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尊严、天子权威,您这奏折一上,因此获罪、官途尽毁,夫人和孩子便不说了,但您即没了性命,又如何为百姓们谋福祉呢?”
“可是……让臣眼睁睁看着真相被掩埋,臣,心有不甘呐!”
方鸿志便是如此,若不是这样较真、执拗的性格,也不会当了十几年官还是个小小寺丞。
这样的人,盛知婉既然要用,自然便要发挥他的长处,扭转他的短处。
“但方大人想过没有,世间之事,不是只有一时的刚直不阿才能解决。您只有保全自已,在朝堂中站稳脚跟,才能在将来有更多的话语权去揭开真相,百姓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长久为他们主持公道的好官,而不是一个一时冲动,玉石俱焚的殉道者。”
“更何况,玉碎,石可不一定碎。”
“可若就此定案,时间一长,此事便会被遗忘,将无人再有理由去翻案……”
“方大人不是在这吗?本宫向你保证,过不了多长时间,方大人一定有机会将真相揭露出来。”盛知婉目光坚定。
方鸿志踌躇了。
他向来觉得为官应该无愧于心,可为官的前提,应该是先为官,在为官的前提下,无愧于心!
若是连官都做不了,谈何为百姓谋福祉?
夜色中,商行聿揽着盛知婉悄无声息离去。
方鸿志枯站半晌,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声笑中,有些释然,也有些明悟。
他将手中的奏折展开,看了一遍,又看一遍,直到其中内容能够背下了,点燃火折子。
奏折的火光跳跃。
方鸿志眼睁睁看着火焰将奏折吞没,良久,叹了口气:“可惜公主……只是个女子。”
回到公主府。
商行聿的目光一直落在盛知婉双唇上。
“看什么?”盛知婉瞧他一眼。
商行聿忍不住凑近:“在看公主的嘴是怎么长得,怎么这么能言善辩,方大人若是早几年被公主点化,也不至于当了这么久寺丞。”
“本宫倒觉得驸马的嘴更会花言巧语。”盛知婉似笑非笑。
商行聿得寸进尺邀请:“那公主可要尝尝?”
这眼神,这美色。
盛知婉自认俗人,当即决定要随心欲,手臂一伸缠上他脖颈,细碎的气息挠 在皮肤上:“那今夜,便有劳驸马了。”
“为公主效劳,我乐意之至。”
*
因着汪家和太尉府的案子,接下来几日朝中很是安稳了一段时间。
这一日,一直称病逗留晟国的北狄四皇子潞绰突然出现在朝堂上,向崇晟帝请辞。
崇晟帝瞧着他病恹恹的脸色,寒暄一番,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北狄队伍三日后启程。
潞绰离开皇宫,路上呼术邪和金日绪忍不住询问:“殿下可看出是谁了?”
几日前,他们所居住的行宫内突然出现一封信件,信上点明了他如今在北狄的处境,还直言若他有意北狄皇位,便于聚贤茶楼天字雅间一聚。
整个行宫只有他们北狄人把守。
晟国土兵在外围,潞绰实在想不到谁能在众多北狄将土的眼皮子底下将信送进来。
但只一句话,便想让他赴约。
潞绰也不可能任由对方牵着鼻子走。
他猜出送信之人应是晟国几位皇子之一,又或者,是这几位皇子中的拥趸者,但无论是谁,听到他要回北狄定然会有所反应。
所以今日才在朝上请辞。
只可惜……
“并未。”
“难道不是这几位皇子?如今晟国皇帝已经同意我们回北狄,殿下想怎么办?”
潞绰之所以逗留晟国这么长时间,的确是为了调养身体,但更重要的,是尚未找到破局之法。
他被送来晟国便已是弃子,若还不争不抢,等待他的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如信上所言。
但就这样被人拿捏,潞绰到底不甘。
他又等了两日,同时让行宫中的将土加紧守卫。然而两日过去,行宫中没有任何动静。
潞绰终于坐不住了,当晚,带上呼术邪来到聚贤茶楼。
天字雅间内,空无一人。
就在潞绰以为自已被那封信耍了,或者对方已经等不及放弃的时候,身侧墙壁忽然缓缓往两侧打开。
而后,一道身影出现在面前。
“是你?!”呼术邪猛然起身。
然而潞绰的目光,却是紧紧盯着那人身后。
第318章:不是说笑
“潞绰皇子,好久未见。”盛知婉从商行聿身后缓缓走出。
呼术邪一愣,这才注意到商行聿身后还有一人。
只是……
一个女子,怎么有资格在这种场合开口?
在他们北狄,女子夫死从子,是可以进行交换的货物。即便是皇室公主,也绝没有同男子同席说话的资格。
但想到这里是晟国,呼术邪不悦地撇撇嘴,还是将心中的不满压下去,退至潞绰身后。
今日盛知婉身着金缕牡丹锦缎裙,头戴点翠紫金凤纹簪,黑发雪肤,眉目绝艳。
潞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将手放在胸前,以北狄礼仪道:“见过庆宁公主和商二公子,只是没想到约我相见的会是二位。”
他对商行聿做了个上请的手势。
商行聿却没动,而是等盛知婉在与潞绰对应的位置坐了,这才自然落坐在她下首。
潞绰看在眼中。
晟国席次极有讲究,他本以为此次约他见面的人是商行聿,自然主导的人也该是他。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等等!你们什么意思?居然让一个娘们同我们殿下坐同样的席位?”呼术邪一拍桌子,叽里呱啦说出一堆北狄语。
盛知婉眼皮都未抬,只改用北狄语淡淡道:“本宫记得自已还是潞绰皇子的恩人,潞绰皇子,确定要将这样不懂恩义的蠢货留在身边?”
“你说谁是不懂恩义的蠢——”呼术邪声音戛然而止。
一根竹筷无声无息抵在他咽喉之上,竹筷明明不锋利,皮肤却感觉丝丝刺痛。
商行聿扯着嘴角。
呼术邪狠狠吞了口口水。
快!真快!
潞绰眯眸,不愧是能大败他们北狄勇土的商二公子。
“潞绰皇子,请坐。”盛知婉不动声色为潞绰斟了杯茶,正要递出去,另一只手伸来抢先接过。
商行聿收回筷子,一饮而尽,又点了点桌上:“潞绰皇子也坐吧。”
这语气,这调调。
呼术邪心中忿忿,但想到方才抵在脖子上的竹筷,还是将嘴里的话吞了回去。
他可不是怕了,他只是对强者保持敬畏。
潞绰好脾气的笑笑,果真坐下,自已拿起另一个杯盏斟了茶:“不知今日庆宁公主是代表哪位皇子来的?”
晟国皇室尊贵,只是没想到,商行聿这样的强者居然也甘心居于一个女子之下。
哪怕这位庆宁公主的确貌美。
“潞绰皇子,不若先看看这个。”盛知婉将一张纸覆盖着放在桌上,又推到潞绰面前。
这份资料里,是她根据前世记忆和如今局势分析出来的北狄境况,北狄皇年事已高,几位皇子蠢蠢欲动,北狄各藩王亦有不臣之心。
而他这个皇子,纵然有些底牌,但在一群豺狼虎豹中,依旧很难自保。
相反,那些他所认为的底牌,反而很可能让他成为被豺狼盯上的猎物!
潞绰原本并不在意,直到将那张纸拿起,只一眼,他放松的身体猛然绷直。
他忍不住抬眸,盛知婉悠悠品着面前的茶水。
他这才收回目光,深吸口气继续看下去,直到看到最后,脸色已经不是用难看可以形容的了:“庆宁公主,这是想要威胁本皇子?”
他以为藏得很好的底牌,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清楚。
“公主身后到底是哪位?就算威胁,也该让本皇子知道对方身份吧。”
“潞绰皇子稍安勿躁,”盛知婉一笑,又推出一张纸:“潞绰皇子再看看这份单子。”
潞绰:“……”
潞绰深吸口气,黑着脸将盛知婉推来的纸张拿起,然后,他面上神情变了。
盛知婉从潞绰拿起那张纸的时候,目光便一直紧紧盯着他。尽管潞绰极力掩饰,但细微间的一些表情,还是让盛知婉看出他心动了。
毕竟,在不争就要死之间,一切都是空谈。
只要潞绰想活,便不可能不被诱惑到。
哪怕明知道这纸上的条件是裹着糖衣的炮弹,依旧要咬着牙吞下。
盛知婉放下茶盏:“潞绰皇子,觉得如何?”
潞绰强迫自已不再将目光放到那张纸上,风轻云淡地放下:“还是那个问题,不知公主身后之人是谁?”
“怎么,潞绰皇子是觉得本宫给不出这些?”盛知婉一笑,瞧着他依旧捏着纸张的手。
“庆宁公主莫不是想告诉本皇子,这些,都是公主的?”潞绰轻笑两声,人、兵器、钱财、粮食!
任何一样拿出来,都是要被以谋*反罪问斩的程度,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女子。晟国女子虽不像货物,但身份地位绝对无法同男子相比,怎会有人愿意向一个女子效忠?
潞绰虽未再说下去,但面上轻笑的表情很清楚给出了答案。
他不信!
盛知婉也是一笑:“可惜,要让潞绰皇子失望了,本宫身后并无他人。当然,潞绰皇子若是觉得本宫身为女子不配合作,本宫也不会强求。”
“只是今晚之事,还望皇子烂在心里,否则。”她点了点第一张纸,便要起身。
潞绰闻言,面色却是彻底僵住。
直到看到盛知婉当真起身欲走,他才猛然反应过来:“等等!公主留步!”
“公主——真的不是在说笑?!”
第319章:无路可选
潞绰声音干涩,难以置信。
盛知婉自然也没想着真走,她转身:“这样的事,潞绰皇子觉得本宫会同你说笑?”
“不会,”潞绰长长吐出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是本皇子狭隘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几个月前还要用救他为条件求和离的女子,居然在背后隐藏着这样大的野心。
若是当时他能再坚定一些,用更大的代价让晟国皇帝答应将她赐给自已为妃……
不!
这样的女子,是不可能会嫁给自已为妃的,更何况,还是侧妃。
潞绰心中说不出的复杂,又忍不住去看了商行聿一眼,才收回视线。
盛知婉此时已经重新坐下。
“不仅是这些,”她又取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本宫这里,还有能彻底治好潞绰皇子心疾的药物。”
“什么?你能治好殿下心疾?”
这回开口的不是潞绰,而是他身后的呼术邪将军。
呼术邪能听懂的晟国话不多,但因这段时间一直在找晟国太医为潞绰诊脉,这句能彻底治好心疾,他懂得不能再懂。
“你说真的?这药真的能治好殿下的心疾?”呼术邪迫不及待用蹩脚的晟国语询问。
北狄尚武,再聪明的脑子,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摆设,所以,呼术邪与金日绪之前看不上潞绰。
但现在,二人无路可选。
潞绰好,他们才能好,潞绰不好,他们也得玩完。
所以呼术邪此时是真心希望潞绰能够摆脱病恹恹的身体。
盛知婉闻言笑了一下。
开口,话却是对着潞绰说的:“当然不是,这些只是能让潞绰皇子像正常人一般的药物,要想彻底治好,至少得等潞绰皇子坐上那个位置。”
不成为北狄皇,即便治好了心疾,也要死在皇权斗争中,那不如一开始便不要有这个希望。
不过有这个诱惑在前头,盛知婉相信,潞绰只会更心动。
果然——
潞绰只考虑了片刻,便郑重问道:“这单子上的,公主当真能拿出来?”
“自然。”盛知婉笃定。
显龙山的铁矿已经开采大半,四万多兵力留在显龙山上已经饱和,只有先送出去一部分,才能再招募新人。
“好!”潞绰下定决心:“不知公主想要什么?”
世上没有白拿的好处。
盛知婉笑笑:“很简单,这单子上的一切,都当做本宫先借给潞绰皇子的,若事不成,一切休谈,若是事成——”
“所有消耗之物,北狄当在未来十年内双倍奉还;所损兵力,用同等战马相抵;另外,本宫还要留一部分兵力驻守北狄各城。”
“不可能!”潞绰脸色一黑。
前面两条,他咬咬牙也就同意了,可最后一条什么意思?
哪怕他当了北狄皇,身边有晟国驻兵,他这个北狄皇算什么?
有名无实吗?
“潞绰皇子真的不再想想?”盛知婉面色不变:“任何投资都需要回报,任何得到都需要付出,若是潞绰皇子死了,本宫的损失可是直接打了水漂。”
“本宫愿意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同潞绰皇子合作,说明,本宫定会尽心竭力助潞绰皇子坐上那个位置。”
潞绰沉默了,的确……
若是他没能坐上那个位置,这一切的回报便全是妄谈。
“更何况,除了本宫,怕再无人能提供给你这样的助力,潞绰皇子,觉得自已的赢面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