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谁也不说。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芸姐教我,像教我穿衣服那样。”
她的呼吸开始起伏,眼神像是在求助。
彭芸左手手腕抵着墙壁,右手摸着她的下巴,脸一偏,吻住了她。
抵墙壁的左手微微扬起,上面的泡沫在逐个破灭,把昏黄的灯光分割成很多片,寻寻觅觅,杳无音讯。
放在她颈间的手收拢,渐渐开始抚摸她。
原来纪晴晴嘴里也有一股奶香味,像是彭芸十五六岁时,从小卖部的玻璃缸里掏出的甜滋滋的奶糖。
受不了了,她一定是太空虚了,突然有一种严丝合缝的契合感,又有一种放纵堕落的快感,让她吻得意乱情迷,又索求无度。
她带着泡沫的手打脏了纪晴晴,还想继续弄脏一点,于是把她的衣服撩起来,这次的摸索不是教学,而是亲自归顺反抗的蓓蕾。
残存的泡沫被细腻的肌肤抹干净,彭芸自己引以为傲的山川也被攀爬了。
然后那只冰凉的手往下,探进禁区。
好不容易擦干的手,又再度湿润,不凉了,暖暖的。
“你干什么。”彭芸喘着气叫她。
说好的她教,她可不许青出于蓝。
纪晴晴埋着头,脸红,但手没有退缩。
真不乖,彭芸想骂她,真够难管教的,姐姐给一颗糖,她就要三四五六颗。
背后传来塑料盆的响声,好像是对面谁家掉东西了,彭芸这才回过神来,她俩在阳台上,没有窗帘。于是她抱住纪晴晴,用背影给她挡着,让她把手拿出来,说:“可以了。”
“外边儿有人,你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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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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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你写这么野,你们家苏唱知道吗?”
彭姠之震惊,久久回不过神来。
“呃,创作,再说了,我参考了你的尺度。”于舟一边吃方便面,一边说。
这个点苏唱还没回来,她饿了,煮了碗泡面,刚吃没五分钟,彭姠之就打过来了,说想跟她探讨探讨人设和剧情。
真实情况是,彭姠之觉得,得让人盯着点她跟纪小橙子,否则这篇文得看到啥时候去。
于舟舟,就成了这个天选可怜人。
“啥叫参考了我的尺度,我在你心里啥尺度啊?”彭姠之摸摸鼻子,心虚地瞟一眼纪鸣橙。
“说实话吗?”于舟弱弱问。
“嗯哼。”
“你在我心里,没有尺度。”
“靠。”
彭姠之还想再说,却见旁边伸过来一个手指头,按下静音键,素净的纪鸣橙隔着眼镜看她:“她怎么知道,教教我?”
嗓子很轻,又冷又软的,听不出喜怒来。
“冤枉啊大人,”彭姠之急忙撇清,“我肯定没说过,这种事我我我不可能拿出去八卦。”
她说得舌头都打结了,突然蹙眉:“对啊,她咋知道的?”
嘶……她取消静音,舌头在口腔里绕一圈儿,尽量风轻云淡地说:“那个,我觉得你这个,‘芸姐教我’,还,蛮带感的,哈。”
一面说一面瞄纪鸣橙,眉宇间忠心耿耿,她绝对没说。
“哦,是吗?”于舟愣了,刚刚闭麦沉默一分钟,开麦就夸她?
“你灵感哪来的?”彭姠之趁热打铁。
于舟迟疑片刻,小声说:“不,不是她教我的。”
哦。
彭姠之心领神会地笑了,悠着脑袋和纪鸣橙对视一眼,啧一声,看来,大家玩儿的,都差不多嘛。
……
镇上的夜晚总是要比城市里安静,虽然偶然有打架的夫妻吵亮半个街道的灯,虽然偶然有看门狗把顶楼的鸡撵得咯咯直叫,但夜晚的底色是不一样的,城市是静谧的海底,包裹五光十色的珊瑚,小镇是安宁的溪流,冲刷一颗颗泥土色的石头。
纪晴晴躺在床上,彭芸背对着她,俩人之间一条薄薄的小被,横着搭在腰腹上。
纪晴晴想要再亲她,可彭芸拒绝了,她翻过身嘟囔:“我只是告诉你,同性恋是啥样的,我又不是。”
“可是你刚才湿了。”纪晴晴也转过身去,侧躺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
她的卷发铺散在脑后,很香,很迷人。
“上次给你看的那个小玩具,我用它,也湿,还高潮,我又不是人机恋。”彭芸说。
“可是你抱着我,抱得很紧,你不会抱着玩具那么紧。”
彭芸没说话。
纪晴晴又说:“那些人来找我要微信,你不高兴了,拿着苍蝇拍赶他们。”
“这些人不行,姐告诉你,”彭芸翻身过来,对着纪晴晴,床铺咯吱作响,“这镇上的男的,都那德性,你别理他们,等你去了市里,去厂里,你找个经理,找个,找个……”
她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
纪晴晴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呢,读过大学的吧,平时穿西装那种,有个小轿车就最好了,每回看纪晴晴蹬三轮她都闹心。
市里车多,她这样扭七扭八地骑车,回头就给撞了。
让那男的买辆车吧,上下班捎她。
“你外公多大了?”彭芸话锋一转,问。
“七十多吧,好像。”纪晴晴垂眼看着枕套,“怎么了?”
“哦,我就问问,你要是去了市里,你外公还出来摆摊不。”
“我……”
“他要还摆,我就把桌子椅子盘子筷桶啥的留着,要是不摆了,我就收起来。”
纪晴晴想了想,说:“他摆不了了,就算摆摊,也在家门口。”
不会到这么远来。
“哦,”彭芸平躺着,闭眼,眼睫毛不规律地颤,“那回头,等你走了,我就给卖了吧。”
“芸姐,”纪晴晴咬唇,过去靠着她,把头枕在她的肩旁,“不卖,我放假就回来,我周末也回来,回来还摆摊。”
她心里很难受,眼睛红了,鼻子酸了。
“看你就没上过班,”彭芸笑她,“上班可累了,以前我在信用社上过班,上不下去,天天四点下班,还是累,周末恨不得睡个两天,你还想跑回来,回来还摆摊,累死你。”
“我不怕累。”
“小姑娘。”彭芸伸手抱着她,手在她脑后抚顺头发。
“那芸姐,你跟我走吧。”纪晴晴揽住她的腰,圈得紧紧的。
“咱俩到了市里,还跟现在这样过,下班我去接你,咱俩买菜做饭,一块儿睡,你要想了,用玩具也行,用我也行。”
她说着说着,声如蚊蝇,渐渐把嗓子埋进枕头里。
彭芸从没听过这么复杂的情绪,她在着急,在难过,在掉眼泪,但她又在害羞,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你才二十二,你跟着我干嘛呀,咱俩还非亲非故的。”彭芸的眼睛也热了,但她飞快地眨着,一会儿就眨没了。
纪晴晴把眼泪蹭在她的锁骨上:“我没跟人这样过过,我外婆身体不好,每天跟我说不了几句就累了,外公也不爱讲话。我不想找别人,我就想跟你在一块儿,姐妹也好,同性恋也好,都可以。”
她着急了,有点无措。
也许是因为她快走了,不剩几个月了,就更焦虑一点。
“不哭,不哭啊,”彭芸给她擦眼泪,“咋说着说着就哭了呢。”
“咱先不着急。”彭芸也心疼了,她还没这样心疼过别人,跟前夫谈恋爱那会儿都没有。
纪晴晴一哭,就想捧着她,想抱着她,想温声细语地哄她。
“你看吧,芸姐就说,你是没遇到过这么亲的,迷糊了,”话一出口,彭芸就开始难受了,“等你再找几个小姐妹,就好了,这跟谈恋爱两码事。”
“我也有过室友,也同吃同住,但我不想……”纪晴晴说。
“不想什么?”
话音一落,纪晴晴抬头,亲住了她。
错愕却又温柔的一个吻,对两个人来说都称得上漫长,纪晴晴低下头,对着彭芸跳动的心脏说:“我觉得我就是喜欢你。”
彭芸的胸好看,小腹好看,双腿也好看,眉毛好看,眼睛好看,嘴唇更好看。
头发好看,脖子好看,讲话的样子最好看。
她笑起来眼角都有一点点细纹,要凑得很近才能看到,只有和她晚上说悄悄话,在枕头边看着她的纪晴晴能看到。
每一根细纹,都好看。
纪晴晴摆摊烤串很讲究,很爱干净,油每天都换新的。
她不喜欢吃别人的口水,如果有人讲话唾沫横飞,她会皱眉,但她愿意仔细地渴求地品尝彭芸的唇舌。
她也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但她愿意抚摸彭芸被包裹的隐秘之地,甚至,不仅仅是抚摸。
更进一步也可以,只要她销魂蚀骨就可以。
彭芸又看到纪晴晴依恋的眼神了,让她难以抗拒。
她一定是被遗弃太多次,才对这种炙热的,毫无保留的爱意无法招架,甚至她并不需要爱意,她想,她需要的是依赖。她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孩子,除了小卖部,她没有任何属于她的东西。
小卖部也老了,就快要被淘汰了。
有时候她守着小卖部,觉得自己也是一个被现代社会淘汰的人,没有学历,没有什么生存技能,卖个烟也学不会昧着良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铃声也是过时的,有时候来买本子的中学生听到就笑,但她觉得还挺好听的。
“芸姐,我觉得你也喜欢我。”纪晴晴说。
“瞎说。”
“你左手在摸我的腰。”
“洗得挺干净,感觉滑不溜的,”彭芸顿了顿,找理由,“用我的沐浴露,摸两下怎么了?”
纪晴晴想了想,凑上去,亲她的脸一口,然后又缩回来。
“芸姐皮肤很好,我想亲一口,也可以吧?”她小声地说。
“哦,”彭芸抱着她,闭上眼,“睡了。”
有点舍不得放开纪晴晴,至少今晚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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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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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彭芸和纪晴晴就这样在一起了。
说是“在一起”,也不是很恰当,彭芸没有再提“以后”这件事,或许她也觉得,无论是纪晴晴留下来,还是她跟着去市里,都不太现实。
她是个很懒散的人,以前跟着小姐妹去市里的批发市场买衣服,她们挤在公交车上,像被贴饼子似的一路透不过来气。
市里的人有那么多,她那时甚至夸张地想,一辆公交车上的人,恐怕比一个小镇上还要多。
小镇也有公交车,就一辆,叫2路车,没有路牌和座椅组成的固定站点,而是每到一个熟悉的地方,车上的人就自动喊“有下”。“二小有下”,“阿芸小卖部有下”,“天勤广场有下”。
这辆车只要招手就能停,无论什么时候上去都有座。
那次她们还去坐了地铁,地铁站建得很高端,那些关卡,跟电影里碟中谍的什么总部也差不多,彭芸她们通过时都要把屁股往前送,生怕被夹着了。那年地铁是通票,就两块钱,她们从一号线坐到七号线坐了个够本,一直在车厢里看外面灯箱的广告。
说实话,像怕地铁的“关卡”夹屁股一样,彭芸有一点怕大城市。
她觉得,她恐怕很难跟纪晴晴去市里。
彭芸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跟纪晴晴的关系,她没打算搞同性恋,但确实舍不得纪晴晴。
想着她也要走了,彭芸陪着她玩了个够本,她们去二小里逛,彭芸和纪晴晴都在二小读的书,在纪晴晴毕业那年,修了塑胶跑道,那时不止小孩儿新鲜,大人也新鲜,穿着跑步鞋到里面走路,跑道黏黏的,感觉在呼吸似的。
她们又去吃了彭芸说的很好吃的那家串串李,彭芸故意说不好吃,串串李果然破口大骂,彭芸扔下钱,推着纪晴晴就跑了,说再慢一点,串串李的口水要追过来了。
后来又带着纪晴晴去镇上最好的百货店里买时装,她耐心地教纪晴晴怎么挑过季的衣服,冬装要在夏天囤,而入冬的这个时候买夏天的小裙子就最划算,优先去断码缺码的区域,那一排最便宜。
她给纪晴晴挑了白色的连衣裙,纪晴晴气质很好,像青春疼痛电影的女主角。
纪晴晴要自己付钱,彭芸没让,说平时她攒着钱也没地儿花,帮她买了两身,然后自己挑了双靴子。
纪晴晴说好看,蹲下又仔细检查,然后趁彭芸脱鞋的时候,跑去付了钱。
“你给我买干嘛呀,我有钱。”彭芸说她。
纪晴晴就笑着不说话,然后又去买了两个冰淇淋,递给她一个。
“晴晴,想不想吃西餐,想不想喝咖啡?”彭芸问她。
“想。”纪晴晴说。
“二小对面开了一家,是我朋友的同学开的,我请你吃。”
“我请你。”不然纪晴晴不去。
彭芸看她别扭那样,答应了,跟纪晴晴一起又往二小走,走着走着,纪晴晴伸手勾了勾彭芸的无名指,撩两下,又收回去,再碰过来,又勾两下。
迎面走过来一个平时不大联系的高中同学,抱着孩子,彭芸跟她打了招呼,寒暄两句,然后发现她的眼神一直在纪晴晴身上打转,直到俩人分别,彭芸若有所思地回了头,竟然正好和同学的视线撞上。
她慌乱地收回去,扭过头,继续哄着孩子。
彭芸是个第六感很强的女人,当场就觉出不对来,但她没说,只和纪晴晴吃了氛围很好的一餐高级饭,桌子上有烛光的那种。她们在烛光下合影,像是一对恋人。
晚上纪晴晴送她回家,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彭芸趴在阳台上看她的背影消失,又呆了会儿,思索着拿出手机,翻出她和纪晴晴的合影,发给她的小姐妹。
手机底端靠近嘴唇,彭芸迟疑着说话:“依依,你帮我看看,这个人你认得不?”
依依是镇上的社交界的“名人”,谁家她都能说上两句话。
“这姑娘看着咋那么眼熟?”依依很快就回复了,语气疑惑。
“我问问哈。”
第二条过来,然后就消失了十分钟。
十分钟不够彭芸收一竿衣服,不够彭芸做一顿饭,也不够她洗一次澡,于是她选择继续在阳台上发呆,但这个十分钟尤其漫长,她好像收了十竿衣服,做了十顿饭,洗了十次澡。