是在防范公主。
陛下绝不可能容忍公主与一个有能力的武将恩爱和睦。
所以……
商行聿低声将自已的打算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