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芸仍旧给她扇风,手腕一沉一沉,凉凉的,热热的,带着她独有的粉质的香气。
“芸姐,”纪晴晴又问,“床头柜上有个圆的东西,连着线,是什么?”
刚刚彭芸找扇子的时候她看见了,看上去像个美容仪,但她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怎么用的,那个东西一直亮着电源灯,即使是在台灯后,也有一点显眼。
彭芸抻头,瞥一眼,笑眯眯的:“大人用的。”
纪晴晴没反应过来,又看了看。
彭芸看她的反应挺有意思,把线拔了,拿过来,一按按钮,就震起来,嗡嗡嗡的,似困了好几只蜜蜂。
“好像是按摩吸收的,”纪晴晴抬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一下,“我室友用过。”
“是按摩的。”但不是用在脸上。
彭芸瞄她一眼,把玩具的一端靠近纪晴晴的锁骨处,轻轻一碰,皮肤霎时红了一块,然后她稍稍往下,在刚刚被聚拢过的丰润上方略用力一点。
她的动作并不出格,离圆心还很远,但酥酥麻麻,纪晴晴已经敏感得像是过了电。
彭芸笑了一下,然后把小东西放回床头。
再转回来时,见纪晴晴的脸已经要滴血,埋下去,埋到被子里,睡衣下方有颗粒小小地支楞起来,俏生生的。
忘了她才刚毕业,还算个学生妹,和自己已经结婚的小姐妹们可不一样,彭芸有点后悔,尴尬得也后知后觉。
她正打算说点什么,听见被子里传来一声细细小小的话:“我知道了。”
“嗯?”
“我懂的。”
彭芸诧异了,看一眼纪晴晴缩着身子的样子,又忽然觉得很可爱,于是问她:“你懂?”
“嗯。”纪晴晴用被子捂着自己半个脸,点点头。
“谈过?”彭芸问。
纪晴晴摇头。
“自己摸过?”
纪晴晴迟疑,也摇头。
“我室友熄灯后,说过。”她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看向彭芸,彭芸的视线被对得猝不及防。
不知道为什么,和纪晴晴谈论这种话题,跟之前和小姐妹们谈论的感觉,全然不同。彭芸觉得,自己像一个引领者,又像一个挑逗者,像一个破坏者,又像一个邪恶者。
“睡吧。”她把扇子放下,说。
“嗯。”纪晴晴翻身过去,背对着她睡下。
俩人都睡不着,过了会儿,她感到纪晴晴又转过来,手把着她的小臂,嫩嫩的柔软贴着她的大臂。像一个妹妹依靠姐姐的姿势,但又不全是。
彭芸和纪晴晴就这样熟悉了。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总是来得迅速,也许是说过一晚上夜话,也许是讲过一个八卦,也许是有一同喜欢吃某家的麻辣烫,也许是共同讨厌哪个装模做样的小青年。
从夏天到秋天,彭芸依然磕着瓜子看纪晴晴被赶来赶去,纪晴晴现在很有经验了,有时摊上有人等着,她会跟人说,到芸姐小卖部坐会儿,她一会儿就回来。
有时阿芸小卖部一天都没怎么进账,纪晴晴在烤串时会稍稍多加一点辣子,顾客们吃得吭哧吭哧地,找彭芸拿一瓶冰可乐。
彭芸也学精了,可乐、啤酒和花生奶摆在店前最显眼的地方,冰镇两个字写得很大。
天凉一点,城管来得也不是很勤了,她们置办了几个小矮桌,放在阿芸小卖部前面,再进几个不锈钢的盘子加上塑料袋,就算是堂食。
她们越开越晚,几乎要成了夜啤酒,有城管下班换了便服过来吃,彭芸悠着小身段去打招呼:“哎呀,周哥,你看小姑娘烤得这么好吃,你少赶人家几次呗。”
“一码归一码。”周哥一边撸串,一边说。
第二天还是站在小皮卡上拎着喇叭逡巡而过。
小镇上总是这样,人情比天大,人情比纸薄。
夜里收摊晚,有时纪晴晴也去彭芸家里住,俩人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不用人催,纪晴晴就去洗碗,第二天早上还能很早起来蒸包子。
她说外面的包子都是淋巴肉,特别催肥,她蒸的不一样,是用臀尖来炸的。
彭芸当然也不占人便宜,有时把纪晴晴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有时甚至给她搓内裤。
发现彭芸帮她洗内裤时,纪晴晴的脸红得跟番茄似的,彭芸又笑她,说顺手的事,小姑娘天天挺怕羞。
晴晴烤串渐渐出了名,纪晴晴烤得好吃,人又漂亮,陆续引来更多的中学生和小青年,他们推推搡搡,吃烤串是假,起哄是真,点了一茬又一茬,在摊子旁边转悠,明里暗里搭话。
胆子大的嘻嘻哈哈问纪晴晴多大了,胆子小的被同伴推着过来,佯怒发个火。
时不时就有男孩来问纪晴晴的电话和微信,纪晴晴也不赶人,就低头烤串。
彭芸看得很不是滋味,总觉得一群愣头青在她店前面嗡嗡嗡的,跟苍蝇似的。
一群男孩围着纪晴晴的画面,说不出哪不和谐,总之看着跟猪圈里孤零零的小白菜似的。
她于是拿着苍蝇拍一边打垃圾桶那边窜过来的苍蝇,一边喊:“哎,你们几个,买不买?”
“干啥嘛芸姐,我们买串儿呢。”有领头的嬉皮笑脸地回她。
“你买了几串?”她叉腰站过去,“晴晴他买了几串?”
纪晴晴看她一眼,说:“四串豆腐干。”
“四串豆腐干,”彭芸嗤笑,“你围这一个多小时了,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我怎么没让做生意,别人想烤也在烤。”男孩不乐意了。
“我说你挡着我的小卖部,让不让我做生意了,”彭芸骂他,“要么你就坐旁边的小桌子上去。”
“母夜叉。”几个男孩气恼得很,骂骂咧咧地走了。
“呸,吃豆腐干,我看你是想吃豆腐,小兔崽子。”彭芸对着他的背影翻白眼。
然后她就听见身旁的纪晴晴笑了,清亮的眼睛望着她,嘴唇弯弯的像小舟,神采似活络的湖水。她手上烤着串,看着她笑,又在彭芸视线过来的那一秒低下头,含笑望着手里的鸡翅。
咦,这表情……彭芸咬嘴角,有点迷糊。
片刻后,纪晴晴把烤熟的鸡翅拿起来,“嗯”一声,递给她。
没看她,眼神依然顾着其他的食材。
但彭芸突然觉得,好像比看她,还要那个一点。
“今晚你出不出夜摊儿?”彭芸拿过来,咬一口,问她。
“出。”纪晴晴说。
“那你跟你外公说一声,不回去了呗。”
“嗯,芸姐,你帮我给外公打个电话吧,密码是”纪晴晴把胯往彭芸手边送了送,示意她拿出手机。
彭芸从她兜里掏出来,输入密码,解锁,但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手机桌面,而是网页搜索页面——
“女同性恋有什么症状?”
105
去年烟火
·
5
“‘症状’这个词,用得不准确。”纪鸣橙说。
“症状,医学名词,通常指因疾病引起的异常感受或病变,”医学生纪鸣橙开始背书,“女同性恋,显然不适用于‘因疾病引起’这一项。”
“晴晴哪懂这些,肯定是感觉到自己不对了,慌了,就随便输入一个呗。”彭姠之怪兴奋的。晴晴啊,姐告诉你,当你开始上网搜这个的时候,你就已经具备女同性恋显著特征了。
纪鸣橙笑了笑,然后摇头。
“咋,你不认同?”彭姠之看她。
“她可能在试探。”
“试探?”
“刚好没退出浏览器,不像巧合。”
“巧是巧了点,但不就这样吗,没有巧合怎么推动剧情?”彭姠之其实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毕竟这可是小黑芝麻汤圆的同人,但纪晴晴这么乖,和纪鸣橙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彭姠之不愿意自己剧里剧外都是被套路的那个,事关尊严,她劝八大芹菜好好写。
“就因为‘症状’这个词,你就推断出她在试探了?”
“试探彭芸的接受度,如果她明显排斥,纪晴晴可以假装对这类事情一无所知,如果彭芸对这个词提出疑问,说明她对这方面有所了解,那么,可以主动一点。”
“晴晴那么小,怎么可能想那么多。”
“你……”纪鸣橙眨了眨眼睛,“在帮她说话。”
嘶……忘了这茬了,有醋纪小橙子是真吃。
“不是,我是说,她哪有那么聪明啊。”彭姠之帮纪鸣橙摘去肩膀上小小的绒毛。
“而且,粥粥也没有那么聪明吧,这情节她想不出来。”彭姠之补充。
“嗯,你可能忘了,我们在语音通话。”手机里传来于舟的声音。
……
手机屏幕上的拇指一滑,迅速把页面藏起来,然后彭芸镇定自若地打电话。
打完电话后,她回店里算账,没有再多说。
俩人和往常一样,收摊关店,然后回到彭芸家,晚饭在摊儿上吃了,又累够呛,彭芸率先洗了澡,然后等纪晴晴洗澡时,她来到阳台,搓衣服。
她一般用洗衣机,但贴身的内衣什么的,还有薄薄的T恤还是习惯手洗,阳台上一盏晃晃悠悠的黄吊灯,水泥砌的水槽,上面竖着一块新买的搓衣板,彭芸穿着睡觉的小吊带裙,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躬身刷刷刷地搓揉。
水池里泡沫很丰富,柔软又细密,手泡进去很舒服。
背后响起年轻的脚步声,纪晴晴也顺手洗了小衣服,来到阳台上晾。
“洗完了?”彭芸问她。
“嗯,”纪晴晴放下晾衣杆,走过去,“姐,我帮你。”
她说着,伸手就下水,搓着一件粉红色的短袖T恤。
“晴晴,”彭芸一边洗衣服,一边跟她聊天,“你以后手机的程序什么的,记得关昂。”
“我都关的。”纪晴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今天没关吧,我看到了。”
彭芸低头,又舀了半勺洗衣粉。
“你,看到什么了?”纪晴晴停下动作,有点紧张。
“我看你搜,女同性恋有什么症状。”彭芸侧面的头发垂下来,扫着她的脸颊,说话时她含进去一两根,她抬手,用胳膊蹭出来。
“咋了,咋搜这个?”
“我就是好奇。”纪晴晴说。
“好奇,应该搜女同性恋是什么样儿的吧,症状不会搜吧。”彭芸低头揉着衣服,跟唠闲嗑似的。
“跟姐说呗,咋会搜症状呢?”
“姐,”纪晴晴不洗了,站到一边,手扶着水槽,想了想,说,“我觉得我有点儿。”
彭芸心里咯噔一跳:“有什么?”
纪晴晴沉默了。
彭芸看着她落在水槽里的影子,纤细又清澈,跟也会呼吸似的。
于是彭芸就假装在跟影子对话:“说说呗,这事儿很正常,它也不是病,网上也没有说它的症状的,你问芸姐,说不定能知道。”
“怎么不是病呢?”纪晴晴咬唇,软软地说,“我像发烧了一样。”
头顶上的灯晃晃悠悠,影子也晃晃悠悠。
“像发烧了一样?“彭芸的呼吸也烫烫的,重复这句话时,也像发烧了一样。
“像发烧了一样……想女人?”指缝里的泡沫被挤压,水流从中而过,细腻得像情人的脸,含蓄而多情,但彭芸问得很辛辣,令纪晴晴靠在水槽边的墙壁上,手湿漉漉地扣着墙面。
石灰的底色上淌出水渍,纪晴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嗯。”
“你以前喜欢过男的吗?”彭芸搓揉衣服的动作慢了下来。
“没有。”
“这样想过男的吗?”
“没有。”
“怎么想的?”
她听见纪晴晴的呼吸声,像老式收音机要放出音乐前的底噪一样引人入胜,引人仔细聆听。
“吃饭时想,睡觉也想,白天总想扭头看她,晚上想她想得睡不着。”
刷刷的洗衣声停止了,彭芸又迷糊了,“扭头看她”?
像现在这样?彭芸只要一扭头,就能看到纪晴晴,看她的表情,看她的神色,看她羞赧而诚挚的眼睛,看她有没有折磨自己嫩得纹路都不明显的嘴唇。
彭芸想了想,又继续洗衣服,但手上突然就没了力气,轻飘飘的,像冬天在小诊所刚输完液。
“芸姐……”纪晴晴又用迟疑的嗓音叫她。
“哎。”
“芸姐不说话了,是觉得,我果然病了。”纪晴晴说。
她有一点难过,彭芸听出来了,于是静了静,说:“你知道我为啥一个人吗?”
“不知道。”
“我是我爸妈从乡下抱来的,”彭芸吸吸鼻子把T恤拧干水,放在一边,“他们本来以为生不出来了,就抱了我,后来我爸才发现不是他俩不能生,是我妈和一个常来我家吃饭的阿姨好着,一直吃避孕药,还说当年结婚也是被老人逼的。我爸发现以后,就离婚了,我妈也跟着那个阿姨去市里了,没人管我。”
“我妈走的时候,我十六岁,她把这房子和小卖部给我了。”
“所以这事我见过,挺正常,不奇怪。”她伸手把堵着水槽的布团子拔出来,水流争先恐后地涌下去,像在逃窜。
彭芸在咕咕咕地声音中静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你总跟芸姐待一块儿,咱俩又都没人管,觉得跟我亲,也挺正常的,不一定是。”
“我妈走以后,我搜过,女同性恋,不是这样儿的。”
说话时,她的心像在被织布,一横一竖,重叠交错,网着她,扯着她,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把对象代入纪晴晴,身体就突然有了反应,它一缩一缩的,像在阻止,又像在怂恿。
“那是什么样的?”纪晴晴的声音细细密密的,比粘在电灯上的灰尘还要细。
彭芸转身,到纪晴晴面前,看着她,纪晴晴的脸果然红了,但抬眼望着她的神情,很依恋。
像在煽动,像在说,我想陪着你,你也陪着我,咱俩在一块儿,过日子,也挺好的。
又像在说,你看那些男的,哪里配得上我,不如芸姐好,芸姐会疼我。
“芸姐……”纪晴晴扣在墙上的手抬起来,搂住彭芸的脖子,湿湿的,冰冰的。
彭芸忽然就起鸡皮疙瘩了,然后她也把沾满泡沫的右手抬起来,抚摸纪晴晴的脸。这是她第一次带着欲望抚摸女孩子的脸,像隔着泡沫在亲吻她。
纪晴晴没有排斥,反而用自己的脸颊在彭芸掌心里蹭。
想要沾上更多泡沫,像是为她们即将开场的离经叛道润滑。
“芸姐,你教我,如果要是,会是什么样的?”纪晴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